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瑛?是榮國府里銜玉而誕的那位?”
水鈺秀眉微皺,纖指拈起茶杯,淺嘗輒止。
秦可卿點頭,繼續(xù)道:“據(jù)我們的人傳來消息,說那小子竟然假借寧榮二公托夢的由頭,說徒兒是禍亂寧榮二府的狐媚子,一旦徒兒嫁入寧國府,則賈家勢必大廈將傾。我……”
越說越氣,酥盈款款,起伏如意。
水鈺一聽冷笑一聲,道:“這小子還真是個怪胎,上個月端午節(jié)宮中夜宴,假借托夢之事,用一塊玉就換了一個侯爺?shù)木粑??!?p> “如今,又用這套說辭來破壞我們精心策劃的布局,還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角色。”
說話間,水鈺又拉著秦可卿的皓腕,示意其坐到自己身邊來,并纖手撫了撫秦可卿的臉頰,笑道:“你瞧瞧,那個賈瑛還真可惡,都把我的乖徒兒給氣成這樣了。真是該死?!?p> 秦可卿面目羞紅,但同時對于水鈺臉色的冷暖變換有些不解,因問道:“師父,您為何還閑情取笑徒兒?徒兒嫁入寧國府這件事八成是沒戲了,那我們的計劃豈不是都前功盡棄了?”
“慌什么?凡是有利就有弊,壞事呢,說不定也會變成好事?!?p> 水鈺親自為徒兒沏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說著。
秦可卿趕緊雙手捧住幽綠色的瓷茶杯,這才神色迷茫,問道:“師父,此話何意?難道賈瑛這混小子破壞了我們的計劃,還能是好事?”
其實秦可卿在來青悠居的路上,始終心神不寧,生怕一向嚴苛的師父,因計劃落敗而責罰與她。
可萬萬沒想到,師父水鈺非但沒有責罰,反而是溫言相慰。
水鈺眸光一閃,笑道:“寧榮二府本來是同氣連枝,外人想要從外部把賈家這座大廈推倒是很難的。如今他們內(nèi)部生出了嫌隙,一旦禍起蕭墻,那么就會不攻自破。”
“等賈家這座大廈內(nèi)部出現(xiàn)裂縫時,我們再推波助瀾,即可令其死無葬身之地?!彼曉秸f越笑意濃郁,如一朵盛開的帶刺玫瑰。
“再者,那小子雖然得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爵位,卻算是逐漸與武勛一脈劃開了界限,我們北靜王府只要趁機收買人心,自然會拉攏更多的武勛勢力,如此,更不懼朝廷的削藩之舉了?!?p> 秦可卿思索著水鈺的話語,轉(zhuǎn)即又有些疑慮,因說道:“師父,這賈珍雖為一族之長,但其上面還有賈敬,此外,榮國府那邊老太太可是超品國公夫人,據(jù)說跟太上皇的淵源頗深。如此情勢下,賈珍能斗得過么?”
水鈺嬌笑一聲,猶如少女之音,看著秦可卿說道:“這有何難?為師早有謀劃,既然賈敬喜歡燒丹煉汞,那就多吃一些好了?!?p> 又輕嘆一口氣,道:“其實讓你嫁入寧國府,如此以身飼虎,為師也萬分不愿。若不是你性子倔強,為師是一點也不想行此險招?!?p> “如今這一計劃失敗,為師倒是頗覺慶幸,否則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為師怎對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靈?”
“師父……”秦可卿內(nèi)心觸動,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半身伏跪在地,螓首枕在水鈺的雙腿上。
水鈺面露一絲溫柔,拍著秦可卿的粉背,柔聲道:“對于你的安排,為師早有準備。我那侄子對你頗為中意,一旦這邊事了,你便可恢復本來姓氏,從此一躍成為北靜王府的側(cè)妃,天下再也沒有秦可卿。”
秦可卿聞言一怔,她口中的侄子乃是新襲王爵的北靜郡王水溶,曾經(jīng)在這庭院里有過數(shù)面之緣。
雖然其身居王位,性情謙和,且又形容秀美,倒是堪為良配。
可對他僅僅是印象良好,況且人家又是已有婚配,自己豈能屈就側(cè)位?
“多謝師父,弟子眼下只想替父報仇,其他的暫不想顧及?!?p> 秦可卿起身來至水鈺身后,纖手搭在其肩膀上,輕輕揉捏,“其他的事容后再說,而且弟子此生只想永遠陪伴照顧師父,并不想再嫁人?!?p> 水鈺感受著秦可卿恰到好處的力度,思緒卻飄飛到十年前。
十年前的冬天,水鈺路經(jīng)京都養(yǎng)生堂,正好瞧見五歲的秦可卿被堂里的幾個小孩子欺負。
雖被幾個小伙伴打倒在地,但倔強的秦可卿一聲不吭,只是目光堅定地盯著他們,不求饒也不退縮,時不時還抽空反擊一下。
那種傲骨如霜的品格,當即就吸引了水鈺的注意,于是其便出手幫忙,并最終收起為徒。
直到后來秦可卿被秦業(yè)收養(yǎng)了,二人的師徒關(guān)系仍然暗中延續(xù)的。
秦業(yè)對于女兒這個神秘的師父從未見過,只當是世外高人,也就沒多干預(yù),只是囑咐秦可卿要隱藏身份,切勿以真面目示人。
之后,秦可卿又向水鈺討教了一些武功上的疑問,這才依依不舍地告辭。
“師父,您留步吧,夜深了,小心著涼?!迸c師父水鈺來至月洞門下時,秦可卿再次柔聲勸說道。
在這炎熱的夜色中,水鈺卻披一件青色綠萼梅刺繡斗篷,并緊緊裹著身子。
“都習慣了,不礙事?!彼曊f著輕咳一聲,不過也止住了腳步,從懷中取出一本書籍,“這是‘冰魄綿掌’的秘訣,你內(nèi)功底子已經(jīng)扎實了,師父離開京都后,你就可以修煉了?!?p> 秦可卿雙手接過書籍,神色一怔,訝然道:“師父,你要離開京都?要去哪里?”
水鈺眼中寒芒一閃,隨即輕笑道:“師父要去揚州,會一會多年不見的兩個故人?!?p> “故人?”秦可卿捕捉到師父眼底一閃而逝的恨意,這種神情只有在欣賞那副男子畫像時才有,暗想道,“難道師父是去找她的意中人?可時過境遷,恐怕人家早已成家,甚至兒孫滿堂了。”
同時,秦可卿能感受到,雖然師父在沖自己微笑,但卻給人以心碎傷心之感。
直到離開青悠居,走在幽靜的巷道中,秦可卿都仍沉浸在師父的低落心境中。
“師父究竟當年經(jīng)歷了什么?為何會落下寒癥,又為何始終孑然一身,終身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