徐云亭已經(jīng)在遠(yuǎn)庭山上掃了十年的地了。自從十一歲被父母從北疆賣到西域,他就一直在這里打工賺錢,養(yǎng)活自己。今天,八月初九,算來是他的生日。
遠(yuǎn)庭山上稀疏的樹木抵擋不住強(qiáng)烈的陽光,致使走在路上的徐云亭滿身都是汗,黏糊糊的一點(diǎn)都不好受。他暗暗盤算著:“今天好歹是我生日,說什么也要休息一天,不去大堂掃地了。”想到這里腳步加快,徑直朝著山谷走去。
身后忽然傳來一個人的咒罵聲。
“哼!那小子肯定出老千了!我手里捏著兩個六筒他還能單吊中……還有最后一局天胡,真是氣死我了!這兩百兩白銀我遲早會拿回來的!”
“大少爺,您消消氣,咱們喝酒去。”另一人勸道,“今天就是太師父回來的日子,傳說他把你表弟,也就是鬼谷門的許懷鳳帶回來了,咱們正好去結(jié)交一下他。”
“來的真好啊,我早就想跟許懷鳳較量較量——江湖上吹鬼谷門都快吹上天了,在我看來不過徒有虛名罷了?!蹦侨隧懥恋啬罅四笕^。
徐云亭一皺眉,心里直呼不妙。原來那人正是遠(yuǎn)庭山掌門人霍錚的兒子霍宗辰,也就是霍維的孫子,仗著身份在山上頤指氣使的,人人都對他憋了一肚子氣?;糇诔教焯旌蛣e人打麻將賭錢,輸了便要找人出氣,徐云亭就沒少被他打過,此刻聽見對方聲音就離自己不遠(yuǎn),很是惶急,心想:“我得快點(diǎn)走,免得給他看到,又要撒氣在我身上。”于是加快了腳步,朝山谷飛奔。
他剛奔出去沒幾步,身后霍宗辰的聲音再次響起。
“哎呀,這不是徐云亭嗎?你大白天的不去大堂掃地,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徐云亭仿佛被雷擊中,整個人開始發(fā)麻,只得停住了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去。
眼前兩個男子晃晃蕩蕩地走了過來,架勢很是囂張。左邊那人身材修長,一身青衣上沾滿濕斑,頭發(fā)十分凌亂,眼神也有些恍惚,顯然是喝醉了——正是剛輸了錢的霍宗辰;右邊那個人矮胖矮胖的,渾身上下仿佛全是油水,看上去還清醒不少,徐云亭認(rèn)出是霍宗辰的小弟張季中。
“啊?徐云亭,你是不是想造反???”霍宗辰上來重重地戳了戳他胸口,“知道這里是誰的地盤嗎?”
“今天是我生日?!毙煸仆ず軟]氣勢地回答道,聽上去像是在找借口。
“我告訴你——”霍宗辰一把拉住他的領(lǐng)口,差點(diǎn)把他整個人提起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你也得給我去大堂掃地?!庇只仡^向張季中招了招手,輕描淡寫地說道:“把這人給我打一頓,教訓(xùn)他一下?!?p> 徐云亭不會武功,自然無法還手,此時心里害怕極了,想逃脫霍宗辰的控制,可是任憑他怎么樣掙扎,還是被牢牢抓住。
“大少爺,這不好吧?”張季中猶豫道,“今天太師父就要回到山上,要是鬧出事情來可就不好了?!?p> 霍宗辰酒勁上來了,不住怒氣上涌,板臉道:“現(xiàn)在你都敢違抗我的命令了?誰給你的膽子?還是那句話,這里到底是誰的地盤?是誰說了算?快點(diǎn)把徐云亭給我教訓(xùn)一頓!”
張季中礙于他的淫威,只得連連拱手答應(yīng),隨即撩起袖子,對徐云亭說道:“徐云亭,你只能怪自己命苦了!”說完重重一拳打去。
徐云亭見到他這一拳,下意識地用右手去擋,忽然覺得手臂一震,劇烈的疼痛感頓時沿著骨頭傳遍全身,整個人就脫離了霍宗辰的控制,倒飛出足足三四丈遠(yuǎn),最后重重落在地上。
霍宗辰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一把就把徐云亭從地上提了起來,看了看他嘴邊的鮮血,說道:“怎么這么不經(jīng)打?”又狠狠地向前一推,讓徐云亭再次摔倒。
徐云亭此刻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熱血上涌,心里萬分憤怒卻又說不出來,只能默默咬緊牙關(guān),暗暗期盼快點(diǎn)結(jié)束。
然而兩人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糇诔缴蟻韺χ吡藥啄_,他感受到后背在地上猛烈地摩擦,有不少肌膚被山路上的巖石劃開。張季中也覺得不過癮,又上來補(bǔ)了一腳,這一下直接把徐云亭踢到了山崖邊,半條腿已經(jīng)懸空,再向后一點(diǎn)就要落入山谷。
“你不是想回去嗎?”霍宗辰自上而下俯視著他,“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徐云亭吐出一口血,只是憤恨地盯著他,并沒有說任何話。
霍宗辰剛想說話,身后的一個響亮而諷刺的聲音就插了進(jìn)來。
“兩位,打人好玩嗎?”
他回頭一看,只見身后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男子,此人面目英俊、身材瘦高,青袍在風(fēng)中搖擺,看上去是中原人的相貌,只不過一雙眼睛是和自己一樣的藍(lán)色——是西域人的獨(dú)有特征。
許懷鳳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
“你是誰?為什么來多管閑事?”霍宗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皺眉問道。
“閣下又是哪位?為什么要欺負(fù)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許懷鳳反問道。
霍宗辰指了指躺倒在地的徐云亭,理直氣壯地說道:“這人不好好去大堂掃地,偏要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事情,我自然是要教訓(xùn)他一下。”
“我……今天是……我的生日。”徐云亭又吐出一口血,一斷一續(xù)地說,聲音比蚊子還輕。
許懷鳳冷笑了兩聲,說道:“教訓(xùn)得好??!別人好不容易過一個生日,你還要來做這傷天害理的好事,佩服,佩服?!?p> “你想跟我動手嗎?”霍宗辰右手緩緩伸出,食指上頓時黑氣纏繞,正是“鬼門玄關(guān)指”的起手式。
許懷鳳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鬼門玄關(guān)指’嗎?你的內(nèi)力也太弱了吧?”
霍宗辰大怒,縱身上前就是一指。這一招直取許懷鳳胸口,正是“鬼門玄關(guān)指”中的“閻王索命”。許懷鳳知道“閻王索命”前招只是虛招,要等到對手防守中門時才使出后招點(diǎn)中其肩頭,達(dá)到一擊斃命的效果,于是右手提前伸出,防住右肩,側(cè)身躲過前招。霍宗辰果然發(fā)出后招,左手用力一指攻向他肩膀,只是沒想到戳在了對方的手掌上。許懷鳳右手一送,頓時“鬼門玄關(guān)指”的內(nèi)力反彈回去,反使霍宗辰連連倒退。
霍宗辰大驚,心想:“他怎么這么了解我家的絕技?此人肯定大有來頭,還是不要得罪比較好。”于是站穩(wěn)身子,拱手問道:“敢問閣下是哪一位江湖高人?”
“我不是什么江湖高人?!痹S懷鳳冷冷地回答道,“只不過要給你見識一下真正的‘鬼門玄關(guān)指’?!?p> 話音未落,許懷鳳右手食指伸出,頃刻間身體四周黑氣狂涌。他還沒有出招,霍宗辰就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的氣場壓迫著自己的神經(jīng),明明是大夏天卻如同墜入冰窟一般寒冷,整個人不住瑟瑟發(fā)抖。
許懷鳳旋即憑空一指點(diǎn)去,周身幾道黑氣霎時向著他指的方向飛出,在空氣中畫出了墨水一般歪歪扭扭的痕跡?;糇诔揭姷竭@個陣仗,驚異之余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氣,心想:“看來這人還是不懂‘鬼門玄關(guān)指’,我們相隔起碼有三丈遠(yuǎn),任憑他指力再強(qiáng)也無法傷到我。”剛想到這里,忽然胸口一股巨力傳來,仿佛被一柄巨錘重?fù)簦鞍 钡囊宦曂鲁鲆淮罂邗r血,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跪了下來,緊緊捂住胸口。
霍宗辰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感覺身體里侵入了一股霸道的真氣,在經(jīng)脈之間流轉(zhuǎn),自己變得越來越冷,四肢大幅顫抖,心里更是生出了強(qiáng)烈的恐懼感,總覺得好像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腦海中低語。
張季中本來還想上前相助,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暗暗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溜之大吉為妙?!庇谑羌泵ι锨袄龌糇诔降膬蓷l臂膀,將他拖了起來,說道:“大少爺,我們快走?!?p> “你的內(nèi)力……好……奇怪……”霍宗辰盯著許懷鳳,虛弱地說。
“我的‘鬼門玄關(guān)指’附著的是死神之力?!痹S懷鳳冷冷地回答,“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在下就是鏡湖許懷鳳。你們兩個快點(diǎn)滾吧!”
霍宗辰和張季中都是一驚,心想:“原來他就是許懷鳳!”
“許懷鳳,我會找你報仇的!”霍宗辰一邊抹了抹嘴角的鮮血,一邊喘氣一邊說,“不過仗著一個死人留給你的力量取勝,算什么英雄好漢!”
許懷鳳一怔,隨即怒氣上涌,從腰間抽出長劍,對著霍宗辰就是一招“天人劍法”中的“秋水長天”。只聽見“嘩”的一聲,隨即無數(shù)黑色的物體就飄然落地——正是霍宗辰的頭發(fā)。
“我父親死了也比你強(qiáng),快點(diǎn)滾!”許懷鳳的眼中全是憤怒,大聲說道。
“你……”霍宗辰見到自己一半的頭發(fā)都給他削了下來,頓時大怒,轉(zhuǎn)念又想:“他這一劍要是斬在我脖子上,只怕當(dāng)場就沒了性命,還是趕快走吧?!庇谑呛蛷埣局谢ハ鄶v扶著就一瘸一拐地離開,都不敢回頭看一眼,模樣狼狽至極。
徐云亭倒在地上,這一場打斗是盡收入他眼底,看了許懷鳳的武功,不禁感到匪夷所思,心想:“明明整座遠(yuǎn)庭山上就沒幾個人實力和大少爺旗鼓相當(dāng),怎么這位兄長三招兩式就將他制服了?”當(dāng)下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許懷鳳收回長劍,快步上前拉起徐云亭,說道:“這位兄弟,你沒事吧?”
“還好,就是胸口有點(diǎn)痛,回去上點(diǎn)藥就好了,習(xí)慣了?!毙煸仆び靡陆遣亮瞬裂蛟S懷鳳鞠了一躬,“多謝兄長出手相救。小弟久仰兄長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不知道為何光臨敝山?”
“我外公就是貴山的霍維老先生,此次就是跟隨他前來歷練,正要去山谷中安頓一下住處,然后前往大堂,沒想到正好碰到了那兩個人欺負(fù)你?!痹S懷鳳說道,“對了,兄弟,我要找一個人,他叫徐云亭,外公把他安排給我當(dāng)侍從,不知道兄弟能否帶我去見他?”
徐云亭一奇,回答道:“我就是徐云亭?!?p> 許懷鳳也是十分驚訝,而后拍拍他肩膀說道:“真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那我們一起去谷里好了。我是隨意的人,你雖已經(jīng)被分給我當(dāng)侍從了,我們二人還是以兄弟相稱,怎么樣?”
徐云亭怔在原地,似乎很為驚異,隔了半天才說道:“既然這樣,愿聽從兄長差遣?!?p> 許懷鳳與他排了排年齡,發(fā)現(xiàn)自己比對方大兩歲不到,于是說道:“那你叫我大哥好了——我平時在鏡湖也是老大,似乎占了不少便宜。”又問道:“兄弟,那兩個人為什么要來打你?他們又是什么來路?”
當(dāng)下,徐云亭把霍宗辰喝酒賭錢輸了兩百兩銀子,恰逢今天是自己生日,不想去干活等事都一一告知了許懷鳳,又說道:“那個會使‘鬼門玄關(guān)指’的人是掌門人霍錚的兒子霍宗辰,今年二十五,算來還是大哥的表兄,仗著是大少爺?shù)纳矸菰谏缴蠙M行霸道;那個胖子是他的師弟張季中,平時一直跟著他混。我就是山上一打雜的,不會武功,這幾年就一直給他們欺負(fù)?!闭Z氣越來越憂傷。
“哼!”許懷鳳重重地拍了拍山壁,“你不用怕,這兩個欺軟怕硬的狗東西其實半點(diǎn)真功夫都沒有,全是一些花拳繡腿,等我教你幾招,以后就不用怕他們了。”
徐云亭大驚,當(dāng)即跪下來,說道:“大哥若肯教,這份恩情小弟終身難忘?!?p> 許懷鳳嚇了一跳,趕忙扶起他,說道:“兄弟何故行此大禮?不過是教幾招功夫罷了,不算什么。”
“大哥,你不知道我們遠(yuǎn)庭山上有一個規(guī)矩?!毙煸仆そ忉尩溃胺彩潜九傻牡茏?,都不可以傳功給外人,也就包括我們這些打雜的閑人了。”
“?。窟€有這樣的規(guī)矩?”許懷鳳皺了皺眉頭,“管它呢,它不讓我教,我偏要教。再說了,我也不算遠(yuǎn)庭派的,自然不用守這規(guī)矩?!?p> 當(dāng)下徐云亭又連連道謝,而后兩人一齊往山谷中走去。
來到谷中,許懷鳳聞到一股濃烈的花香味,看了看周圍,果然種滿了各異的花朵,共有紅黃藍(lán)紫四種顏色。山谷的正中央是兩間木屋子,左邊那一間更大一些,而且也有兩層樓;右邊的看上去年老失修,就連屋頂也破了一個洞。
“這座山谷叫作‘四顏谷’,因里面種了四種名貴的花而得名。左手邊的那一間屋子是用來招待客人住的,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人了,想必就是大哥的住處;而我平時就住在右邊那一間?!毙煸仆そ忉尩?。
許懷鳳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招呼徐云亭一起進(jìn)入左邊的屋中。只見整棟樓是以古木搭建而成,層次分明,使人一目了然。一層是碩大的客廳以及一間書房,二層則是兩間房間,用一道樓梯連接。整棟屋子的正中央懸掛著一盞吊燈,分為一盞主燈和四盞小燈,都是燒油點(diǎn)燃。許懷鳳再細(xì)細(xì)觀察,發(fā)現(xiàn)各樣家具都是精雕細(xì)刻的極品,包括客廳中的圓桌、椅子,書房中的柜子,紋理明顯、設(shè)計巧妙、極具美感。
兩人又上到二樓,許懷鳳解下腰間的長劍,拍拍徐云亭的肩膀:“聽說今天是賢弟的生日,說來慚愧,我身邊沒有錢,只好想辦法去搞一點(diǎn)了?!?p> “大哥不必如此麻煩?!毙煸仆ば卸Y道,“這個生日我過得已經(jīng)很滿意了,不需煩勞兄長?!?p> “啊,你喜歡喝酒嗎?”許懷鳳忽然問道。
“我從沒喝過酒?!毙煸仆せ卮?,“我是北疆人,十一歲就被父母賣到這里,全山上下就沒一個正眼瞧我的,別說喝酒了,就連飯也沒吃飽過幾頓?!敝v到這里眼中竟然微微流下幾滴眼淚,又說道:“今日得兄長如此尊重,實在是三生有幸。”說完又要行禮。
“豈有此理!”許懷鳳憤怒地一拍桌子,“今天這酒我是非買給你喝不可了?!碑?dāng)下腦海中一閃,已經(jīng)有了主意,于是一把抄起剛解下的長劍,快步就走出門去。徐云亭急忙跟上去看,只見他的人影已經(jīng)在幾十丈之外,心下更是佩服許懷鳳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