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所言不虛,虛而不言’——虛不言!”
這是虛不言的見到人們打招呼時,最常用的語句。
“那么老鄉(xiāng),你們家里還有什么多余的干貨、藥材、布匹、皮毛這些雜貨么?虛不言能收!高價!虛不言能換!齊全!”
是的,虛不言是一個走鄉(xiāng)竄村、收點特產(chǎn)的偷稅販子。
“可是……”
“我為什么會碰上這樣的事?”
虛不言疑惑地盯著自己握刀的手,此刻,它正在因為莫名緊張和用力過猛而微微顫抖。
“為什么……偏偏是今天……我要來這個偏遠(yuǎn)山寨?”
無法控制的顫抖從虛不言的手上蔓延開來,漸漸地爬上他的肩膀,侵染了他的全身……而虛不言……卻只想低頭確認(rèn),這都是一場噩夢而已……可這噩夢,卻響起了無比清晰的聲音:
“殺!”
“誰在喊?要殺誰?”虛不言疑惑得要命……
“殺!殺!”
“這些恐慌的人都是誰?我見過他們嗎?”虛不言迷茫得不輕……
“殺!殺!殺!”
一個個喊殺聲匯成一道道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虛不言被震得發(fā)顫,去看那些喊的人,他們面目猙獰、絕非善類,再看看了自己身處的位置,仿佛被身旁的傳染了恐懼一樣,虛不言搖晃了一下,往后一退,撞到了什么人……
身后那人沒有推開虛不言,反而是把他扶好讓他站穩(wěn)了,于是,虛不言轉(zhuǎn)頭了,印入眼簾的是半張腫起的臉,對方的鼻孔、嘴角都有絲絲血跡,他是這村子里最健壯青年男人,虛不言認(rèn)識他,他叫二牛。二牛借著虛不言的身體擋住了刺探的目光,帶著些鼻音悄悄對他說道:“等機(jī)會,我們一起宰了他……”
二牛沒有看著虛不言,只是直愣愣盯著虛不言的身后,于是,虛不言順著二牛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一位身穿無袖皮甲、臉上有著十字疤的男人。
隨即,虛不言便認(rèn)了出來,那是這一帶猖獗匪盜的頭頭,他是斷浪刀——胡狼花,虛不言只是聽說過他,跑商的人有誰又愿意遇上他呢?而現(xiàn)在,胡狼花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虛不言和那幾個年輕人。
“他和通緝令上一點也不像……只有他的那柄斷浪鬼頭刀……倒是畫得惟妙惟肖……”
虛不言暗道,卻不想對上了胡狼花的目光,只讓這人的笑意更濃,更加漫不經(jīng)心地出言說著:
“我……再給你們十息時間考慮一下……要是再不動手……”
胡狼花笑著,便將他的右手放松地垂了下來,有意無意拂過了插在他身前的那把刀上。那刀尾端有一個圓環(huán),刀柄用那上好的皮革包著,寒鋒刀刃恰巧從兩只云頭小鬼的口中冒了出來,刀背上,不僅有著浪花的紋理,鍛造它的工匠還用某種手段讓它發(fā)出了妖艷的湖藍(lán)。
看歸看,那胡狼花的嘍啰便已經(jīng)開始了倒數(shù):“十!”
虛不言這才將自己的目光從那柄斷浪鬼頭刀上移回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這小家伙兒才尺骨長短,刃上有些崩口,還帶了不少銹跡,它握在手中的感覺很糟,圓柄且沒有做什么防滑的措施,這,居然是匪徒們剛剛硬塞給虛不言的。
又一聲響起:“三!”
“九到四呢?”
虛不言驚訝了,是他發(fā)愣時已經(jīng)數(shù)過了?還是強(qiáng)盜們根本失去了耐心只想看到接下來的好戲?他無從得知了,只見他身后的二牛又貼了上去,悄悄對他說著:
“到一,一起?!?p> 嘍啰音響更催命:“二!”
虛不言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繃著身子,全神灌注去等待那個“一”的到來……但卻無法等到了。
“啊~~~!”
一聲拖長的吼叫從虛不言的身后傳來,于是,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扯了過去。
喊叫的是一位身材瘦高的少年,他兩手握刀,用盡全力向人刺去,他的第一刀似乎撞在了那人的骨頭上,卻讓那人倒了下去,可是瘦高少年并不滿足,再看他雙手反握,刀尖向下,直往倒在地上那人身上不斷的砍去,那動作完全不像是在用刀,卻是有幾分像用錘子在砸著年糕。
二牛見狀,一聲怒斥:“旺發(fā)!你干什么!”
旺發(fā),刺的不是匪徒,倒在地上的,是這村子里的魚雙嬸。虛不言去看旺發(fā)的眼睛,那里面只剩下四竄的瘋狂,然后,旺發(fā)看向了虛不言的身后,眼中又燃燒起一種的扭曲渴望。
“好好好!”
虛不言沒有立即轉(zhuǎn)頭,只從這喊好聲、拍手聲、腳步聲上分辨著,他知道,胡狼花走過來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揖褪窍矚g你這股子狠勁!晚上!你也加入大伙好好樂呵樂呵……”
聽到這樣的話語,虛不言才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了身子,胡狼花已經(jīng)走到了這邊,但他卻沒有看向自己、旺發(fā)或者二牛身上,他的目光,已經(jīng)飄向了一旁,那里,有著兩個抱頭痛哭的姑娘。下一刻,虛不言便察覺到了一線轉(zhuǎn)機(jī):
胡狼花……沒有帶刀!
虛不言一陣狂喜,催促著自己的身體快快動起來!身體的重心剛剛往前開始傾斜,虛不言便被身后的人撞到在地。那是二牛,他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天賜良機(jī),二牛他怒不可歇,直接撞開了虛不言便向胡狼花沖去。虛不言摔倒在地,看清是誰,便立即掙扎著站了起來,只他剛剛舉起刀,便被眼前發(fā)生的一幕嚇得愣住了……
只見胡狼花輕松地一個側(cè)身便躲開了猛沖上去的二牛,他再一個閃身撞入二牛懷里,伸出左手牢牢鉗住二牛那拿刀的手,同時揮出右手迎面就是一巴掌拍在二牛的鼻子上,“啪”的一聲脆響,胡狼花便把左手一松,順勢往下一撥,二牛手中的短刀便到了他的手中,再看著他就這樣反手握住,猛地一個轉(zhuǎn)身,往自己身前一揮,一帶,再一轉(zhuǎn)力道把那刀尖兒向下,扔出短刀插在二牛腳下。
然后,胡狼花他便閑庭信步地走來,無比輕松地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男人,就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是在指導(dǎo)他們刀法一樣。
“刀有刀刃!或劈或砍、或撩或割……你那樣用刺、用砸……太糙了……”
胡狼花連連搖頭,甚至不再去看那身后的二牛一眼,他伸出右指輕輕撫摸著他臉上的十字疤痕,便帶著些戲謔的笑容,盯住了虛不言手中已經(jīng)舉起的短刀。
“那么……你呢?看明白了嗎?”
胡狼花,笑了,虛不言,抖了,虛不言不想表現(xiàn)得這么懦弱的,只是他看見了二牛肚子上的傷口,那里,正在往外不斷翻滾著紅的、黃的、黑的、棕的……
虛不言的胃也開始翻涌起來,他下意識避開了想去弄清那些顏色到底是些什么的想法,然后,他又一次對上胡狼花的視線,那邊的眼神,正在慢慢變得危險起來。
驚慌,讓虛不言閉上了雙眼,恐懼,讓虛不言揮下短刀……
然后,一聲響起:“好~!”
胡狼花高興的聲音傳出,可怕的麻木感卻在虛不言心中悄然蔓延。
“居然能用這小破刀一擊致命,看來……你還有些用刀的天分……晚上也加入我們!一同歡樂歡樂!”
虛不言……終究是做出了選擇,他再睜眼,只能看見身旁那倒在血泊中的魚老頭子……那老頭子的孫女正在那邊哭喊著,但是虛不言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嗡嗡”耳鳴,震耳欲聾……
虛不言只想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什么具體的事物上,這樣,他才能從這幾欲抓狂的情感中找回一點理智……于是,他看見了那一地血泊中的一塊石頭,一半灰白、一半鮮紅,上面還被精心磨平了一面……
“那是什么?”
心中這樣去想,虛不言便將它撿了起來。
那磨平的一面上淺淺刻著二指寬的線條,簡單、拙樸……虛不言不自覺又看了一眼它的主人,如今他已悄無聲息……
“老頭子用來打發(fā)時間的雕刻么?誰想它只剛剛起了個頭,便永遠(yuǎn)無法完成了……”
不覺之間,虛不言握緊了這塊沾上鮮血的石頭,只希望它那冰冷的觸感能夠喚維持住自己的理智……
隨后,胡狼花便摟上了虛不言的肩膀,只嚇得他一抖,然后他抬頭,便又一次對上了胡狼花的雙眼。
那雙眼中滿是興奮和某種燃燒的欲望,面前的胡狼花說了什么,可虛不言聽在耳中,卻是無法理解,他只當(dāng)是少年還身處首次落下屠刀的震撼中,便笑著扯住那失魂落魄的虛不言走去那哭喊的姑娘面前,只那么一腳,便讓那姑娘變成了一只蜷縮在地上、捂住胸腹、嚶嚶作泣的蝦仁……
虛不言無神的目光在四望著,他的腦海中全是一片空白,他知道那些咧著嘴的家伙都在狂笑,而虛不言…只是茫然地聽著,那是他已經(jīng)無法再去理解他們的語言,還是他的思維被心中寒意凍住了流動?
虛不言一臉疑惑,感受到胡狼花拍著他的臉頰,而然他依舊麻木不仁的樣子,一臉的無法理解他在表達(dá)什么……
可理解與否……會有所不同嗎?
胡狼花看著這一臉被嚇傻的小子,便暫時放開了他,自顧自走過去那邊地上,一把捏住那姑娘的下巴,就這樣,一朵帶淚的山茶花便被拖到虛不言的面前。
然后,虛不言一邊感受著無盡的“嗡嗡”聲沖擊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發(fā)現(xiàn)自己全部的心神都被眼前這朵帶淚的山茶花吸引了過去……
魚春花,多俗氣的名字啊,新綠點嫣紅,多俗套的衣服啊……可是,這是多美的眼睛啊,靈躍著、閃亮著,卻顫抖著、流淚著……好像…真的會說話一般……它在說著,喊著,大叫著:
“救救我……救救我吧……”
虛不言移開了視線,羞愧、不甘,還有那陌生的情感在心中可怕地蔓延,它們沖破了胸懷,涌上了脖頸,躍過了臉頰,正在那里死命撞擊著虛不言的鼻子和眼睛……
虛不言只得閉了眼,迷惑著、逃避著,在那心中祈求著:
“這是夢吧?這是一場噩夢吧?”
所以虛不言滿耳“嗡嗡”,聽不見其他聲音,所以虛不言再次睜眼,目之所視,變得古怪而模糊……
虛不言感到有些天旋地轉(zhuǎn),無法理解正在發(fā)生的一切,只知道自己再次閉眼睜眼之間,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飛速變幻著,他轉(zhuǎn)著脖子,四處觀望,試圖從這奇異的一幕中抓到一線真實……
于是,隨著下一次的眨眼,虛不言便清楚地聽見了身前女人的抱怨聲:
“爛死無用的男人……窩囊廢!吃個飯也不好好吃是吧!轉(zhuǎn)過頭不愿看老娘是吧!”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