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斯是陋室
出言嘲諷的人不過是一個十二監(jiān)的閹人,名為龔華,連太監(jiān)都稱不上。
放到以前,這樣的小角色磕頭的時候碰到朱桓的腳尖,都要嚇得魂飛魄散,但現(xiàn)在卻敢堂而皇之的嘲諷一位大明祁王。
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之后,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把朱桓扣在了這青陽宮的廢墟里,每日一餐,由龔華這個腌臜的閹人送飯,朱桓需要把手臂從狗洞里伸出去,才能摸到飯碗。
那朱允炆,當真是把自己叔叔當成了畜生。
朱桓沒有搭理這個狗仗人勢的閹人,他坐在塌了一半的土炕上,手捧一本陳舊的古卷,借著黃銅燈微弱的燈光翻閱。
他有《辟谷訣》,不吃不喝一個月也餓不死,又何必自討苦吃去受那羞辱呢?
朱桓雖然穿越過來不過兩年,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大明的祁王,太祖皇帝的第十三子,就算再怎么落魄,骨子里還是有屬于藩王的傲氣。
朱桓很清楚,朱允炆不敢殺他。
朱允炆是個極重名望的皇帝,若是朱桓死了,后世的史書上會記載“建文這一朝的皇帝,把自己叔叔圈禁至死”,這絕對是朱允炆無法接受的。
朱桓不用做別的,他只需要在這青陽宮里每月簽到就行。
他現(xiàn)在只有三千白馬義從,掰手腕掰不過建文,可是朱桓只需要耐心的拖下去,三萬白馬義從,三十萬白馬義從,還怕拿不下來這金陵城?
建文帝朱允炆,冢中枯骨爾。
……
門外的龔華被氣到了,他沒想到朱桓一個被幽禁的廢人,居然還有如此傲骨。
他一腳踹翻了地上的飯碗,黢黑梆硬的饅頭滾落:“不吃拉倒,餓死你這個廢人!”
龔華要整朱桓,其實就是一種病態(tài)的心理。
他就想看著這位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藩王,匍匐在自己的腳下祈求,這是一種能讓人飄飄欲仙的滿足感。
可偏偏這個朱桓特么的不識抬舉,媽的,餓死你!
一天不吃,我就不信你三天還能不吃,遲早有一天你得跪著求我!
龔華絲毫不懼朱桓會報復他,現(xiàn)在朝野上下都在傳,大明的藩王得意不了多久了,這不,就在這個月,周王朱橚,被廢為庶人,流放蒙化。
“狗東西,你還以為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祁王嗎?”龔華往門上啐了一口。
“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
龔華聽到這清脆悅耳的稚童聲音,連忙向那位穿著華服的小女孩跪地俯首:“奴才拜見公主殿下?!?p> 那小女孩看上去才四五歲,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活像水晶葡萄般清澈純凈,因為生氣把腮幫充的圓鼓鼓的。
正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女兒,寶慶公主。
“狗奴才,你敢欺負祁王哥哥,我打你,打你!”小丫頭咿呀咿呀的對龔華拳打腳踢。
公主身后的老太監(jiān)連忙扶住了小丫頭:“小主子,這狗奴才不懂事,您可千萬別傷著了啊?!?p> “不行,我得打他,他欺負祁王哥哥!”小丫頭氣不過。
龔華雙手抱頭,蜷縮成一團不敢還手。
這丫頭雖然在太祖皇帝駕崩后不再向以前那樣受寵,但那也是當今陛下的親姑姑,陛下針對的一眾藩王,對著小丫頭還是挺親切的。
“小姑,別鬧了。”
除了小丫頭,其余人聽見這平淡的聲音后無不顫顫巍巍的俯首跪拜:“陛下,圣躬安?!?p> “朕安?!蹦鞘且粋€穿著淡金色袍子的儒雅少年走了過來,他眉眼清秀,胸口繡金龍,雖然面色平淡,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威壓。
建文帝,朱允炆。
“陛下,這個狗奴才欺負祁王哥哥!”小丫頭見到朱允炆后不服氣的告狀。
“小姑,你和一個下人計較什么?。俊敝煸蕿捎行o奈:“祁王叔做錯了事,受罰那是應該的?!?p> “祁王哥哥做錯什么了,他是好人,你騙我!”
朱允炆搖頭。
祁王確實沒做錯什么,但他生在這帝王家,就是他的錯。
“小姑回去休息吧?!敝煸蕿上蚶咸O(jiān)揮了揮手。
老太監(jiān)自然明白朱允炆的意思,拉著小丫頭稚嫩的小手:“小公主,咱回家吧,別鬧了。”
“我不,我要看祁王哥哥?!?p> 雖然小丫頭極力掙扎,但四五歲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力氣,被抱了下去。
“把門打開。”小丫頭離開后,朱允炆的面色變得冷淡的下來。
“陛下,這祁王現(xiàn)在就是個瘋子,還是別進去好……”龔華小心翼翼的說。
朱允炆俯視龔華,語氣冰冷的說:“你是在教朕做事嗎?”
龔華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多言,連忙掏出鑰匙開鎖。
鑰匙解鎖鐵鏈,破舊的朱門被打開,撲面而來的塵土讓朱允炆用袖子掩面,輕聲咳嗽。
雜草橫掃,舊物堆滿了院子,塌陷的一半的宮殿失去了原有了光澤,斜在這院子里,就仿佛是一座無人問津的廢墟。
朱允炆走進了院子,身后跟著兩名把手搭在腰間刀柄上的金甲侍衛(wèi)。
“祁王叔,朕來看你了,近日可好?”朱允炆進了殿內(nèi),看見朱桓盤坐在塌陷的土炕上,一襲白衣被灰塵染成了泥漿色,瘦弱的少年手捧一本古卷,仿佛圣賢一般自在。
朱允炆見到朱桓,莫名的就想起了劉禹錫的《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明明是一座廢墟的宮殿,但僅是因為朱桓坐在這里,就仿佛成了清凈福地。
朱桓沒有回答他,只是平靜的將古卷翻頁,房間里很安靜,只有他翻書的“沙沙”聲。
“看來祁王叔過得悠然自得,倒是朕多想了。”朱允炆隨手抄起一本書籍,將一枚圓凳上的落灰掃凈,坐了下來。
朱恒終于放下了古卷,對朱允炆淡淡的說:“我這里簡陋,坐不下您這位貴客?!?p> 一張口就是逐客令,就仿佛被幽禁的不是他,而是朱允炆一樣。
“祁王叔,您還是和以前一樣啊,一點都沒變?!敝煸蕿蓽\笑著說:“今天朕來就是和您閑聊兩句,說完我就走?!?p> 朱桓拿起了古卷,繼續(xù)翻閱,把朱允炆當成了空氣。
朱允炆也不介意,他習慣了這個十三王叔的犟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