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誰叫你們來的？

　　“又送來二十石糧食，三只豬羊，一天送一點(diǎn)，徐大人端是小氣，張兄弟也不嫌累嗎？”

　　黃昏時分，錦屏山上，馬漢兒接過劉黑子拿來的賬單裝作認(rèn)識，并高深莫測道：“張秀才就是個跑腿的現(xiàn)在，哪里有選擇的余地？況且徐大人這是想溜著狗呢！哪里能讓咱們一次性吃飽。黑子，知道蒙古人養(yǎng)鷹么？這是要那啥子饑餓管理，慢慢的把咱們攥在手心的意思?！?p>　　劉黑子與孫尋聞言面色古怪道：“馬哥哥，哪里有你這般說自個飛禽走獸的，豈不埋汰？”

　　對了，今天又有三十來個驛卒兄弟還有獵戶豪俠前來，聽說議事廳待著，咱們要不要隨將軍去見見？”

　　“哦，那自然要去的？”馬漢兒聽到又有好漢到來，捧著清單就去找李乘舟。

　　“張自若直接走了？”

　　“那是，二哥不知道，張秀才一行人見到咱們民團(tuán)如今的陣勢嘴巴張得老大哩?！卞\屏山頭，面對李乘舟的言語，馬漢兒嘴臉一咧，拍著胸脯作響道：“咱們放出消息養(yǎng)全家，這年頭，哪個好漢不過來？但人數(shù)是不是太多了些？徐大人不會說閑話？”

　　“嘿，你不懂。徐大人去歲剛剛到地方當(dāng)官，實(shí)在外行，如今這崇信附近誰不曉得徐知縣是個青天老爺，喜歡施粥救人？但此舉雖然為他得了名聲，卻委實(shí)害了咱們崇信本地的老百姓，如今我為他將流民中的大部分青壯收下，他還要記我的好呢！”

　　馬漢兒抓了抓腦袋，便是聽見了，但不懂，李乘舟笑了笑道：“再說，棋局開始，棋手們雖然在棋盤之外，倒是若想隨意脫手，哪里又那么容易？何況如今徐大人已經(jīng)下了不少本錢，也得罪了不少本地士紳地主。”

　　“哦！”馬漢兒聽了個寂寞，又不愿承認(rèn)沒聽明白，便應(yīng)付式的哦了一聲，然后道：“那咱們不就是那啥，欺負(fù)老實(shí)人呢么？”

　　“老實(shí)人？”

　　李乘舟聞言一愣，但又覺得有一點(diǎn)好笑，便道：

　　“沒事，人數(shù)就如實(shí)報上去，咱們就找徐大人要糧食。要知道，他想要咱們聽話，總得下些血本才是?！?p>　　“那是，給糧食咱就聽話，?！瘪R漢兒笑了笑，說得頗為本份。

　　“說的沒錯，但是說，徐大人要先大方才是！”李乘舟笑了笑，似乎絲毫不在意，道：“走，先去瞧瞧我們崇信好漢，現(xiàn)在聚在一起還有糧食吃，聽說就吵翻了天哩。”

　　“哦！對了，難民里有個姓胡的老頭吹牛說我這營地亂的很，若是由著他，定然叫我這耳目一新?！?p>　　馬漢兒聞言噗呲一聲罵道：“呸，定是哪個疙瘩里出來只會吹牛的教書匠。二哥這營地徐知縣都說甚有條理，他算哪根大蒜？”

　　自家事自己知道，李乘舟沒有給馬漢兒謙虛，只是認(rèn)真囑咐道：“哪里有你說的這么好，我都已經(jīng)手忙腳亂了。你也別亂來，先讓他試試再說。對了，你多帶幾個人幫他，也莫要為難他。”

　　馬漢兒聞言努了努嘴道：“好吧，聽你的?！?p>　　………

　　是夜！

　　李乘舟不曉得自己旗下有多少人，每天都絡(luò)繹不絕的，什么人都有。

　　當(dāng)來到稍微修繕的武康王廟的時候，李乘舟還沒進(jìn)門便聽到有人爭吵。

　　“李家大哥，不是說好了。咋就去尋那河地里的破落戶？那些人可聽說是逃亡的軍戶，沒一個清白的。”

　　“呸，沒得證據(jù)莫要胡咧咧，再說你們算甚么玩意？前些年北邊做過馬匪的營生，端不是什么良家子?！?p>　　“沒錯，李家兄弟，還有那東邊來的乞兒可沒一個好東西，前些日子還有人偷了我二嬸子家的豬，那可是過年都沒舍得殺的配種老母豚呀！”

　　“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家中少了東西還怪我等？那俺郝永忠從慶陽一路上經(jīng)過那么多村子，如今啥都沒有了，是不是得找你老子要回丟掉的幾個沒屁眼的兒子？”

　　“娘的，大個子說甚？找死么？”

　　“來呀，誰慫誰卵蛋是泥捏的?！?p>　　臨時作為大本營的武康王廟里頭，李乘舟剛進(jìn)來，便看見人高馬大一米九的郝永忠扯著嶄新的民團(tuán)旗幟要跟人干仗，而自己的老爹也被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蒙頭鱉腦。

　　而在營地下方的廟中空地，一場無人裁決評判的民團(tuán)的大型集會悄然召開。

　　矛盾很簡單，這年頭，生存艱難，資源有限，就比如說左邊張家堡子里的牛羊出門啃草也會被右邊吳家堡子里的村漢盯著，如此日子長久下來，必然累積了諸多恩怨情仇。

　　而若是稍稍過界，秦地山高土厚，其民多臂力，好勇敢斗，若稍微處置不好，保不齊便是一場要死人的群體械斗。如此日子長久下來，必然累積了諸多恩怨情仇。

　　而現(xiàn)在，更加激化矛盾的便是郝永忠代表的流民遠(yuǎn)道而來，如此便讓本就不富裕的崇信雪上加霜，此時大伙兒互相有好臉色才怪。

　　廳中位置有限，聚集在此多半皆是為首的人物，且大致分為三方。

　　首先出場的自然是以父親李世平為首的李家堡人士還有聞訊而來投奔自家團(tuán)將的李氏族人。

　　要知道，隴西是李氏的祖宗地。這些人與之熟悉又或者血脈相連，是天生的親近，宗族時代，向來忠心可靠。

　　隨后一伙又是驛卒馬春常、馬漢兒、張全、還有王進(jìn)堂、趙大運(yùn)等退休再就業(yè)驛卒。

　　這些人如今同病相憐，陸陸續(xù)續(xù)的邀請與投奔，已經(jīng)足有近百的規(guī)模，無有多少陋習(xí)，也天然與之親近，又個頂個的一身馬上本領(lǐng)，算是李乘舟的中流砥柱

　　往后便是各類地方豪俠與單個或是聯(lián)合投來的綠林好漢，這兩種人互不對眼，又各自武藝非凡，平日里多有摩擦火并，最為暴躁難管。

　　然后便是平常的難民與崇信四地前來投奔的百姓。這些人人數(shù)最多，也最為繁雜，其中自有皆是老弱的可憐人，但因?yàn)闉閿?shù)不多的生存空間而成為命中的對頭，最不相融合。

　　最后倒是趙長與周玉賊首的逃卒邊軍，最為平靜。李乘舟已經(jīng)有了大概三十來邊軍漢子。

　　這去歲，固原參加嘩變的士卒劫取固原州庫的糧餉后，遂轉(zhuǎn)攻涇陽，富平，三原無果后便四散開來被明軍分化，其中大隊(duì)的連明軍游擊也被俘虜，轉(zhuǎn)身便投入農(nóng)民起義行列，至于家里還有牽掛的，對流賊事業(yè)沒有信心的，零零散散的便脫離隊(duì)伍，化整為零到了鄉(xiāng)野四處。

　　像極了一個草創(chuàng)的梁山伯。

　　看著雜亂的人群，躍然腦海，李乘舟不由蹦出這個感覺。

　　“咳咳??！”

　　李乘舟越過人群咳嗦兩聲，看到許多熟人，…………然聲音有些小，沒人理他。

　　而當(dāng)李乘舟帶著七八個李氏青壯直接坐上李世平旁邊的椅子上時，大多數(shù)人這才發(fā)現(xiàn)，此番招募他們來此的娃娃團(tuán)將就在眼前，不由得稍微收斂。

　　李世平作為遠(yuǎn)近聞名的豪俠，又是原本的驛鋪鋪長，名聲地位都有的李世平此時一個頭兩個大。

　　幫本地人說話，那流民中為頭的便嚎哭著說他不公，幫流民說話，本地人又大罵著吃里扒外。

　　索性閉嘴不談，任人拉扯。

　　此時見兒子到來，居然有了一種如負(fù)重釋的感覺。

　　大部分人都是老實(shí)沒出幺蛾子的，李乘舟看了看，最后轉(zhuǎn)向眼前幾個吵鬧的漢子，這幾個他自然認(rèn)識，其為首的叫做劉平，乃昨日帶人數(shù)十前來投靠，說是要共抗外賊，頗為彪悍，傳言是北地歸來的響馬。

　　但這年頭，真憑實(shí)據(jù)尚且無有官府去管，傳言這玩意，就只能是個屁。

　　李乘舟知道世道艱難，響馬也不好混，但此時廳內(nèi)亂成一鍋粥，事情總得解決，于是李乘舟咧著嘴笑道：“看來劉兄弟精神力氣都不錯，這樣也好，說明李某這里的吃食確實(shí)管飽，不然要被人說招待不周了?！?p>　　“李團(tuán)將，不是額怎么樣，實(shí)在是………”劉平昂著頭，見李乘舟到了，顯然要說些什么。

　　“無妨的，只要不動手，在李某這里暫時都沒關(guān)系的?！?p>　　“那……若是動手呢？”

　　“呃……李某這里廟小，想得是大伙在這年頭都能安生，但誰想要大伙不安生，那就只能請走了?！?p>　　劉平笑了笑，有些不信，他這伙人一看就是精銳，此回若不是外地馬匪突然襲來勢大，斷不會前來尋他李乘舟?！袄顖F(tuán)將真要趕我走？”

　　李乘舟聞言也不生氣，只見他挺直了腰板，帶著身后民兵上前三步，顧盼之間正色道：“小子本來年幼，自知不能服眾。但如今縣尊徐懷盛許我民團(tuán)將領(lǐng)，周主簿還有陳縣尉也有言語相助。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某人知道你們大部分來此都是為了全家一口飯吃罷了。

　　當(dāng)然，如你們所見，李某人也愿意給大伙們都吃飽飯。但現(xiàn)在，李乘舟捫心自問已經(jīng)為了你們操碎了心，你們捫心自問，如此還想要將我這民團(tuán)吵翻了天，莫不是以為李某人的糧食吃不完，讓你們撐的？”

　　劉平一愣，倒是沒想到李乘舟說的這么直白。低著腦袋想了好一會，怕是覺得理虧，居然對著那郝永忠干脆道：“某本不是胡鬧之人，但這世道就是如此，今日有李家團(tuán)將說的這一句明白話，那便是某錯了?。　?p>　　劉平頗為光棍，郝永忠瞪大了眼睛還待再說，李乘舟拉住其手道：“啥事沒做，就會吵鬧，還想吃飯否？”

　　郝永忠先前與人對噴頗為自如，此刻聞言卻居然面紅耳赤，只加他卻也真?zhèn)€閉上了嘴，只是待轉(zhuǎn)頭小聲嘀咕道：“俺又不光只有吃飯的本事?！?p>　　待少許，或是羞愧與擔(dān)心，此間聲音稍小，李乘舟方才撫手笑道：

　　“諸位曉得厲害，如此甚好，民團(tuán)皆是李某兄弟，雖有摩擦但都是過往。

　　所以，某想說，莫要將解決不了的事情掛在嘴邊，大伙不妨先想想。想想是為何緣由就到李某這里來的，又將來如何才能將全家肚子填飽，混個肚兒圓的?！?p>　　…………

　　“是俺娘叫我來的，”有人答道：俺娘說，李團(tuán)將這里有吃得，是星宿派來救苦救難的……”

　　誰叫自己來的？

　　張定前無言以對，若一定要說一個人，那決計(jì)是張全。

　　但若是為什么來這里，必然是為了妻兒老小的肚子。

　　少許，見眾人不再言語，露出思索神色。張定前便看見那前面的李乘舟振臂起身，趁著血色明亮高聲呼道：

　　“要我說，是朱家皇帝和鄉(xiāng)紳讓你們到我這里來的。所以，要吃飽飯，冤有頭，債有主，還得找他們，要回咱們的地?！?p>　　張定前聞言，恍然大悟，他覺得：

　　“此話，似乎對極了。要回咱家的地，這才兩不虧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