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語言賄賂

　　宮內(nèi)廳位于東京的皇居，自1868年由京都遷都東京以來，已歷四任天皇，而這在里即將迎來第五任天皇。

　　護城河環(huán)繞皇居，兩岸栽種著櫻花樹，樹木掩映，武藤信介出示自己的通行證暢通無阻地進入皇居的宮內(nèi)廳辦公場所，跨越櫻花長廊似乎穿越了時光，回到了過去德川將軍家的江戶城，昔日的幕府將軍就在這里執(zhí)政。

　　皇居平日的時間里并不對外開放，因此當武藤信介走進東御苑的二之丸時，已經(jīng)看見身穿一身黑色西裝，戴著眼鏡，身上系著紅色領帶，整個人顯得文質(zhì)彬彬卻又精神矍鑠的老人正拿著水壺正在給花和綠植澆水，相當悠閑自在，看見武藤信介的到來只是點了點頭，從容不迫地放下自己的水壺，拿起一旁的白色手絹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

　　“武藤君，你來了?！崩先讼蛑涮傩沤榇蛑泻?，武藤信介向其鞠躬致意，對方正是現(xiàn)任宮內(nèi)廳長官高橋慶彥，曾經(jīng)的警視總監(jiān)，是他前輩中的前輩。

　　“真是羨慕高橋桑，充滿了閑情逸致，這種陶淵明一般的士大夫樂趣真是讓人心生向往。”

　　“以后，你也會是這樣的?！?p>　　各個省廳的次官事務次官都是有任期限制的，即便是爬上了官僚的頂端，任期頂多也只有一年半到兩年，當然也不排除有留任的強者存在，可是作為警視總監(jiān)想要連任實在是太難了，不過宮內(nèi)廳長官卻基本上沒有這種任期的限制。

　　高橋這樣說就是已經(jīng)做好了工作交接的準備，兩人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上級與下級的關系，倒不如說是繼承人、接班人的關系。

　　“關于我的提議，不知道您的意見究竟是什么？”

　　武藤信介心中有些不安地說道，他知道的他的提議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荒誕甚至大膽了，如果是他平常提到，說不定會被斥責一句是不是瘋了，可是在這種時間他反而有一種盲目的說服對方的自信。

　　此時森川佑一正在參加次官會議，他作為警視總監(jiān)在會議上有發(fā)言權卻沒有表決權，因此他可以積極斡旋，想要讓次官們忌憚，讓皇宮承認少女的內(nèi)親王身份至關重要。

　　“我的意見并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你，以及東宮殿下的意見，畢竟你才是未來的宮內(nèi)廳長官?！?p>　　“那么您是默認了?！?p>　　“我只是不支持也不反對，因為我的支持沒有意義，反對也未必會有效果，所以我干脆就不說話，等待退休。我想問的是你怎么看待那位大小姐?！?p>　　“怎么說來著，如果讓我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那么應該是天生的公主吧！”

　　武藤信介回想著當時和對面見面以及談話時的情景，訴說著自己的感想。

　　“天生的公主！武藤君，你說的這番話真是讓人意外，除了皇室出生的內(nèi)親王，誰能夠說是天生的公主?！?p>　　“是的，您看過太宰治的《斜陽》嗎？小說中的首章就借主人公弟弟直治之口說出了有關爵位的辯證，‘有爵位不代表是貴族，有人即使沒有爵位，也是擁有天爵的貴族?！虼擞械娜穗m然未出生于皇室，但是卻是天生的公主，我和她談話的時候就被她的魅力所折服了?！?p>　　武藤信介訴說著當時見面的場景和巫女在關于一個人是否尊貴的話的辯論中，將當時的情景重新回應了過來。

　　宮內(nèi)廳長官高橋就這樣聽著，半晌后那皺著的眉頭才舒展開，緩緩說道，“真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孩子，比起宮中長大的幾位殿下更加活潑。就連你居然在辯論中選擇認輸了?！?p>　　“因為我和你的想法不謀而合，辯論的意義究竟是什么，是辯駁戰(zhàn)勝對方嗎？”

　　“當然不是，不論是我的勝利還是失敗都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好處，索性閉口不言，沉默以對，反而更有益處。如果她想要勝利，那么我就將這份辯論的勝利成果送給她。因為作為官僚，我們都知道辯論的目的，不在于辯倒對方，那只會讓對方的顏面難看，辯論的實質(zhì)在于在辯論的過程中將自己的觀點輸出給對方，影響對方，讓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她如果認為自己辯論贏了，會很高興的話，我也會很高興，我的目的達到了?！?p>　　武藤信介說著，回憶著當時的場景，即便是在現(xiàn)在記憶人歷歷在目，你說得對，你說得太好，世界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你的母親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女性。

　　“這是語言賄賂！”宮內(nèi)廳長官簡明扼要地說道。

　　“沒錯，就是語言賄賂，只是很多人都不想承認自己的才能在對方之下，自尊心無比強烈，森川君是這樣的人，那位公主也是這樣的人?！?p>　　武藤信介侃侃而談，“如果對方是副職的課長，副職的部長，那么在人際交往的過程中就直接稱呼對方為課長，部長，當事人心理一定很舒服。在人際交往中我們奉承、客氣、匯報、排場，稱呼自己同期的人為前輩，將自己擺在較低的位置上，在相處的時候，說自己才能、努力遠不如對方。那位公主有著強烈的自尊心，自信心，雖然很早熟，也確實擁有強大的力量，但是她也會炫耀自己的力量，因此順著她的意思也未嘗不可，年輕氣盛如同烈馬，就不應該硬來，而應該順著她，讓她以為這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前進?！?p>　　宮內(nèi)廳長官笑了笑，“憑借你的才能，你的政治生涯應該遠不止警視總監(jiān)，因為你太聰明，可是你太聰明了，所以你才是警視總監(jiān)退休?！?p>　　正常人與同學、朋友、同事相處時，在課堂上遇到會的問題會搶先舉手，求得到老師的肯定和夸獎，爭強好勝，不想輸給任何人。

　　在職場和朋友的交往中更是向承認自己的優(yōu)秀，在競爭中占據(jù)上風，在社交場所上同學聚會上，甚至會打腫臉充胖子，宣稱自己混得多么牛逼，在等級森嚴的日本，前輩不僅代表顏面更代表地位和階級。

　　然而武藤信介例外，他會放棄自己的自尊心和好勝心，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不如對方，這并非是他謙虛的緣故，而是因為這種虛榮心對于他而言毫無意義，不少同期的人和在競爭中最終落敗，原因都在于這里。

　　一方面說著，自己是支持你的，自己的才能遠不如你，可是在最后的關鍵的時刻，卻毫不留情地捅了刀子，若是武藤信介放在古代，必定是將軍德川綱吉的寵臣柳澤吉保、乾隆帝的寵臣和珅這等人物。

　　各人有各人的特點，各人有個人的產(chǎn)出，武藤信介了解每個人的特點，自然也知道怎么應對對方的長處。

　　“我之所以不表態(tài)，默認，是因為我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言語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它既可能帶來勝利，也可能招致失敗。權力的言語魔力更具有欺騙性，只是比語言更有用的毫無疑問就是暴力。這件事已經(jīng)晚了，不論你如何謀劃，拉攏森川君也沒有意義，原因就在于就在你們開展次官聯(lián)絡會議的時候，自衛(wèi)隊的第一師團接到來自防衛(wèi)省的命令緊急出動了，目標就是警視廳里的那位公主。”

　　宮內(nèi)廳長官高橋說完，武藤信介瞬間呆住了，他迎上高橋的目光，不可思議的說道，“警視廳不可能……”

　　“不是警視廳放人，警視廳和警察廳當然不可能放人，只是自衛(wèi)隊打算占領警視廳也要得到那位公主?！?p>　　宮內(nèi)廳長官高橋輕聲說道，“這已經(jīng)不是你這個退役的警視總監(jiān)應該擔心的了?！?p>　　上一次警視廳的總部大樓被軍方占領還是二二六事變的時候，如此不顧一切居然想要占領警視廳的大樓。

　　“自衛(wèi)隊他們是想要我們?nèi)珖迦f警察開戰(zhàn)嗎？”

　　武藤信介聽到這里怒火中燒，才剛轉(zhuǎn)任的他壓根就沒有忘記自己警察的身份。

　　“對，防衛(wèi)省的目的就是如此，比起不可靠的力量，他們更想掌控這一切，自衛(wèi)隊也有二十五萬人，你們真的有勇氣和對方開戰(zhàn)?！?p>　　宮內(nèi)廳長官高橋搖了搖頭，“那女孩是塊燙手山芋，在這個世界上，武力是絕對必要的，因為完全沒有力量的人是無法成為保護自己，只能被保護，也就意味著可以被犧牲，所以我只能說抱歉了，美方似乎在力挺自衛(wèi)隊，根據(jù)安保條約，我國的軍事力量就是美國的軍事力量?！?p>　　“她是我們的人。”武藤信介大聲說道。

　　“很快就會成為防衛(wèi)省的人，說不定美國大使館很快就會宣稱公主殿下是出生在美國的日裔，在22歲之前擁有美日兩國的國籍?！?p>　　“可是東宮殿下已經(jīng)……”

　　“武藤君，你是不是忘記了什么，宮內(nèi)廳雖然為天皇以及皇族服務，但是請不要忘記宮內(nèi)廳是屬于總理大臣管轄的政府機關?！?p>　　宮內(nèi)廳長官高橋板著一張臉打斷了武藤信介的話，嚴肅地說道，“你要搞清楚你的立場，說白了我們就如同江戶時代，德川將軍家派到親藩大名的附家老，雖然為藩主工作，輔佐藩主，但是一旦藩主不忠于幕府，想要反抗江戶，反對將軍，那么即便是自己侍奉的主君也應該放棄追隨，選擇江戶?！?p>　　“我們這種高級官僚成為宮內(nèi)廳長官，全部是來源于政府的人事，而不是皇家?；适业恼y(tǒng)性和延續(xù)性我們要維持，可是皇室反對內(nèi)閣，也是我們所不允許的。”

　　武藤信介愣了愣，然后轉(zhuǎn)身就狂奔出皇居，向著霞官的警視廳總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