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無巟對此感到惡心,是在一個很尋常的日子。這天的天氣都不算差,站在人群當(dāng)中,聽到了細(xì)致的嘮叨,她也才成年不久,在這之前,有兩次聽過類似的話,但都沒有很在意。
起初她也并不覺得這些有什么問題。
反胃只從一個瞬間開始。
那天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等計無巟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jīng)趴在桌面上,朝著地上干嘔,她尚且知道要遮掩一下,便同對面的人說,“身體不適,且先告退了。”
“那位公子對你很滿意,說是下次還可以繼續(xù)見面,這可真是……”
滿是歡喜的語氣,讓計無巟感到煩躁。
“我不想成婚?!?p> “傻孩子,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就像是被啃著自己的皮肉,那細(xì)小的一口,在別人看來毫無傷害,到了她這里卻是滋生著無數(shù)的焦灼,“為什么要嫁人?”
“什么為什么?你見過哪個姑娘不嫁人的?”但回答都是如此理所當(dāng)然,“到了時候就得嫁人,不然等你年紀(jì)大了,還有哪家會要你?!?p> 計無巟沒忍住。
又當(dāng)著人的面吐了起來。
別人說她惺惺作態(tài),但婦人卻多少有些擔(dān)心,實在放心不下,帶她去看了大夫。
坐在對面的老大夫也覺得納悶,“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我看也沒什么,只是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開始詢問很多人,試圖讓自己,能一道融入其中,顯得不那么奇怪。
得到的回答卻都是大同小異。
“年紀(jì)到了”、“條件不錯”、“待人不錯”等等一系列的緣由在她看來,都麻木得讓人費解。
就這樣耗了兩年。
鄰居家有一個姐妹也出嫁了,她渾身上下都寫著“幸福”,但她卻很少同計無巟說這些,只在這天她去送嫁的時候,壓低了聲音勸了她幾句。
“沒事的,無巟?!蹦侨说穆暰€緩和,“也不是人人都得成婚,你若實在沒辦法接受,也不用逼著自己。那樣瞧著太痛苦了。”
計無巟茫然道:“我看起來很難受嗎?”
“見天的犯惡心,你自己不難受嗎?”
“我只是不明白?!庇嫙o巟問道,“為什么大家都能接受。”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旁人不見得有你這樣的反應(yīng)?!蹦墙忝靡灿X得納悶,但計無巟每天的折騰,她都看在眼里,“你去從別人那里,是得不到自己的答案的?;蛟S你可以去仙門看看?!?p> “去那里干嘛?”
“多去別處看看,或許就能得到解答了?!?p> 自那以后,日子還是照常地過。平靜只是壓在水面之上的假象,翻涌起來,總有一天會變得不可忽視。
只是說了兩次話。
“我看著無巟也挺好的,特別喜歡她,不如就這樣呆在一起吧?”
熱絡(luò)的交談。
比起她,更高興的是周遭的人。人人都說這是一樁喜事,她的意見自然也不重要,敢多說一句,便被說了個狗血淋頭。
你問他們哪來的那么多理所當(dāng)然的道理。
他們只說“從來都是這樣”、“別人都是這樣”。
“那你下半輩子打算怎么辦?到了這個年紀(jì)還在稀里糊涂地想些沒用的,我看你是腦子糊涂了!”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樣子,那公子舍得娶你,都得叫做是高攀?!?p> “計無巟,你莫要在胡攪蠻纏。”
她實在是忍受不了,連東西都沒有收拾全,帶著幾兩銀子,逃離了這個地方。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極力追趕她,只要再晚一步,那些聲音都能將她徹底淹沒。
一路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她聽聞了仙門的消息,口袋里已經(jīng)一分銀子都沒有了,她只能抱著希望,去仙門求助。
確實有人收留了她。
她依舊無法安睡,半夜醒來的時候,坐在涼亭欄桿旁,一看就是一宿。等著月亮下了山,她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抬眸看到一個老人家,坐在她的對面。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講?!?p> “我瞧你總是一個人呆著,聽聞你是從家中逃出來的,是為了什么?”
計無巟說不出來,她尚且年輕,情緒又總是暴躁地夾雜在一起,令她沒有辦法分辨一個,良好的對策。
“在家中,由不得自己?!比欢f一句實話,總是要被人指責(zé)是無情,“那些個常往來的人,分明與我沒有干系,但總有各種理由牽扯在一起。我以為交朋友,是看能否聊到一處,于別人來說卻不是。來往的理由有很多,即使兩人之間沒有任何情誼,也要靠各種方式,扯上一點交集?!?p> “總是要給彼此一點臉面的?!?p> “到底為何會將這種東西,當(dāng)做是自己的臉面?!庇嫙o巟咬牙問道,“這世上,有親近的關(guān)系,自然也有疏遠(yuǎn)的關(guān)系,連親生父母都能與孩子反目成仇,不管被如何糟心利用,屆時也要說一句‘畢竟是有血緣關(guān)系’,讓他們和睦相處嗎?”
計無巟說道,“到底是誰提出來這樣的道理?他家中一定親堂和睦,從沒有受過半點怨恨的滋味。”
老人家安靜地看著她,沒有再繼續(xù)說話。
但計無巟卻終于想明白了,自己這種莫名地、沒來由的厭惡是為何。先于考慮,情緒已經(jīng)做出了完全的反應(yīng),拼命壓抑著不讓自己成為異類,卻沒有辦法。
“有人天生運氣好,碰到的親戚朋友,全都是與他交好的,自然不覺得。也有人如我一般涼薄,不想與人來往,卻非得按著頭,裝出一副熟絡(luò)的樣子,就只因為一句旁人的‘本該如此’。他們從不顧慮個人的感受,只以層層大道理壓人?!?p> 到底是從何而來的這些“道理”。
計無巟只覺得崩潰,“是他們從不信人心是不可被操控的,還是太相信規(guī)矩的力量。連自己想要來往的人都不能自己選擇,更別談別的什么了??傆袩o數(shù)種理由妥協(xié),即使不想妥協(xié),到最終也只能被那些言語按著頭?!?p> “承認(rèn)去當(dāng)規(guī)矩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