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除夕夜 下

　　賈政不待眾人安靜下來，便把目光看向手里最后一份賈寶玉的詩稿，至于那丫鬟剛送上來賈環(huán)的詩稿，則被他放置一旁，免得壞了他的興致。

　　花廳里爭相夸贊的眾人，這才又把目光投向賈政。

　　只是賈政臉上并無笑容，微微頷首，道：“尚可，首聯(lián)「簪紱宴玉堂，暮盡會琳瑯?！沟故菓?yīng)景，后面幾句也算得上不錯。算是此次最佳吧！”

　　花廳里頓時響起更加熱烈的喝彩之聲，遠(yuǎn)比之前夸贊林黛玉的時候要衷心和殷切許多。

　　坐在賈母身旁的那道嬌小身影似乎也不太在意眾人的夸贊，只有那雙妙目在微微出神。

　　想起了那能作出「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的賈瓔，他若見此景，不知又能寫出什么樣的佳作？

　　此時賈瓔正在家里和晴雯玩著「拉火車」，想來也作不出什么詩句，倒真是有些慚愧。

　　自從讀過那首「竹石」后，她也曾多次抄寫賞析，只是仍覺未解其中蘊(yùn)含深意。

　　不得不說那首鄭板橋的「竹石」，對于現(xiàn)在只有六歲的林黛玉而言，屬于是降維打擊了。

　　加之這本就是一首題畫詩，只憑詩句本身很難理解其中言外深意。

　　賈寶玉難得從父親口中聽到「不錯」兩字的評價，笑吟吟地看著眾人，眉宇間的自信勁兒愈發(fā)遮掩不住。

　　探手從賈母前的桌案上拿了一塊藕粉桂糖糕，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賈母見到這番稱心場面，臉上的皺紋全擠在一塊，愈發(fā)笑的合不攏嘴。

　　將賈寶玉重新抱到懷里來，溺愛的摸著寶玉的腦袋，慈愛地說道：“我的兒，讀書受苦了！”

　　目光一直關(guān)注在賈母身上的王熙鳳，忙接過身后平兒遞來的手帕，眉眼帶喜地湊上去，幫賈寶玉擦掉嘴角和手上的殘渣，笑道：“老祖宗，寶玉這才進(jìn)學(xué)幾日，便能寫出這般好的詩詞。連府里的先生都夸寶玉天資聰穎，再過些時日，都要當(dāng)他先生了！”

　　王熙鳳的這番話，將整個花廳的氣氛徹底調(diào)動起來。

　　“是啊是啊！”

　　“我早就說二爺是府里的讀書種子。”

　　......

　　賈政沒有理會眾人的歡鬧，拿起桌角賈環(huán)寫的詩稿，低頭看了一眼，原本隨意的表情瞬間就凝住。

　　花廳里的丫鬟、婆子、主人們鬧過一陣兒，也都留意到賈政的表情變化，逐漸的安靜下來。

　　坐在椅上正吃著點心的賈環(huán)，見到父親的表情，有些害怕地咽下口水，低頭蜷縮起脖子。

　　花廳里徹底安靜下來，王熙鳳也停下笑聲看向賈政。

　　王夫人輕咳一聲，打破沉寂，淡淡問道：“老爺，可是環(huán)哥兒的詩寫的不好？”

　　回過神來的賈政擺擺手，詩是好詩，可完全就不應(yīng)景，顯然是賈環(huán)不知從何處抄來的？更可惡的還是連記都沒記清楚，妄自在上面胡亂補(bǔ)了一通。

　　賈政目光嚴(yán)厲的看向賈環(huán)，沉聲問道：“這首詩……是哪來的？”

　　賈環(huán)低著腦袋，不敢去看賈政的目光，口中支吾著也說不出句完整話來。

　　見此，賈政更是生氣怒哼一聲：“說！”

　　“是…是…”賈環(huán)依舊不肯抬頭，“是……是在蘭哥兒那看到的。”

　　“蘭兒”，李紈的心中頓時咯噔一響，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道怎么就把蘭兒扯了進(jìn)去。

　　見到這種情況，旁邊喝酒的賈赦頓時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在蘭哥兒那兒？”賈政皺眉，轉(zhuǎn)頭看向自己這個孫子。

　　賈蘭被看的心驚膽顫，不由自主站起身來。

　　“嗯，是蘭哥兒的一本《小學(xué)書》筆記上面看到的，我不知道寫…寫什么，所以才......所以才隨意抄了幾句什么東南風(fēng)?！?p>　　賈環(huán)低著頭，小聲應(yīng)答著。

　　這時，一花廳的人終于明白怎么回事：原來是賈環(huán)做不出詩來，瞎抄了幾句。

　　只是看著塌背弓腰的賈環(huán)，又看看賈母身旁神采飄逸、秀色奪人的賈寶玉。

　　一時也沒有人出來替賈環(huán)解圍，邊上伺候的趙姨娘想要求情，卻也不知該怎么開口。

　　賈探春和林黛玉好像是想起什么，兩女對視一眼，只見探春起身一福，問道：“父親，環(huán)哥兒抄的可是「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這句？“

　　賈政微微一愣，不想探春也曾看過，忙問道：“可記得全詩？”

　　“女兒記得?！被◤d眾人只聽探春脆聲誦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

　　“好詩！好詩??！”

　　終于知道原詩全貌的賈政，撫掌大笑，臉上露出極為滿意的神色，也不再理會賈環(huán)的事情，擺擺手讓其坐下。再度問道：“可知是何人所作？”

　　“是瓔三哥作的?！碧酱邯q豫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

　　“哦？瓔哥兒？”賈政有些意外，隨即又哈哈笑道：“不愧是我賈家的讀書種子！好！好！”

　　賈寶玉聽完也覺得這首詩高才壯采，可又想到這是賈瓔，一個要做祿蠹的人所作的詩，頓時覺得心中不是滋味。

　　賈政身旁的王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陰郁之色，她夫君對這個旁支實有些好的過分。這次更是搶了兒子的風(fēng)頭，不免讓她對賈瓔的觀感一下子變差許多。

　　本來夸贊寶玉的場面頓時止住，賈母也有些不舒服。但不過是一首詩罷，倒也沒什么了得的地方。

　　李紈更是松了口氣，只是難免對賈環(huán)扯上賈蘭的事情有些芥蒂。

　　湊趣的丫鬟和媳婦、婆子們都知道這個寧國府的旁支備受賈政關(guān)注?？僧吘共皇歉锏母鐑海@時候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便一個個沉默下來。

　　探春暗松口氣，便退回到座位上，和迎春、惜春、黛玉小聲聊起話來。

　　更是也無人再提起賈母說的彩頭的事情。

　　難得遇到一首佳作的賈政，熱切的目光掃過花廳，卻找不到一個能相談?wù)撛姷娜?，心中也覺得無趣，待了片刻便去外尋了清客們喝酒聊詩。

　　賈政走后，賈母又讓賈赦也退下，花廳的氣氛才重新活躍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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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瓔自是不知因為他的一首詩，讓王夫人對他的印象急轉(zhuǎn)直下。

　　內(nèi)室，火爐旁說了要守歲的晴雯此時已經(jīng)是一臉困倦之狀，那雙初具勾人的雙眸已經(jīng)漸漸無神，一張小口不斷打著呵欠，馬上就要睡著了。

　　旁邊的賈瓔也不吱聲，單手撐著下巴，含笑看著那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晴雯。

　　心道小孩子熬什么夜，勸她的時候還一臉堅定說要守歲，這還沒到子時就困了？！

　　見她實在支撐不住，賈瓔彎腰輕輕把晴雯抱在懷里，放到床榻上，又幫她把鞋子脫掉，取過一床棉被蓋在其身上。

　　做完這一切，賈瓔轉(zhuǎn)身走出堂屋，站在屋檐下。夜色也是漸濃，看著天空上朦朧的月色，他的思緒卻飄向那遙不可知的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