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白兔

　　高絳的懷抱微冷，透著冷冽如同昆侖雪水的味道，微涼，讓人清醒。

　　清熙哭了一會兒，漸漸冷靜下來，反而羞的埋在高絳懷里，不敢抬頭。

　　她能感覺到高絳，手掌隔著薄薄的夏衫，一下一下地?fù)崦澏兜募贡?，動作溫柔又憐惜。

　　清熙像一只舒適的貓，不禁在他懷中蹭了蹭，臉頰所觸碰的衣料微涼，沾滿了她咸濕的淚水。

　　高絳對她的情緒變化敏銳極了，溫和道：“不哭了？”

　　“不哭了?！鼻逦趼掏痰?。

　　她依然把頭埋在高絳懷里，不肯抬頭。

　　高絳抱著她，暖烘烘的熱意隔著薄薄的衣料慰燙著他的皮膚和心臟，溫暖著他的身體。

　　他兩只手臂小心地籠著懷中少女的身體，對待這無上的珍寶，高絳想要緊緊擁抱她，又怕會壓痛她。

　　這一刻，他控制住自己的嗓音，慢慢道：“你和小時候一模一樣?！?p>　　還是這樣討厭崔清明。

　　在清熙的哭訴中，他已經(jīng)明白了全部的前因后果。

　　清熙有些迷茫，她從高絳的懷里抬起頭，迷茫道：“崔清明？我小時候就討厭他嗎？”

　　崔夫人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高絳：“何止是討厭？你看到他就要生氣，從不允許他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p>　　鎮(zhèn)國公也是做過妻女接納庶子，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夢的。崔清明早的時候，鎮(zhèn)國公也曾把他接入國公府，和清熙一起讀書，可清熙只要一看見崔清明就要發(fā)脾氣，鎮(zhèn)國公被女兒鬧得沒辦法，才讓崔清明一個人住在府外。

　　清熙雖然不知道這段往事，他很是理直氣壯：“有我就不可能有崔清明！”

　　高絳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他還沒說什么，卻見清熙情緒又一次低落了下去。

　　“娘也一定很難過吧……為什么會這樣……”

　　高絳安慰清熙，“你不必太難過，至少鎮(zhèn)國公夫婦還沒有拿刀互捅?！?p>　　“啊？”清熙怎么也沒想到高絳你這樣安慰自己，驚得睜大眼。

　　高絳很理所當(dāng)然地說：“婚姻不過是利益交換，夫妻之間爭奪資源，是最大的仇人?！?p>　　他這一刻的神情冷酷至極，不像是清熙習(xí)慣的熟悉的溫柔姐姐，反倒像他們在春日宴初見時，那個懶怠的垂著眼睛，壓的全場貴女鴉雀無聲的高傲公主。

　　艷麗的，鋒利的，冷血的，像一條美麗而帶著劇毒的蛇。

　　清熙有些困惑的問，“姐姐，你怎么會這樣想？”

　　高絳停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說不太好，又急忙道：“當(dāng)然當(dāng)然，我知道你想要和諧恩愛的父母，我一定會幫你的！”

　　“鄭國光和崔夫人一定能回到你想要的樣子！”

　　他有些慌張的保證道，一雙眼睛肯切地看著清熙。

　　清熙卻道：“父親是這樣的人，我雖然傷心，也能接受。我知道崔清明的存在，娘也是默許了的?！?p>　　“我只是覺得很幻滅，好像突然撕開了童話，一般夢幻的外表露出了一地雞毛的真實(shí)?！?p>　　清熙神色難掩暗淡。

　　“那我們找八皇子麻煩好不好？”高絳立刻道：“軍演本來和他無關(guān)，他特意在那兒現(xiàn)身，就是為了引你去，讓你和崔清明碰面！”

　　高絳腦子轉(zhuǎn)的快極了，他雖然對前情所知不多，但從清熙的只言片語中推斷出了八皇子的目的。

　　“八皇子當(dāng)然可恨?！鼻逦趼溃骸敖憬?，你為什么會這樣想呢？”

　　她說的是高絳所說，夫妻都是仇人。

　　高絳心如油煎，他并不想告訴清熙自己心中那些冒著黑泥的，對這個世界的冷漠看法，這是他從小就下定決心要保護(hù)的女孩兒，他希望她能一直快樂，燦爛熱情，無憂無慮，毫無陰霾，不必沾染這世間的任何污穢。

　　清熙緊緊的盯著高絳的漂亮的丹鳳眼，懇請道：“姐姐，可以不要騙我嗎？我不想再被當(dāng)做小孩子了。”

　　高絳心軟的一塌糊涂，它聲音溫和道：“我的所見所聞，都在這樣訴說?！?p>　　云京城中這些夫妻，有一對算一對貌合神離，面甜心苦，甚至是貌不和神也離……高絳見得太多。

　　“所以你才不想成親嗎？”清熙問。

　　高絳已經(jīng)二十歲，卻還未有婚約，這在普遍晚婚的云京城也是頗為罕見的事兒。

　　高絳理所當(dāng)然的點(diǎn)頭，他冷冷道：“結(jié)婚又有什么好的？”男人骯臟又惡心，沒一個好東西！

　　他咽下了后半句話，今天清熙收到的沖擊已經(jīng)太多了，沒必要再說這些。

　　清熙忍不住笑起來，她有些開心到：“我也不想嫁人了！”

　　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她所喜歡的婚姻制度！清熙絕對不能容忍和別人共享自己的丈夫！

　　高絳摸她的腦袋，笑道：“你想要也可以，我都已經(jīng)為你準(zhǔn)備好了?！?p>　　清熙感動壞了，她并未當(dāng)真，只以為高絳是在認(rèn)真哄她開心，笑嘻嘻的問道：“姐姐，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呀？”

　　高絳面色動了動。

　　這一刻的他好像是三月初春的溪水表面，脆弱平靜的薄冰化開，凸露出了底下洶涌的感情。

　　但也只有那一瞬間。

　　高絳很快平復(fù)了情緒，他不動聲色地靠在了矮幾上，隨手握住幾案上的木質(zhì)擺件把玩，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們小的時候可是最要好，你都已經(jīng)忘了嗎？”

　　他好像是渾不在意的提問，清熙卻豎起了寒毛，敏銳的察覺到了高絳溫柔話語下暗潮涌動的風(fēng)暴。

　　清熙結(jié)巴了一下，“以前的事情有很多都記不太清啦，”她猶豫了一會兒，立刻補(bǔ)充道：“姐姐對我最重要了！我們小時候一定是關(guān)系很好的玩伴吧？”

　　“畢竟姐姐這么溫柔大方美麗善良！我最喜歡姐姐了！”

　　高絳微微一笑，“我和這些詞可扯不上關(guān)系。”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你今天應(yīng)該也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休息一下吧！”

　　“明天起來，應(yīng)該就能聽到八皇子的好消息了?！?p>　　高絳笑的溫柔。

　　對清熙來說是“好消息”，嘴巴皇子就一定不會是什么好事兒！

　　清熙察覺到他心情不佳，乖乖道：“那我先走啦！姐姐，再見！”

　　高絳微笑著目送她遠(yuǎn)去，少女又恢復(fù)了往常的活潑，走路時腳尖微墊，活像是一蹦一跳的小白兔。

　　但高絳知道，對他來說，崔清熙并不是什么小白兔，而是會吞噬他所有情感的女妖怪。

　　他垂眸，松開了手，掌心里的飛灰裊裊飄散。

　　她甚至還記得討厭崔清明，卻把他給忘了個干干凈凈。

　　高絳頗有些玩味的想。

　　他掀開袖子，露出底下的斑駁的疤痕和剛剛長成的血痂，血痂觸感微硬，仿佛是堅(jiān)不可摧，但這只是假象。

　　高絳想著，懶洋洋地揭開了自己的傷疤，露出底下軟弱的未愈合的傷痕。

　　他用修長干凈透著粉的指尖輕輕撥弄了一下，突然用力撕開了傷口，露出猙獰的血肉。

　　鮮血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噠噠噠——

　　那些年少時的時光和情誼，他在危險(xiǎn)艱難中唯一的光亮，多少個聽著血液汩汩流出身體的日子里，他只能靠著摩挲著點(diǎn)溫暖的回憶支撐自己……

　　對崔清熙來說，不過是一句玩伴罷了。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