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莫欺少年窮
吃完晚飯，桌上還留下一大盆毛豆燜豬肉，媽媽和姐姐把它們收進廚房，坐下來做針線活。
夏臻上樓拿了高中高本，準備好好復習一下，免得媽媽懷疑。
原本還擔心畢業(yè)這么多年，那些知識已經(jīng)忘得七七八八。
翻了一遍后，居然能記起大半，頓時放了心。
只要重點記一記政治課本的內(nèi)容，以及語文課本幾篇沒學過的課文，其它的內(nèi)容差不多，他有把握考到高分。
祝琴原本在和女兒聊天，見兒子開始看書，就安靜下來，免得打擾他。
到了七點半，門口傳來腳步聲，屋里幾人同時抬起頭。
“嫂子，我是水根?！?p> 見他真的來了，祝琴沒有應聲，表面無情地站起來，過去打開門。
門口站著趙水根和牛國強，手里還提著一網(wǎng)兜蘋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來走親戚。
見沒有人理自己，趙水根干笑一聲，走進屋里。
牛國強也咧了咧嘴角，跟在后面。
“嫂子，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們——”趙水根自顧自地坐下來，開門見山地說道。“你要打要罵，盡管沖我來?！?p> 既然已經(jīng)做了決定，就不可能再回頭，他打算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解決了。
能混到這個位置，臉皮早練得刀槍不入，清楚現(xiàn)在該擺出何種態(tài)度，才能達到目的。
“我打你罵你干什么？”祝琴冷冷一笑。“退親我沒意見，不過這件事是你們提出來的，必須照規(guī)矩來辦。”
說完，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只好望了兒子一眼，想讓他出面處理。
“當然?！壁w水根嘿嘿一笑，準備先穩(wěn)住她，再想辦法讓她照著自己說的做。“你們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出來?！?p> 拜托牛國強過來退親，原以為只要以退為進，祝琴肯定會同意。
沒想到她們居然變聰明了，沒有跟著自己的節(jié)奏走。
不過也沒關(guān)系。
當初提出退一半彩禮，就是擔心她們得寸進尺，提出無理要求，所以故意這樣說，等他們討價還價。
只要能把婚事順利退了，就算一分錢也不歸還，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我們哪有什么條件？”見媽媽示意自己出面，夏臻當仁不讓地站起來，坐在趙水根的對面。
“那怎么好意思？”趙水根聽夏臻這么說，以為他年輕不懂事，寧愿自己吃虧，也要把面子撐下去，心里忍不住暗暗高興。
如果這樣，那今天真的來對了。
“既然已經(jīng)打算退親，那我們兩家以后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們給的彩禮，自然得一分不剩，全部還給你們?！毕恼榉路饹]有看到他假惺惺的樣子，自顧自地說道。“但是你們欠我們的，也得全部歸還?！?p> “我們欠了你們什么？”趙水根臉色一變，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欠得多了。”夏臻語氣依然平穩(wěn)。“當初我爸為了趙志誠的工農(nóng)兵大學資格，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錢？現(xiàn)在他跟我姐沒有了這層關(guān)系，自然該把它退回給我們——”
當初并不知道，他上的七六屆工農(nóng)兵大學，居然是最后一屆。
會把這個機會送給他，倒不是父親傻，為了一個外人，把人情和積蓄用干凈。
主要是原主的身體一直不好，擔心他以后的生活有問題。
如果有個大學生姐夫照顧，那就算父母不在了，自己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從這個角度講，他這個當父親的，其實也不算太失職。
“什么？”趙水根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驚得從長凳上蹦起來。
“還有，你這個副廠長，也是我爸求爺爺告奶奶，把你扶上去的，既然我爸死后，你翻臉不認人，自然也得把他這些年的費用，全部歸還給我們——”
這下不但趙水根臉無人色，連牛國強也被嚇了一跳。
他做夢也沒想到，夏臻年紀輕輕，居然敢說出這樣的狠話，太不可思議了。
“你做夢——”好一會，趙水根才拍案而起，對著夏臻怒吼。
他真的被夏臻的話氣到了。
這不是在向自己討回好處，而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臉！
“這么說，你是不打算歸還給我們了？”夏臻沒有被他的暴怒影響到，繼續(xù)臉色平靜地望著他。
“就算我給了你，你以為能保得住嗎？”趙水根雙手撐桌，俯視著夏臻，語氣陰森地恫嚇道：“想跟我做對，你還嫩的很，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話，你媽和你姐的工作，就全部保不住——”
能混到這個位置，肯定有自己的人脈和關(guān)系網(wǎng)。
對付這樣的孤兒寡母，真的太輕松了。
到時他們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還不是任自己拿捏？
這些話他原本他不會說出來，畢竟當著牛國強的面，有失體面。
現(xiàn)在被夏臻步步進逼，終于露出本來面目。
“我當然相信。”見他撕下偽裝，露出財狼本性，夏臻反而笑了。“你本來就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恩將仇報，落井下石，不是你最擅長的嗎？今天過來對付恩人的妻兒，何必再裝出一付道貌岸然的樣子，來惡心我們——”
跟這種人打交道，最好把他徹底激怒，逼他露出底線。
這樣大家才能擺明車馬，斗上一場。
“你找死?！壁w水根被他的話刺激得眼珠子通紅?！皠e仗著自己年輕，說話就不知輕重，把我惹惱了，你們一個都別想好過?！?p> 自從坐上國營企業(yè)副廠長位置后，已經(jīng)有太長時間，沒有人敢跟自己這樣說話了？
他現(xiàn)在恨不得拿刀砍死夏臻，把怒火發(fā)泄出去。
“有種你打死我啊！”夏臻站起來把臉湊到他面前，“如果沒有這個膽量，那后悔的肯定是你——”
說完，仿佛沒聽到他粗重的喘氣聲，慢悠悠重新在長凳上坐下來，還翹起了二郎腿。
“冬冬，你別這樣?！币娗闆r不對，牛國強不得不出面當和事佬?！坝性捄煤谜f，吵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p> 他做夢也沒到，一貫膽小懦弱的夏家小子，居然敢跟趙水根這樣懟起來。
“我沒想跟他吵?。∈撬莆业??！毕恼楹谜韵镜鼗卮稹?p>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牛國強皺了皺眉，再次問道。
作為當事人，看著趙水根被人這樣罵，他的心情自然也好不起來。
“很簡單，賠我們一萬塊錢，以前的恩怨就此了結(jié)?！毕恼檎Z氣輕松地撫了撫自己的下巴。“別告訴我一個大學生加一個副廠長，不值這些錢——”
既然得了父親的好處，就得回報和感恩。
好處收下，卻不肯絲毫付出，哪有這樣便宜的好事？
“做夢——”趙水根被他的獅子大開口嚇住了，忍不住大聲咆哮?！拔乙环忠膊唤o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樣？”
自家積蓄才多少？應該只有兩三萬吧！
分給他一萬塊錢，那真的虧大了。
“你不給當然是你的權(quán)利?！毕恼檩p飄飄地回答?！懊魈煳視ヒ惶舜髮W，把你兒子的大學資格是如何來的，原原本本告訴學校領(lǐng)導。對了，他不是已經(jīng)分配工作了嗎？回頭再去一下單位，讓領(lǐng)導們看清楚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現(xiàn)在可是非?？粗孛u的時代，靠岳父的關(guān)系，獲得大學入學資格，畢業(yè)后卻把對方一腳踢開，比陳世美還要惡劣。
如果知道他的人品這么低劣，學校怎么能容忍？
而他的單位領(lǐng)導，知道他是這樣的品性，怎么敢重用他？
換個脾氣火爆的，直接把他踢出單位都有可能。
就算沒有丟工作，被同事知道做下這樣的丑事，估計以后也沒臉在單位混了。
“你——”趙水根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居然會想出這種釜底抽薪的辦法，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任他這樣做，那父子倆真的要身敗名裂，無法在舜江縣呆下去了。
“放心，我保證到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絕不添油加醋，誣蔑你們。”他越憤怒，夏臻的神情就越輕松。
“我認栽——”趙水根死死盯了夏臻好一會，最終低下了高昂的頭?！耙蝗f不行，我們拿不出這么多，最多給你一千——”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現(xiàn)在對這句話有了深刻的了解。
夏臻肯定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跟自己對著干。
否則的話，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自己結(jié)仇。
牛國強在一邊也是臉色剎白，亂了方寸。
麻煩了。
原以為夏家孤兒寡母的，掀不起風浪，所以才答應趙水根的要求，來幫他退親。
沒想到夏臻小小年紀，居然這么狠辣。
這一棍打在趙水根身上，他根本無力抵擋，只能答應這個條件。
唯一的差別，是到底給多少錢？
“一萬是底線，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沒談下去的必要了。”夏臻冷哼一聲?！拔姨崆熬婺?，如果下次還想過來談，就不是這個價格了。還有，小心夜長夢多，拖的時間長了，誰也不敢保證消息會不會外泄，到時傳遍整個縣城，可怪不得我——”
如果他不答應，只能先下手為強，在輿論上占了上風再說。
否則等他動手了，自家就會陷入被動。
“一萬就一萬?！壁w水根終于撐不住了，頹然地坐下去。“明天我就把錢送過來。”
他真的不敢冒險跟夏臻耗下去。
如果這件事傳開，別說兒子的大學文憑和工作能不能保住，自己這個副廠長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穩(wěn)。
當初靠了夏建軍的關(guān)系，才爬上這個位置。
現(xiàn)在他不在了，不知道多少人等著自己犯錯，好把自己擠下去。
最近他沒有再來夏家，就是認定他們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想重新找個靠山。
兒子最近認識了縣人民醫(yī)院孫副院長的女兒，他覺得機會來了，這才急急忙忙把這門親事退掉。
孫副院長有個連襟在縣府辦擔任主任，有他這個親戚的話，自己肯定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
廠長年紀大了，這兩年應該會退下來。
如果有人支持自己，搞不好還有機會接他的班。
“成交?！毕恼檎酒饋砀┮曋w水根，同時伸出手。“對了，我家已經(jīng)沒米下鍋，記得再幫我們換一百斤糧票，十斤肉票?！?p> 倒沒有再提其它要求。
他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真把趙水根逼得無路可走，結(jié)果只有一個，就是同歸于盡。
“沒問題。”趙水根咬牙切齒地跟他握了握手。
到了這時候，他的憤怒開始變淡，理智也恢復過來。
對夏臻的態(tài)度，也由憤怒轉(zhuǎn)變?yōu)樾蕾p。
不愧是夏建軍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敢跟我自己對著干。
問題是自己還落了下風。
如果兒子有這樣的本事，哪里還需要他費盡心機，重新安排新的親事？
可惜夏建軍死得早，否則有他們父子在，自己就不用做得這么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