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宗文,你曾代表朝廷巡視遼東,聽聞,在此期間,你向時任遼東經(jīng)略的熊廷弼索賄,可有此事?。俊?p> 朱常洛手里放下了批文,眼睛卻還是沒有看姚宗文,就好像說一件特別輕松的事情一樣。
可在姚宗文這里,卻似五雷轟頂,嚇得他趕緊連連磕頭,嚎啕大哭起來:“陛下,那是有人構(gòu)陷微臣,臣可以向天發(fā)誓,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啊。陛下明鑒,陛下明鑒啊?!?p> “好了,姚……愛卿……”朱常洛覺得,自己把愛卿兩字用到姚宗文身上,都有點褻瀆這兩字了,不過,還得說下去:“聽聞是聽聞,事實是事實,朕若真的覺得愛卿有問題,早就讓有司調(diào)查了?!?p> “啊……陛下英明睿智,乃古今不世之雄才,臣有幸侍奉雄主,三生有幸,三生有幸?!?p> 朱常洛真想跳起來給姚宗文一頓嘴巴,怎么說,你也是飽讀圣賢之書的人,可干的事情呢,不是嚼舌頭根子,到處咬人,就是溜須拍馬。
你就聽聽姚宗文這詞,可以肯定,逢迎諂媚,那是鐫刻到骨子里了啊。
朱常洛平息了一下自己道:“姚宗文,朕每日忙碌,朝堂里的事情呢,自然不會了解周到。這個時候,就需要有操守的臣子,尤其是諫官,發(fā)現(xiàn)遺漏,助朕補缺,對不對?”
“是,陛下所言極是?!币ψ谖谋緛砟茼樦鴹U給你狂賦千言,可面對此時的朱常洛,他加了一萬個小心。
這就好像你面對一個慈眉善目的人,自然不會將對方放在眼里,有什么說什么,準知道對方不會拿你怎么樣。
可你要是面對一個兇神惡煞,一言不合就掏刀子,你敢胡言亂語?小命還要不要了?
朱常洛賞了多少廷杖出去?那徐大化撞槍口上,殺了人不說,還把你搞臭,凡此種種,發(fā)自靈魂地拷問你一句,怕不怕?
朱常洛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君子懷德,小人畏威,鎮(zhèn)住了對方,就可以利用了。
“朕登基以來,諸臣與朕勠力同心,也算做了不少事情。然而,不少臣僚,人浮于事,食朝廷俸祿而不知勤勉,甚失朕望啊?!?p> 姚宗文耳朵豎著,生怕錯過朱常洛說的每一個字,表面上恭恭敬敬,實際上心里轉(zhuǎn)著一百八十個彎呢。
皇帝召見他,肯定是有目的的,不然,皇帝那么忙,難道就是找你來解悶的?
自己是言官,皇帝剛才問了,為什么近日都沒有發(fā)聲,會不會,是皇帝想讓自己彈劾什么人?
想到這里,姚宗文激動起來,別看言官看上去是懟天懟地懟空氣,實際上,真的不怕死的,有,還不少??蓲炜靠可?,給靠山發(fā)聲,為靠山服務(wù)的,也不少。
皇帝暗示言官發(fā)聲,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不是朱常洛發(fā)明的。
不說遠的,就說萬歷帝,到了想整誰的時候,自己不方便出面,又不好直接下命令讓內(nèi)閣照辦,就會找言官彈劾,然后皇帝再出來,道貌岸然表示,既然是群眾的呼聲,那就徹查吧。
事情,也就不知不覺按照皇帝的意思辦成了。
姚宗文是沒有根基的,就這為人,誰都是心里厭惡而表面上給點面子的,因為你有用。
現(xiàn)在,聽這意思,皇帝親自找辦事,那就有可能抱上皇帝的大腿啊。
別著急,最緊要的,是要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
姚宗文知道,皇帝親自找言官,那肯定是不會把想要做的事情合盤托出來的,你必須鉆到皇帝的心窩里,判斷出皇帝的意圖才行。不然,你不行,總有人會行的,換一個就是了。
皇帝,還缺揣摩他心思的人么?
“陛下所言極是,朝廷設(shè)立火學司,本是拓展工部職司之能之舉,不想,工部司職人員,利用職權(quán),橫加干涉,妄圖滅殺,此實倒行逆施之舉也?!?p> 姚宗文還真不是信口雌黃,陸澄源做的事情,已經(jīng)為朱常洛擺平了,算是告一段落了,拿這件事說事,有點強行入戲的感覺。
但是,姚宗文拿這件已經(jīng)塵埃落定的事情說,是在不猜錯朱常洛想法的前提下,做了一個鋪墊,給朱常洛一個合理切入的點,只要朱常洛順著這個點稍稍點撥一下,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朱常洛盡管不齒姚宗文為人,但看起來,這貨是真上道。
“火學司一事,雖有曲折,但可以理解。朕不能理解的是,當日下旨恢復(fù)考成法,鄒侍郎批內(nèi)閣大員的時候,他們怎么能不發(fā)半點聲響?”
姚宗文渾身緊繃得要命,他知道,朱常洛會說到主題,而他,在這個不起眼的反問中,抓到了重點。
“陛下,臣彈劾內(nèi)閣諸人,他們本該匯朝堂之聲以呈圣上,傳陛下之音以統(tǒng)率百官,但內(nèi)閣諸人,卻是對上虛言朝事,對下不徹圣意,浮怠政事,竊居高位,不配為百官表率?!?p> 姚宗文義正言辭,頗有把天下事扛在肩上的感覺。
朱常洛滿意點點頭,小人可恨,但卻是有實實在在的用處。
這樣的暗示操作,估計換成楊漣,直接能反過來給你擺事實講道理。而姚宗文這樣的人,給根桿,就能順著你的意思爬上來。
“姚愛卿,朕確實需要這樣的仗義執(zhí)言。不過,做事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凡事示之眾人,才可堵住悠悠眾人之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