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了正式簽約之日。
經(jīng)過三天籌備,第一筆資金已經(jīng)到位,商號人手也初步組建。
柳湘蓮負責(zé)總體籌劃,具體操盤的是薛家一名掌柜,名叫張德輝,年過五十,原在薛家當(dāng)鋪內(nèi)攬總,商業(yè)經(jīng)驗豐富。
主要做事的仍是薛家,一些經(jīng)營不善、日益賠錢的買賣將會被裁撤掉,掌柜和伙計擇其優(yōu)者繼續(xù)錄用,轉(zhuǎn)到新商號,余者斥退。
賈家也擬安排一些家族子弟進入,柳家人少,主要是監(jiān)視作用。這都是后話。
因有鳳姐參與,簽約地點依然在梨香院。
來到現(xiàn)場的人不多,柳湘蓮、薛蟠母子、賈璉夫妻、蔣玉菡,以及作為世家子弟代表的馮紫英。
馮紫英找了一圈子交好之人,都知這是賺錢的買賣,然而手中并沒有多少閑錢,共湊出一萬五千兩。無錢之人只能暗嘆白白錯過這場飛來橫財。
剩余五千兩代表的股份歸琪官所有,也無需出資,只是今后不得在其他戲班登臺。
五份合伙契書擺在方桌上,各股東先后簽名摁手印,最后各自收起自家契書。
賈璉艷羨不已,因為獨他沒有。他與薛蟠立下約定,等將來用利潤償清出資后,股份方轉(zhuǎn)讓給他。他也知道這是唯一辦法,否則很可能會被他老子奪走。
簽約已畢,三和商號宣布成立。
第一件事是組建戲班。先前已經(jīng)和顧如意談妥,由三和商號作價買下枕云班,返聘他繼續(xù)做掌班。
先得一筆巨資,今后管的人手更多,賺的也多,且傍上大靠山,安全無虞,顧如意自無異議,歡喜接受。之后將由他將廣發(fā)英雄帖,招納伶人戲子,置辦行頭,擴充戲班實力,排演新戲。
第二件事是選定戲園地址。
薛家在南城和樂坊有家木材店,前店后倉,占地廣闊。原是開國時置辦下的,當(dāng)時京都剛經(jīng)戰(zhàn)火荼毒,城市殘破,百姓四散,地價便宜。如今雖上漲許多,較之西城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仍極為便宜。店鋪的面積足夠建戲園子,但與柳湘蓮的設(shè)想相差甚遠,需要收購周圍店鋪和民居。于是便擬定以木材店為中心,盡量購買周邊房地,為后面的項目儲備起來。
此事并不容易,先前柳湘蓮說出大話,自是由他解決,別人并不操心,配合而已。柳湘蓮唯一要求是眾人須得保密,絕不可泄露,否則地價飆升,他也無能為力。
正事兒完了,眾人歡歡喜喜吃了頓酒,宴罷而歸。
合作之事初定時,柳湘蓮便請柳三去尋個混混來,須有能力也有底線,會辦事又不胡作非為。
要求他提了,覺得挺難為人的。
這天簽約回來,柳三說已尋到合適之人,領(lǐng)來拜見。
柳宅客廳內(nèi),柳湘蓮端坐主位。下面站著位粗布短衫的漢子,三十來歲,濃眉厚唇,額上有疤,虎背熊腰,神情警惕。
柳三站在一旁作了介紹:“二郎,這位好漢姓倪,家中排行老二,認識的都喚他倪二。平時放重利債為生,也在賭場吃閑錢。雖是個潑皮無賴,卻因人而使,坊間頗傳‘義俠’之名,應(yīng)當(dāng)合你心意。”
聽到柳三毫不留情的揭破自家老底兒,倪二感覺被扒了衣裳一般,不由怒瞪柳三。
對上柳三精光湛湛的雙目,他心頭一震,頓時醒悟——這里不是賭場,不是自己撒野的地方!自己是來賺錢的,任他說幾句怎么了?何況本就是事實嘛!干脆充耳不聞,裝作渾不在意。
竟是倪二?柳湘蓮略感意外。想到此人既和賈蕓是街坊,應(yīng)當(dāng)是住在寧榮后街那一片,倒是離此不遠。
“勞煩三叔了,三叔且去忙吧?!?p> 待柳三退下,柳湘蓮目光清冷盯著倪二,開口便問:“平時放債生意做的如何?”
倪二出身卑微,混跡底層,今日陡然進了這處陌生的深宅大院,頗為緊張。眼前的公子貴氣逼人,氣勢不凡,更讓他心頭忐忑。
他與柳三并不相識,是朋友推薦,說是某位主家重金尋人辦事,才得此“面試”的機會。高門大戶豢養(yǎng)奴仆,數(shù)十上百,何事需他這等混江湖的來做?
倪二有些猜測,打定主意,倘若是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給再多錢都斷然做不得。倒不是他遵紀守法,而是擔(dān)心完事兒之后被對方滅口,這樣的例子可太多了。
聽到柳湘蓮詢問放債的生意,倪二心里不解,疑惑的打量對方——這位公子哥兒莫不是想借錢?看著也不像呀!就是要借錢也輪不到自己,自家的本金怕是不夠人這一身衣服的。
難道是公門中人要尋自己的錯處?也不像。若是公門中人,根本懶得如此費勁兒,直接拘進衙門板子招呼便是了。
想來想去毫無頭緒,倪二越加拿捏不準。念及放重利債違反國法,亦是不輕的罪行,含糊其辭道:“回爺?shù)脑?,生意還湊合。誰家沒個手頭短缺一時不便的時候?互通有無嘛。不過小的只是中人,幫人牽線搭橋罷了,自家并無本金,做不起這等生意。而且也不是重利,違法亂紀的事小的并不敢干?!?p> 倪二說的滴水不漏,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由此可知是個外粗內(nèi)細的。柳湘蓮頗為滿意,笑道:“倪二,你不必緊張,我又不是要拿你問罪。我問你,若是想要讓某一片兒的商鋪、住戶全都搬走,你有什么法子?”
讓人都搬走?倪二想了想說道:“這事兒簡單。找些潑皮無賴,隔三差五上門生事,或是往門前倒屎潑尿,擺花圈燒紙錢,擾的他生意做不成,住也住不安寧,天長日久受不了,自然就搬走了?!?p> 柳湘蓮聽了搖頭,顯然不滿:“這法子過于引人注目,效果也有限。你能給一家搗亂,還能給幾十家上百家搗亂?得用多少人手?若是惹到得罪不起人的怎么辦?”
這本來就是違法亂紀得罪人的事兒嘛!倪二心里吐槽。他也聽出來了,這位公子哥兒自有想法,喚他過來不過是找個干事兒的。
他也干脆,不再亂出主意,直接拱手道:“小的是粗人,想不出好法子,爺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定讓爺滿意就是了?!?p> “請坐。”見他態(tài)度不錯,應(yīng)對尚算得體,柳湘蓮讓他坐了,自己走下去,親自倒了杯茶。
倪二屁股剛沾了椅子,忙又慌亂站起,連聲道“不敢”“折煞小的”。
這些小事兒柳湘蓮自不在意,倪二卻受寵若驚,心懷忐忑——尊卑貴賤豈是等閑,這分明是“禮下于人”啊,怕是沒好事兒!
其實柳湘蓮只是嫌坐著難受,直接站在倪二身前,“要想讓人走,硬來是不成的,活人也是不成的!”
倪二聽了皺眉,“硬來”他懂,什么叫“活人不成”?難道死人倒成么?他也不去不懂裝懂,知道上位者有時會故作高深,需要有人捧哏,忙一臉誠懇求教:“小的愚魯,爺是什么意思?”
柳湘蓮直視著他說道:“第一步,裝神弄鬼。找身手靈活之人夜間扮鬼,弄出鬧鬼的傳言。”
“第二步,散布流言。把附近誰家病了、傷了、死了、失火、遭竊、奸情……所有壞事往鬧鬼上引。比如說某人病了是因從鬧鬼的地兒經(jīng)過,沾染了不潔之物。此類傳言,散布開去?!?p> “第三步,坐實鬧鬼。定會有人組織做法事,待法事做完,繼續(xù)鬧鬼!且使法子讓法師承認這鬼物厲害,自己束手無策。剩下就是接著傳謠。”
說完,柳湘蓮盯著倪二:“這需要糊弄人的本事,你能不能辦好?”
倪二聽完早被震驚了。這些手段倒也一般,只是這位公子年紀輕輕,看著也是個漂亮人物,說起這等陰私勾當(dāng),竟然理直氣壯,這些上等人果然心黑呀!
他揣摩出幾分對方的真實目的,必是看上了什么地方,想把當(dāng)?shù)刈魢樀萌诵幕袒?,他們才好出手購買房產(chǎn)!
真是夠缺德的!生孩子沒眼兒!倪二暗罵一句。但這和自己沒關(guān)系,比起自家平時干的買賣,這都不算是缺德的事兒。
倪二大大咧咧一笑,說道:“事情不難,只是動用人手不少,這花費……”
他面現(xiàn)難色,想看看對方肯出價多少,值不值的做。
見他說能做,柳湘蓮也不懷疑,的確沒什么難度,“錢不成問題,走時領(lǐng)一百兩銀子。你先尋摸人手,做好準備,等我通知再行動?!?p> 一聽這趟買賣光定金便有一百兩銀子,倪二大喜過望,咧嘴笑著,擺胸脯保證道:“爺請放心,這事兒倪二一定給您辦得天衣無縫!”
一百兩可不是小數(shù)目,找一兩個人鬧鬼的事兒就能辦起來,以后還能以傳謠需要很多人手為由頭,再要錢……
他正想的美,卻聽柳湘蓮又說:“‘醉金剛’倪二的名號我也略有耳聞,有狹義之名,是個人物!這次若干的好,會給你安排個長久活計。
違法營生做來有什么意思?賺不了什么大錢不說,還要整日提心吊膽。一旦有人告到衙門,你吃不了兜著走,沒準就咔嚓了。豈不讓你老婆閨女傷心落淚?
我的話你細思,不要以為只用你干臟活,那是因為現(xiàn)在你只能干臟活。若真有能為,我這里不會少你飛黃騰達的機會?!?p> 倪二見這位公子爺出手大方,還道他是個愣頭青,四六不懂,正想著如何掏出更多的錢呢。突然聽見說對自己的名號“醉金剛”早有耳聞,頓時激動了。
聽了后面的話,竟然不只做這一回生意,而是看上了自己。雖然懷疑對方是在忽悠,至少聽起來還是很有面子,倪二很高興。就連賈蕓那樣窮的叮當(dāng)響的落魄世家子弟他都愿意主動借錢結(jié)交,更何況是得到這位明顯財大氣粗的公子的賞識,一時間心里頗有士遇知己的感慨。
待聽到什么吃不了兜著走,沒準咔嚓了,你老婆閨女傷心,他不禁悚然而驚!對方竟連自家?guī)卓谌硕颊{(diào)查清楚了!恐怕這話更多是在告誡自己!
倪二肅容拱手,恭敬說道:“爺請放心,倪二若是辦的有差池,就請摘了小人狗頭!”
“好!這話我記下了。我柳二郎空有寶劍在手,惜哉今年尚未飲血!”
“柳二郎?爺竟是‘玉面劍神’柳二郎?”
倪二驚呼一聲,虎目大睜,滿臉不敢置信之色,如同見到偶像,夸張無比。
“怎么,你竟認得我?”柳湘蓮頓覺好笑,這演技也夠浮夸的。自己何時有“玉面劍神”的雅號?怎么自己不知?若是他臨時起的,也是個人才!
見柳柳湘蓮承認,倪二忙行跪禮,叩頭說道:“倪二剛剛失禮了,天天燒香,竟不識真佛面目!”
這就是“納頭便拜”?柳湘蓮忍笑將他扶起,問道:“這話怎么說?”
倪二滿臉恭敬:“江湖傳聞柳二郎武藝高強,一手劍術(shù)出神入化,無人能擋三招,是道兒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恼嬗⑿?!倪二早就心生仰慕,可惜下賤之人,哪兒有資格拜見?不想今日得此良機!”
說著恨不得又要下拜。
狗屁“無人能擋三招”!柳湘蓮還記得被人一刀震傷肺腑昏死的窘事,那位刺客才是真正高手。
倪二本就是奉承,沒必要同他講這些,柳湘蓮笑道:“可惜我如今‘從良’了,不然收你做小弟又何妨?”
聽他說笑,倪二也笑:“那小人也太倒霉了,竟然錯過了投靠的良機。”
笑畢,柳湘蓮拍了拍他肩膀,正色道:“好好辦事,不會虧了你。”
說完便讓柳三帶他下去領(lǐng)錢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