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與張叔的談話,晏杰心中已經(jīng)得出了答案,但為了確定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晏杰決定還是去廠子里看看。
配件廠距離村子并不遠(yuǎn),走路也就二十來分鐘,不過因為在山上,所以走起來也還是會有一點累,再加上這正午的太陽,晏杰才走一半,便滿身大汗。
終于,晏杰來到了配件廠的山腳下,眼前一條大馬路路直通廠子的大門,山雖然有點高,但因為時常會有卡車來往,所以坡卻不算陡。往年每次放假回來,都能看到這條路上留下的寬大的車輪印,一個疊著一個,顯然是有很多貨車從廠區(qū)進出。而此時此刻的馬路上,竟只有一些散落的樹葉鋪在上面,甚至在路的邊上,還有一些是已經(jīng)枯了很久的秋葉。
“看來很久沒人來過了”,晏杰撿起一片葉子,心中升起一陣感嘆。
晏杰順著馬路向配件廠走去,到上面時才發(fā)現(xiàn)此時門衛(wèi)室里空無一人,雖然可以從側(cè)邊的墻翻進去,但想了想,晏杰還選擇了放棄。畢竟從廠里面四處可見的一米長的雜草來看,就基本能斷定,這個廠,已經(jīng)沒什么人在里面待著了,最起碼,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精心管理。
“看來得去李叔家才能了解清楚了”,既然不打算進去,晏杰便決定干脆直接去李勝的家里打探個究竟。
確定好后,晏杰立即搭車來到城里,下車后,更是沒耽誤片刻,便又?jǐn)r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李勝家去。
李勝的家在別墅區(qū),里面全是別墅樓,晏杰憑借著記憶在小區(qū)里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房子,之所以認(rèn)出來,是因為李叔的家門口,有兩墩特別大的石獅子,當(dāng)?shù)刈龃笊獾娜硕枷矚g在家門口放這個,當(dāng)做辟邪用。
晏杰按完門鈴,在門口稍微等了一會,才有人過來給開門。
“找誰?”
“我找李叔,噢,就說我是晏杰”
說罷,開門的人便提起放在門內(nèi)的電話機,隨后便向電話里說道,“李總,有位先生找您,他說自己是晏杰”
“晏先生,李總讓您趕緊進去”,開門的人掛了電話,滿臉笑意的說道。
“杰子”,晏杰剛進到屋內(nèi),房子里就傳來熟悉的聲音,“來了怎么不提前說啊,我也好讓人去接你”
晏杰換好鞋走了進去,此時李勝已經(jīng)站在客廳的沙發(fā)邊上。
“我有什么好接的”,晏杰走到沙發(fā)旁,將手里的雞蛋放到桌上,“喏,剛才在張叔家,這是從他那拿的雞蛋,張叔說很久沒見您了,知道我要來,就讓我?guī)н^來給您?!?p> 晏杰的話讓張叔稍微愣了一下,“到你張叔家了啊,他倆人咋樣?”
“他倆人還好,該種田種田,該看電視看電視”,晏杰笑著說道,“您是不知道,陽嬸種的那油菜花,都到我大腿這了”
“那還不是你吃得少,就這么點高”,李勝也笑著回應(yīng),但馬上又轉(zhuǎn)口問道,“你這小子,平常很少來我這,今天怎么想著過來了?我可不信你是給你張叔來跑腿的”
“嘿嘿,要說還是李叔懂我,那行,李叔面前我也有啥說啥,我聽張叔說,廠子現(xiàn)在經(jīng)營上出了問題,所以過來向您了解了解,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你這小子,你張叔還和你說這些?”
“張叔哪會主動說,是我逼問出來的”,晏杰絲毫不給李勝轉(zhuǎn)移話題的機會,“您得先告訴我,張叔說的是真的假的”
“沒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李勝擺手說道,“這不是現(xiàn)在疫情嚴(yán)重嗎?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您還撐什么呢?我都過去看了,那條大馬路多久沒車過,您以為我看不出來啊,還有那草,廠區(qū)里面的操都快趕上陽嬸地里的油菜花了”
“你倒是閑情雅致,還跑那去了”
“行了,李叔,就別藏著掖著了”,晏杰催問道,“照張叔說,從前年開始業(yè)務(wù)量就減少了,那按照我的推算,現(xiàn)在肯定是入不敷出了,是吧?”
“你也太小看你李叔了吧”,李勝向后靠了靠,斜著眼睛看向晏杰,一副“你瞎說”的樣子,“只是疫情影響,正題經(jīng)濟不行,沒你想的那么困難”。
“好了,李叔”,晏杰知道李叔會不承認(rèn),“要不是沒有辦法,張叔他們會都坐在家里?你和我說說,我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辦法,要是實在沒轍,告訴我您又不吃虧”
“杰子,工作沒幾年,眼睛倒是很尖啊,不錯不錯,像你爺爺”,李勝笑著夸大,似乎還將晏杰當(dāng)做以前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不過也正常,晏杰回來的少,即使回來,和大家聊的也是些家常,加上晏杰刻意避開自己工作的話題,所以大家對晏杰現(xiàn)在的成就自然所知甚少,所以李勝把晏杰當(dāng)做一個剛出社會的小年輕也再正常不過了。
“李叔,我和您說正事呢”,晏杰再一次催促,“放心,我就是想知道,能不能為您做點什么,保證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李叔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咱們整個隊上的人誰不知道你,你最像你爺爺,字典里壓根就沒有量力而行四個字,你們爺倆,只要看到一絲的機會,就是拼了命,也要去做”
“李叔,那人會變的嘛”,晏杰說著,站起來,轉(zhuǎn)了一圈,“你看我,是不是和以前變了不少?”
“得,信你?你小子打小就聰明”,李勝見晏杰如此難纏,便開門見山地說道,“廠子是碰到了難處,這不是疫情嗎?本來經(jīng)濟就不行,現(xiàn)在還在搞什么人工智能機器,工人的成本太高,一般的廠子根本就養(yǎng)不起,我呢,本來也想弄點機器來,但發(fā)現(xiàn)根本行不通,你猜為什么?”
“有機器,但沒人”,李勝說完,晏杰就知道關(guān)鍵所在。
“要說還是你聰明,臨水市本來就小,咱們那個村更偏,年輕人都想去大城市看看,誰會愿意來這個小地方發(fā)展”,晏杰言簡意賅的回答讓李勝提起了興趣,不禁多說了幾句,“就算我真弄來了機器,咱們廠里面,都是些和你張叔一樣,五六十歲的老人,即使有些年輕的,那也是臨水市一些沒讀過什么書的,讓他們搞那些機器,他們搞不來啊”
“這也是為什么現(xiàn)在各個省會都在搶人”,晏杰嘆了口氣,他知道,缺乏人才,是這些小城市,甚至一些經(jīng)濟不發(fā)達(dá)的省會城市的硬傷,一個城市沒有人才輸入,就等于沒有水源灌溉的田地——等著荒。
“所以啊”,李勝說著,不禁搖了搖頭,“一切都是注定的,這個世界終究屬于你們年輕人的”
李勝的感慨引起了短暫的沉默,倆人都沒說話,心中各有所思。
“李叔”,晏杰打破倆人的平靜,“您看廠子里有沒有什么適合我做的事情?”
“砰”,晏杰的話剛說完,李勝就一巴掌拍在桌上,顯然,晏杰的話惹怒了李勝,“要你來干什么?”
“我就是想為大家做點什么?”晏杰也沒想到自己的話能讓李勝如此激動,聲音也笑了下去。
“為大家做點什么?不要以為你有點小聰明,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你真想為大家做點什么,你就好好在外面闖出自己的事業(yè)來”,李勝似乎變得更加生氣,“回來?回到這么個小地方,一輩子混吃等死?”
李勝越說越生氣,站起身子在客廳里走來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指著晏杰在罵,“你今年才二十七歲,正是抓事業(yè)的時候,我要是讓你回來和我們這些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待在一塊,你能學(xué)到什么?你在這個小地方待著,你下半輩子怎么辦,你以為你還能像十幾年前那樣,撿撿垃圾,靠小聰明就能做個小生意?真讓你回來,別說你自己不擔(dān)心,我都沒臉下去見你爺爺”
李勝突然間發(fā)怒,讓晏杰一時不知道怎么處理,雖然說隊里的鄉(xiāng)親們對晏杰都很照顧,但對晏杰最好的,還得是李勝和他老婆,不說別的,要不是李勝老婆的奶水,晏杰能不能從那艱苦歲月中生存下來,都是個問題,所以打從記事起,晏杰就把李勝和他老婆當(dāng)做除去爺爺之外最親的人。
而李勝說這話,其實還有一個背景,那就是當(dāng)年建廠的時候,有一天李勝和晏志國一起在工地上走,三樓有一袋水泥粉突然掉了下來,當(dāng)時李勝在指揮別人辦事,沒有注意到,要不是晏志國跑上來推開李勝,可能當(dāng)天建廠的事就可以宣布結(jié)束,雖然救下了李勝,但晏志國卻受了傷,之后右手一直就不太靈便。
李勝罵著罵著,終于停了下來,見晏杰一句話沒說,也知道自己說的話語氣可能重了些,于是稍微緩和點說道,“廠子倒了,那是大勢所趨,是我們和你張叔這一輩人注定要被淘汰的,你操心好你自己就行”
“但張叔,你,我爺爺,還有那些為廠子付出過的人,他們早就把廠子當(dāng)做了自己的家,現(xiàn)在家要沒了,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晏杰還是不想接受事實,“如果真按照你說的,我什么都不用做,那為什么你又讓李斌回來,為什么不讓他到外面去做一番事業(yè)?”
“李斌是李斌,你是你”
“合著李斌是龍泉村的人,我就不是了?”晏杰再一次爭取道,“兩年,給我兩年,我回來做兩年,不行我再回深圳也來得及”
“行了行了”,李勝絲毫不想退讓,“別說兩年,一天都不行,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罷,李勝便轉(zhuǎn)身去了書房,把門一關(guān),將晏杰一人留在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