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王夫人、尤氏等一行人回到廳內(nèi),重新坐定,賈母讓丫鬟給賈瓔搬來一個繡墩坐下。
王夫人雙眉微蹙,心道不知這旁支給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湯,這會兒竟有這般變化,目光便瞥向自家那板正的夫君。
而王熙鳳的心思更甚,進來后察覺到情勢變化,一雙丹鳳眼掃過賈瓔,尋思著剛才廳內(nèi)這少年是講了些什么,怎得老太太和政叔父都是這般諱莫如深。
有些疲態(tài)的賈母目光掃過兒子、兒媳、孫媳以及寧國府的女眷,最后停留在賈蓉身上,淡聲說道:“蓉哥兒,你且過去靈堂吧,免得那些吊唁的說我賈家不識禮數(shù)?!?p> 賈母吩咐,賈蓉也只好起身出去。
賈母這才將目光移向賈瓔:“聽說瓔哥兒過了縣試,倒是個有出息的?!?p> “老太太謬贊了,若無政伯父教誨,瓔焉能有此機會進學。”
賈聽瓔這般說,賈母更是滿意的點點頭,又吩咐鴛鴦去備了禮物送來。
聽著賈瓔一副謙虛的言語,王夫人心中厭惡更勝,垂下雙眸,不再理會。
王熙鳳原想著附和老太太幾句,可見王夫人那般表情,也就熄了心思,和尤氏聊些安慰話。
秦可卿作為兒媳,尤氏又不管事,剛才出去后便帶著寶珠、瑞珠去囑咐丫鬟婆子們做事去了。
雖是閑敘,可氣氛總有些沉悶,賈瓔又待一會兒,老太太便讓他退了出來,廳內(nèi)這才又恢復常態(tài)。
賈瓔從府門里出來,身后兩個榮國府的小廝拿著賈母送的幾匹布料和金裸子跟著。
……
賈瓔在家讀書的日子倒是飛快,眨眼就到三月底。
順天府,順義縣城外,京營帥帳之中。
一身戎裝的王子騰端坐主位,那張滄桑的臉上露出苦笑。
這一月以來,在京師附近幾地奔走,總算是把這些賊匪抓獲干凈。
說是賊寇,其中大多都是附近吃不上飯的百姓和逃難的災(zāi)民,京營官兵一到,便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
大半時間都消耗在趕路和抓人上面。
“節(jié)帥,圣旨馬上就要到了,命您即刻領(lǐng)軍回京!”
這時,一個親隨風塵仆仆進來稟報道。
“嗯!”王子騰應(yīng)了一聲,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京中情況如何?“
那心腹手下便把打聽來的朝中大事、京中消息件件講來。
王子騰聽得臉色陰晴不定,一時間心緒復雜,又想到賈珍是在辦完事情之后,才突發(fā)惡疾而死,心中松了口氣。
真讓那幾百民壯在還未送到的時候,逃散開來,還不知要在京師中搞出些什么亂子!
正在思考之間,就聽帳外傳來通傳聲。
“報!守備劉大成求見!”
王子騰聞言眉頭微皺,這劉大成事情不是都已經(jīng)辦完了嗎?現(xiàn)在來做什么?
“進來!”
王子騰說完,劉大有進來之后就一臉如喪考妣的神色,「噗通」跪拜在地上。
“還請大帥救救俺啊!”話還沒說完,劉大成就大哭起來。
王子騰眉頭緊皺,心中一凜,喝問道:“你又干什么事了?”
劉大成偷偷瞧眼王子騰的表情,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那日交接完,俺…俺給了那…那賈家的蓉小哥……十幾個俘虜,說…說是…用完便送回來,結(jié)果到現(xiàn)在,俺...俺都沒見到,又聽說那珍老爺死了。”劉大成的哭訴讓王子騰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一雙虎目圓瞪,直勾勾盯著劉大成,一字一頓道:“你…說…什…么?”
“節(jié)帥,俺老劉真的沒辦法呀,是那珍老爺不讓俺說的,還說用完就送回來,大帥不會發(fā)現(xiàn)的?!眲⒋蟪烧f著,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他是真得怕了,一旦那十幾個人中有人被朝廷抓住,把事情交代出來,他劉大成這輩子也就活到頭了!
“混賬東西!”
王子騰猛拍案幾,一腳踢翻身前的案幾,命令親隨去帳外看守,不許任何人進來,而后轉(zhuǎn)頭看向劉大成,滿臉陰沉,怒問道:“那十幾人走得可是之前那條通道?”
劉大成哭聲漸弱,道:“俺…俺哪敢壞節(jié)帥的大事啊!是那珍老爺買通幾個守卒放進去的?!?p> 王子騰聞言,放下心來,面上表情不變,繼續(xù)問道:“可說了要那些人干什么?”
“只說用兩三天,便送回來?!眲⒋蟪傻椭^說道,不敢看王子騰的眼睛。
王子騰平靜下來,三兩句話安撫打發(fā)走劉大成,又叫來親衛(wèi)帶人把他看好。
重新坐回主位上,卻是也不理會這事,畢竟都這么多天,要是出事,朝廷早就派人追責來了。
才坐一會兒,就聽外面親衛(wèi)來報:“大帥,圣旨到了!“
王子騰連忙站起身,快步走出帥帳迎接圣旨。
…………
寧國府,叢綠堂外的廊下,只見那賈蓉引著身后那年青嬌憨、儼然一副精心打扮的女子,徑直往叢綠堂的偏室而來。
兩人進到房中,賈蓉回過身來,臉上滿是喜意,卻是絲毫看不出尚在喪期,吩咐那容貌標致的丫鬟幾句,又轉(zhuǎn)身進去,丫鬟見二人進去,也不驚奇,關(guān)上屋門悄悄守在外面。
這叢綠堂前有宗祠,后有花園,自是清幽之地,一般也無人經(jīng)過。
待一炷香后,房中才又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之聲,隨后便見賈蓉衣衫散亂的開門而出,清秀的臉上滿是春風得意,仔細叮囑那丫鬟幾句,方才匆匆離去。
……
「寨外蠻人方帖服,水邊鬼卒又猖狂。未知孟獲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p> 至此,賈瓔放筆,收好紙墨,長舒一口氣,終于趕在四月之前,把第三部的書稿寫完,如此便只需要在八月之前把剩下最后三十回寫完即可。
看看窗外,日近中天,已到晌午,只好決定下午再出去。
“爺,喝杯茶吧?!?p> 這時,身后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賈瓔抬頭望去,就見晴雯端了茶水走來。
賈瓔頷首,接過輕呷一口,感覺溫度正合適,仰頭將杯中茶水全部飲盡,才放在案上,問道:“午飯好了?”
晴雯點點頭,嗔怪道:“里間飯菜早就擺好了,我打這兒過了幾趟,爺你都沒看見?!?p> 聞聽此言,賈瓔不自覺摸了摸鼻梁,走進內(nèi)室。果然桌上有一大一小兩碗冒著熱氣的米飯,還有三盤被蓋起來的白瓷碟子。
晴雯催促著把賈瓔推到已經(jīng)倒好水的銅盆前。
待他洗完坐到椅上,晴雯已是把菜碟掀開。
碟中兩素一葷,韭菜雞蛋,清炒竹筍,還有一道買來的雞絲玉蒿。
雖說簡單,卻也風味十足,賈瓔先給晴雯夾了一筷子雞絲玉蒿,道:“知道你愛吃這個,多吃些?!?p> 吃飽喝足,收拾完畢,兩人坐到床榻上,又被晴雯纏著講了半個時辰的白蛇傳,賈瓔方才離開,只是那睡著的晴雯嘴角微翹,似乎夢中有什么美好的事情。
一身青色直裰的賈瓔,剛跨過松韻齋的門檻,迎面就走來一位十七八歲的男子,身形挺拔,臉型俊朗,相貌堂堂,只是膚色較之常人要黑上一些,但是卻更添颯爽之氣,看來頗有游俠風范。
賈瓔不免輕瞥一眼,隨即又跟著那已在前面引路的六子,往后院走去。
那人卻是停下腳步,扭身望了賈瓔一眼,方才離開。
和劉掌柜一陣寒暄,把書稿交付,又提前領(lǐng)了這個月的分紅,賈瓔離開松韻齋,向東走不到一箭之地,尋個茶館閑坐,聽這些人談?wù)摼I剿匪的小道消息。
知道自己已經(jīng)入了局,這一個月來,賈瓔自是要做好準備。
向邱瑜多了解一些關(guān)于京營的情況,當然是應(yīng)有之義,可去了一次之后,賈瓔便對邱瑜放棄了。
因為這位禮部左侍郎,皇帝的心腹大臣,竟然對京營的具體情況也是一知半解!
當時聽完邱瑜的解釋,賈瓔就炸了鍋。他一直以為,邱瑜和那位平治帝,必然是深謀遠慮,早就已經(jīng)將京營中的大小情況不說了如指掌,起碼也應(yīng)該掌握的七七八八。怎奈是這種情況,那位皇帝知道的恐怕也不比邱瑜多上多少。
邱瑜看到賈瓔的表情,才解釋道:“并非老夫刻意隱瞞,只是告知于你也無意義?;噬铣醯谴髮?,不免對此事有些焦急,老夫也知行來艱難,只是盡力而為,并未打算一蹴而就?!?p> 說道此處,邱瑜覺得有些口干,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才繼續(xù)道:“老夫閱盡先賢兵書,仍覺并無治軍之能。此次計謀,也非老夫提出,你只需明白此事即可?!?p> 賈瓔聽完邱瑜的解釋,不免有些失望。這人還真是守口如瓶,對于計劃的任何一點細節(jié)都沒打算告訴他。
心中雖惱,也是無計可施,誰讓人家是官呢!沒有其他辦法的賈瓔,才來茶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碰碰運氣。
好在最近京營剿匪的事情還算引人注目,百姓、商賈也都關(guān)心城外的流賊情況,不免就有一些喜出風頭、愛談八卦的好事人,講一些七大姑八大姨家表哥堂弟告訴的消息,只是準確度上,那就只能是看天意了。
一旁的伙計也熟悉賈瓔這位常來茶館閑坐,一言不發(fā)的少年,過來倒上一壺高沫,奉上那裝滿了云片糕、紅棗,和瓜子、豆腐干、栗子、雜色糖的茶盤,笑著轉(zhuǎn)身離開。
賈瓔則是把注意力放到旁邊那人身上,只見他壓著頭,左右仔細打量一番,方才小聲言說他那表姑家的堂弟,是京營里一位千總的親衛(wèi)。
前些天大晚上,他家婆子起夜,就看到那堂弟回家一趟,后來好幾天都沒看到人,問那表姑,也只說八成是看錯了,根本就沒回來。
坐在對面的男子聽到這兒,不免打個冷顫,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靠近小聲道:“會不會是你家婆子撞客了?見到的是那人的……”后面的話,那男子沒敢說出來,又左右看看,瞧了眼賈瓔,扭了回去,生怕被什么東西聽到一般。
“去你娘的!”講故事這人罵了一句,一臉自豪地吹噓道:“俺祖上三代都是殺豬匠,那把殺豬刀不知砍過多少豬頭,更是能驅(qū)邪鎮(zhèn)宅。俺家那婆子也跟著殺了十幾年了,哪家的小鬼敢來俺家,還不把他剁了下酒!”
見他如此自信,對面那人尷尬一笑,還不待他出言,便聽到茶館伙計匆忙跑了進來,喊道:“京營得勝回京,京營得勝回京……”
茶館伙計一聲聲的大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茶客們頓時一片嘩然,紛紛議論起來,聲音嘈雜。
“京營回京了?”
“真的假的?”
“我早就跟你們說要回來,這不今天就到了?!?p> “聽說京營這次把良鄉(xiāng)、通縣、順義周邊的的賊人都給滅了,要賞不少錢吧。”
“我看夠嗆,我表舅就在京營,他家早就揭不開鍋,還管我家借了好幾兩呢!”
“這次我聽說要給那領(lǐng)軍的什么什么使封個大官,會不會封他個保靈侯?。俊?p> “那叫京營節(jié)度使,這保靈侯是楊家府里的楊六郎,咱們大周可沒這官?!?p> …………
聽著眾人的竊竊私語,賈瓔把一些他勉強能聽清楚的,在腦袋里篩選出來幾條像是真實情況的。
好一會兒,眾人才重新坐了下來,只是議論的中心自然還是這次京營的事情。
茶館里也愈加吵鬧,賈瓔只好嗑著瓜子,在心里盤算起那邱瑜難得給他透露的一條消息:四月十二便是你繼承寧國府爵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