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父子
皇帝的寢宮,自然是富貴奢華,處處精致。
朱紅涂漆的厚重大門,威嚴端莊,進門之后的抄手游廊上掛著鮮紅的燈籠,即使在白日也瑩瑩地亮著光。
廊下走著的宮人們,一個個凝聲閉氣,腳步無聲,來去匆匆。每一個都是死人般面無表情的臉色。
與人的刻板僵硬不同,宮殿里的花木長的極好,郁郁蔥蔥,姹紫嫣紅,生機勃勃。
高絳知道,這些草木用的是什么“肥料”,冷看一眼,嫌惡的移開了目光。
又走了數(shù)百步,終于到了大殿中。
濕熱逼滯,光線暗淡,一股沉重的暖香劈頭而來,壓的人惡心欲吐。
高絳穩(wěn)住表情,緩步進入。
皇帝正在看歌舞。
絲竹之音靡靡悅耳,美人們身段纖弱,姿態(tài)婀娜。
天成帝卻是興趣缺缺的模樣。
他高高在上的獨坐最上端,衣衫不整,袒露了大半的胸膛,臂彎里一個美人,柔弱無骨的依靠在他懷里,笑容嬌媚青春。
這美人看起來還挺高興?又是一個以身試險的蠢貨。
高絳目光冷淡滑過,隨即恭敬垂首,下跪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天成帝并不叫起,他懶洋洋地倚坐在自己的崗位上,冷眼看著這個伏跪在地上的身影。
這個兒子,越長大越叫人看著心煩,叫人想要折磨摧毀。
或許做回男孩會好一點?
天成帝想著,隨口道:“你要不要做回皇子?年紀也不小了,公主的身份給你帶去挺多麻煩的吧?”
高絳起身再拜,沉默無言。
“你不愿意?那就繼續(xù)做你的女孩吧?!碧斐傻鬯坪醪⒉辉诤跛拟枘?,他隨口說道:“看著那些蠢貨被你騙得團團轉(zhuǎn)的樣子,也很有意思呢?!?p> 他說著說著,不知道被什么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
等他滿是愉悅的擦干了眼角笑出來的淚,大發(fā)慈悲道:“好了,起來吧?!?p> 高絳沉默站起來。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倒是經(jīng)常會見自己的父親,天成帝時不時就要叫他來說說話,聊聊天,惡意逗弄他一番。
天成帝極其難伺候,喜怒無常手段酷烈,腦回路與常人完全不同。
但不知為何,在他眾多的子女中他獨獨對高絳特別有興趣。
像八皇子之流,即使本事還行,名聲上佳,出事前在官場和民間都聲望不低??商斐傻蹖λ麤]有一絲一毫的溫情。
沒有一絲一毫的問候。
甚至沒有召見過幾次。
天成帝對他的龍子龍女們沒有任何的關(guān)心,懶得施舍心力照看他們。
天成帝突發(fā)奇想地扯過懷中的女子,隨手掀開透白的紗衣,露出底下瑩潤似玉的肌膚,他笑呵呵的:“你父皇我,最近迷上了畫畫?!?p> 高絳閉氣點頭。
天成帝笑瞇瞇,手上動作卻狠辣,直接將懷中的女子推到店中央的地上:“你覺得,父皇新找的這張畫紙如何?”
于是高絳抬起眼。
他的眼珠本就生得黑,黑的好像一望沒有盡頭的宇宙黑洞,冷漠平靜,毫無人會有的感情。
他只直直打量著坐在地上的女孩。
女孩子直覺事情不對,想到天成帝那些可怕的傳聞,身體抖如糠篩,卻強撐著對天成帝,露出一個怯弱的笑容。
高絳冷冷看了幾眼,道:“資質(zhì)普通,難成大器,不堪大用,怕是成不了父皇想要的絕世畫作?!?p> 天成帝收斂起笑容,道:“你可以確定?以前的你可沒有這么善良。”
高絳想要從他手中救出這個女人?天成帝又細細的打量了女子一番,換來了女子更加劇烈的顫抖。
怎么看都只是一般般的資質(zhì),天成帝好奇道:“她有什么好的,能讓你為他求情?”
高絳從前可是會和他一起作畫的人,怎么今天突然可惜起了這一個小小的侍女?
高絳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他剛見過清熙,心情愉悅,他的鐵石心腸柔軟的坍塌了一角,便不忍見到這個舞女接下來悲慘的命運。
是像它的前輩一樣被剝下一身潔白瑩潤的美人皮,還是直接在身上作畫,用小刀雕刻出血紅的花紋?
天成帝突兀的冷笑出聲,“是因為鎮(zhèn)國公府的那個小姑娘?”
“你之前害了她一次,如今還要禍害人家?”
高絳一直平淡的面色終于有了波瀾,他道:“與她無關(guān)。”
“這就護上了嗎?你們才見過幾面呀?那個忘性大的小姑娘,還記得你嗎?你就這樣眼巴巴的貼上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唐有容”
天成帝說完,顏色突兀的陰沉下來,暴怒道:“真是沒出息的東西!”
帝王之怒,視如雷霆,浩不可當。
天成帝,冷冷的掃了高絳一眼,冷笑道:“既然你的心這么好,那叫你來替他吧!”
于是高絳沐浴更衣,焚香旭慧,提起微潮柔軟的錦衣,露出一截白而勁瘦的小臂。
宮女以奉上托盤,大紅的底布上躺著一只篆刻筆,白玉飄紅的筆桿,底端鑲嵌著鋒利尖銳的刀尖。
天成帝執(zhí)起“筆”,在他的小臂上,一筆一筆的作畫,細細的描摹。
白皙的皮肉被劃開,鮮血汩汩的流出,即使有刺痛震懾他的意識,高絳的思緒依然漸漸地模糊了。
他混沌的迷茫的想。
這就是他的父親。
一個暴君,一個瘋子,一個殺人取樂的皇帝。
他的宮殿中常年飄蕩著散不去的鮮血味。他總是有那么多手段,那么多花樣,那么多聞所未聞的點子,折磨恐嚇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而他繼承了他身上所有暴力,骯臟,負面的基因。
所以他應(yīng)該也是一個暴力,骯臟,隨時都會發(fā)瘋的,令人恐懼的人。
他聽見天成帝,一邊執(zhí)筆作畫,一邊絮絮叨叨,“你是我最心愛的兒子,父皇難道會害你?聽我的話不好嗎?做皇帝不好嗎?”
天成帝口中說著溫情脈脈的慈父之言,手下的刀穩(wěn)穩(wěn)割開高絳的手臂。
“你看我多快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無人膽敢反抗,無人膽敢謀逆,你知道為什么我能成就今天這樣的盛世王朝嗎?”
天成帝低聲道:“因為我的心夠狠,因為我沒有任何軟肋?!?p> “為皇者,自當一身盔甲,堅不可摧。再看看你,真是軟弱無能又弱小?!?p> “為什么我能執(zhí)筆作畫,那你只能忍著痛,做我的畫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