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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鼎革

第109章 一網(wǎng)打盡

紅樓鼎革 無衣佩瑜 5170 2022-09-11 18:50:07

  鹽場衙署設置有儀門、大堂、科房、差舍等,儼然一座功能齊全的衙門。另有一座三進的宅院,有園有井,是鹽場大使所居。

  鹽場大使雖只是不入流的吏員,但在其主管的一畝三分地上,權(quán)勢威風不輸縣太爺。蘆臺場現(xiàn)任大使名叫楊可仁,聽到下人稟告張總催求見時,正在房內(nèi)和新納的小妾喝酒取樂。

  天氣嚴寒,外面哪有內(nèi)宅舒服,他本不想見,但因聽說張總催被人打了,只得拖著肥胖的身子走到前院大堂。

  張二狗在大堂內(nèi),憤恨異常,平時囂張跋扈慣了,當然咽不下這口氣,思索著怎樣告狀才好。殊不知這正是柳湘蓮希望他做的。

  一見到楊可仁,張二狗當即跪在地上爬過去抱住大腿,鬼哭狼嚎哭叫。

  楊可仁穿著寬松常服,抬腳踢開張二狗,自顧自坐下來,目光掃過這個狗腿子,見他鼻青臉腫,模樣狼狽,心生厭惡,不耐煩的皺眉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張二狗擦了把淚,委屈的哭訴道:“老爺?。∶业牟菔庛y不是沒交么?小的過去催問,不料撞見他家正在販賣私鹽,不僅拒不繳稅,還叫人把小的給打了!這是要造反呀!”

  “混賬!光天化日,竟有這樣賊膽包天的刁民!”楊可仁聽了勃然大怒。

  灶戶會偷偷販賣私鹽他當然知道,查禁是查禁,但他也清楚,不賣不成,人總要吃飯的,賣私鹽也是為了糊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不能把人逼到絕路,所以常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彼此過得去就成。但暗中縱容是一回事兒,暴力抗稅和公然販賣就不行了,更別說竟然敢毆打總催,這是打他的臉呀,一旦壓不住這股“歪風邪氣”,自己以后還怎么管理鹽場?

  他知道張二狗肯定是跑去敲詐勒索了,但并不在意,這是鹽場常態(tài),哪里不是這樣?何況他本人也會收一份孝敬,并不懷疑張二狗騙他。

  沒多想別的,楊大使直接命道:“立刻叫人!本官倒要瞧瞧這狗膽包天的玩意兒!”

  “老爺英明!小的這就去?!睆埗忿D(zhuǎn)憂為喜,滿面含笑,屁顛兒屁顛兒的跑出去招呼人。不久,所有快手、皂隸、民壯等集合,甚至呼朋引伴的帶上各自相熟的混混,烏泱泱上百號人帶上棍棒就往毛家趕去。其他人走路,楊大使則乘坐四人抬的軟轎,遠超規(guī)格,好不威風。

  來到毛家時,卻見眾灶丁仍在煎鹽,柳湘蓮等人坐著喝茶,好像什么事都沒有一樣。

  見到鹽場大使來了,毛家父子站了起來,準備應付過去。

  張二狗狗仗人勢,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柳湘蓮三人叫道:“老爺,就是他們販賣私鹽!”

  柳湘蓮巍然不動,抬眼瞧著這位肥胖的鹽場大使,面色淡然。

  見狀,楊大使幾乎氣笑,這么囂張的私鹽販子他沒還見過呢!別說私鹽販子,鹽商不也得巴結(jié)他?楊大使鼓起官威,沒搭理毛家父子,這是自家刁民,想什么時候處置都行,先對柳湘蓮等三人喝問道:“你們是什么人?不知道販私鹽是殺頭大罪么?”

  “誰販私鹽了?”柳湘蓮一聽就明白是張二狗跑去告刁狀了,順著話頭反問。

  楊大使喝道:“休要狡辯!不是販私鹽,你們來這兒干什么?為何無故毆打張總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說這里來不得?至于打人,打了活該!”柳湘蓮冷笑道。

  楊大使氣勢洶洶而來,可見到三人之后,被其淡定所懾,一時猜不透他們的身份,拿不定主意。他雖讀書少卻不莽撞,試探道:“你休要胡攪蠻纏,要是不肯老實交代,本官只好將你押送有司論罪!”

  鹽場大使沒有品級,只可處理灶戶間的尋常糾紛,至于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的案件要移交地方,涉及鹽務則提報運司衙門。

  柳湘蓮指著張二狗道:“這人過來收稅,毛家沒錢,我本想做好事代繳,沒想到他張口便要二十兩銀子。這稅額可是大使定的?”

  二十兩?楊大使不禁睜大眼,不可思議的去瞧張二狗,暗罵這小子可真夠狠的,這些泥腿子飯都吃不上了,你也真敢要!

  張二狗急忙擺手否認:“老爺別聽他胡說!毛家欠了草蕩銀子,你是知道的呀!”

  楊大使想了想,的確有這么回事,當時為了幫鹽商壓價和賒欠,糊弄說免交了。不過說到底張二狗是他的人,不能不照顧,便對柳湘蓮道:“不管他要多少錢,你打了人,可知罪?”

  柳湘蓮心里冷哼,之所以不立即表面身份,虛言應付,就是想看看這位楊大使是何樣人?,F(xiàn)在看到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并不出乎他的預料。

  見他不答,楊大使被這副冷談態(tài)度惹惱了,一發(fā)狠,喝道:“通通帶走!”

  一眾衙役帶著各自手下,便要過來抓人。

  柳湘蓮對躍躍欲試的李原生道:“叫人吧。”

  正想親自動手的李原生有些失望,從懷里扯出一把哨子,深吸了口氣吹響,急促嘹亮的哨聲傳播出去。眾人見狀皆感愕然,停下腳步,這是叫誰呢?楊大使也心生疑惑,向外張望。

  忽然,遠處傳來馬群奔馳踩踏的聲音,正是林中休息的眾稅卒和錦衣軍上馬奔來,很快圍成一圈,將楊大使等人團團包圍,插翅難飛。

  這是遇到硬茬了!楊大使?jié)M額冷汗,唬的身子搖晃,被手下扶住。心道,看不出這小子竟然扮豬吃虎!這些人絕不是尋常私鹽販子!鼓足勇氣喝道:“爾等想造反不成!”

  “給他瞧瞧?!绷嫔弻钤f道。

  李原生會意,取出背包內(nèi)的官服印信并圣旨賜劍等物,揚聲說道:“欽差巡鹽大臣在此!”

  欽差?旁人尚在錯愕,不知真假,面面相顧,楊大使卻亡魂大冒,目光呆滯。他早聽說朝廷派出了巡鹽欽差整頓鹽務,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轉(zhuǎn)眼就摸到了自己的地界兒?這可真是祖墳冒煙,何德何能呀!

  楊可仁并不懷疑圣旨真假,偽造圣旨,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再者這群人的氣勢一看就是悍卒,文官中能帶這么多手下的少見,只能是欽差了!不敢耽擱,他慌亂跪下叩頭拜見:“大人恕罪!”

  這小子竟是欽差?張二狗一看這勢頭,頓覺不妙,縮著身子想往人群里躲避開溜。李原生早在留意著他,指著喝道:“拿下了!”

  當即有稅卒搶過去將張二狗打翻在地,捆了起來。

  柳湘蓮已經(jīng)決定要趁著各方反應過來前,快速將蘆臺鹽場抓在手中。他對楊大使說道:“立刻通知各家灶戶灶丁全部去場署,今日本官要公審此案!”

  “審案?審什么案?”楊大使跪在地上,仰著頭聲音顫抖問道。

  “自然是審此人敲打勒索!當然,你要是覺得這罪名不夠,可以再加上襲擊欽差,怎么樣?”柳湘蓮道。

  襲擊欽差?這可等同造反了!楊可仁不敢多說,忙命一眾手下去通知鹽場的灶戶灶丁。原本心懷忐忑,但見欽差大人似乎沒有拿下自己的意思,他心想大不了稍后多給點兒好處。

  “你真是欽差大人?”毛家小子猶覺是在做夢,這人年紀和自己差不多,怎么就做了這樣的高官?一眾灶丁也覺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毛大壽踹了兒子一腳,罵道:“沒規(guī)矩的東西!還不快給大人磕頭!”說著自己先跪了下去。

  柳湘蓮將他扶起,對少年笑說道:“自然是真,今天就還你家一個公道!此人有什么惡行,稍后一一說來?!?p>  “那太好了!”毛家小子喜的拍手叫好。

  “你叫什么名字?”柳湘蓮這時方問道。

  “小的叫毛定波!”毛家少年回說道,有些激動。

  “好,定波先跟著我吧?!绷嫔徱残枰覀€熟悉情況的人,毛大壽上了年紀,顧忌太多,還是年輕人爽利。毛定波聽了大喜,笑著應道:“小的聽大人的!”

  隨后,柳湘蓮命人押上喪魂失魄的張二狗,來到鹽場衙署,又讓人在署外空地上擺設桌椅,作為審案的臨時大堂。

  楊可仁畢恭畢敬,只希望把柳大人服侍好了,心里還盤算著稍后送什么禮物拉近關(guān)系。

  一時半會兒間眾灶丁也趕不來,柳湘蓮于是先在衙署內(nèi)審問張二狗。不過并未允許其他人旁聽,楊可仁也被趕了出去,拘束在外,不允許走動聯(lián)系他人。

  張二狗被捆綁著雙手,跪在地上,這時已經(jīng)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渾身顫栗,再無絲毫囂張,不斷出口求饒。

  柳湘蓮端坐上位,問道:“本官親眼見你敲詐勒索,張口便是二十兩,你可承認此事?”

  張二狗狡辯道:“是小的一時糊涂,和毛大壽開玩笑罷了,不能當真啊?!?p>  “開玩笑?”柳湘蓮冷笑道:“是否有罪,論跡不論心,既然有這等行為,敲詐勒索的罪名逃不掉了。不過,這其實也不算什么。你還犯了死罪!”

  “?。俊睆埗敷@訝出聲:“怎么就死罪了?”

  “襲殺欽差,等同造反,不是死罪是什么?全家也得流放!”

  “小的沒有??!小的誤會大人是私鹽販子,不知者無罪呀……”張二狗伏地哭道。

  “不過,本官給你個贖罪的機會?!绷嫔徲值?。

  這簡直是喜從天降,突然出現(xiàn)生機,張二狗叩頭不止:“大人請說!小的一定從命呀!”

  “如果你能檢舉旁人,本官就不與你計較襲擊之罪,只判你敲詐勒索。時間不多了,你好好想想?!绷嫔徣缡钦f道。

  檢舉?張二狗也不是蠢貨,一聽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心里天人交戰(zhàn),試探道:“不知大人是想讓小的檢舉誰?”

  “你說呢?誰能值得頂替你的罪過?”柳湘蓮瞥他一眼,冷聲反問。

  張二狗再無僥幸,頓了頓,猛然說道:“小的舉報楊大使!他不僅橫征暴斂,貪污稅款,還和鹽商勾結(jié),放縱私鹽!”

  “好,仔細說?!绷嫔彎M意的點頭,命人作記錄。

  事情一旦開頭,接下來就容易多了,張二狗唾沫橫飛的說了一連串罪行,比如與鹽商勾結(jié),幫著支取食鹽時壓價、賒欠、換用衡器,平時盤剝灶民,多收苛捐雜稅,還暗中勾結(jié)私鹽販子,倒賣鹽倉收來的鹽,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說完,麻利的在供狀上簽字畫押。

  “其他人還有誰?一并說了!”柳湘蓮又道。他是準備徹底清查鹽場,可不只是拿下一個大使這么簡單。

  張二狗又將所知一干作奸犯科的皂吏和鹽場的富戶供述出來,有的是確有其事,有的也是風聞。

  柳湘蓮看罷,召喚楊可仁和眾衙役進來??吹皆趦缘脑砝艨焓值扔邪氚僦當?shù),一時也無暇分辨良莠,又擔心他們?yōu)槎惚茏镓燈[事,而他此時人手有限,不得不稍作妥協(xié),先對眾皂吏說道:“本官知道你們手上都不干凈。”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緊張,不知這位年輕的欽差要做什么,想分辨也無從說起。

  柳湘蓮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清冷說道:“除了手上有人命大案的,其余人等皆可戴罪立功,表現(xiàn)好了,本官既往不咎,聽明白了沒有?”

  眾皂吏面面相覷,不敢應聲,有的稍微松口氣,有的更加緊張。

  見狀,李原生挺身向前一步,大聲喝道:“大人的話,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眾人這才慌忙應道:“明白了!我等愿為大人效力!”

  楊可仁看著這一切,忽覺不對勁兒,要是有差事,不該安排自己去辦么?怎么直接和這些下賤之輩說話?他正尋思著,卻聽柳湘蓮揚聲道:“根據(jù)張二狗的指控,楊可仁貪污受賄,盤剝灶丁,放縱私鹽,給本官拿下!”

  “啥?”楊可仁恍如挨了晴天霹靂,頓時腿軟心顫,跪地驚叫道:“下官冤枉呀!”

  兩名稅卒闊步走過去,一左一右,將楊可仁按倒在地綁了。眾皂吏見狀,為之悚然,有人甚至想偷偷溜走。

  不理會楊可仁的喊冤,柳湘蓮對李原生道:“你帶人去抄家,尤其賬冊一類,不可放過!”

  又對眾皂吏說道:“鹽場內(nèi)像張二狗這樣的總催、灶首不在少數(shù),你們?nèi)裟軝z舉揭發(fā),視為立功!”

  這些人雖然平日都收了好處,可這時見作威作福的楊大使都被當場拿下,顯然是動真格的,不是為了收錢詐唬人,人人自危,都想著怎樣立功贖罪,于是爭先恐后舉報。匯總之后,柳湘蓮確定了幾個罪大惡極的,隨即分派,各由三名稅卒帶上皂吏過去拿人。

  待眾人都去了,他坐下細細打算。既然出手了,就一定要清掃干凈,趁著各方反應不過來,盡快將附近幾家鹽場拿下。其中最為重要的是保持民心安定,不能造成動蕩,尤其要防范別有用心者搗亂。

  鹽場大使的住宅并不遠,不多時,李原生抄家完畢,回來稟告。楊可仁雖只是微末小吏,家底著實不少,因鹽場大使是吏員,不像官員那樣會有升遷,他已經(jīng)做了十幾年,如今光是金銀便有數(shù)萬兩,另有田宅在外。

  贓款贓物可以慢慢看,柳湘蓮首先查看了行賄受賄和斂財?shù)馁~冊,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覺這天下昏暗至此,不造反真不成,殺意騰涌,簡直遏制不住。

  看著跪在堂下的楊可仁,柳湘蓮問道:“你可知罪?”

  “大人饒命呀!轉(zhuǎn)運使大人是下官表舅,看在他的面子上,大人放過下官吧……”楊可仁后悔沒早些轉(zhuǎn)移財產(chǎn),也后悔記什么賬冊,這時證據(jù)確鑿,狡辯不得,只能扯關(guān)系討?zhàn)垺?p>  “轉(zhuǎn)運使?”柳湘蓮冷哼一聲,說道:“就憑你的罪過,千刀萬剮都是輕的!如果戴罪立功,本官給你個痛快,不株連家人!言盡于此,你自己選吧?!?p>  楊可仁委頓于地,面色灰敗,嘴里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么。猶豫了一陣子,自知再無僥幸,他終于開始供述。和張二狗一樣,也不藏著掖著,將眾上司賣個干凈,什么表舅,也只是攀扯的關(guān)系,不僅官員,連帶著對作惡多端的衙役、總催、灶首等也有揭露,對鹽商和鹽梟的勾當也作了說明。說完后簽字畫押,被押了下去。

  這時,場署外人聲喧嚷,近千名灶丁在外齊聚,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要叫他們過來,耽誤煎鹽呀!而多名總催也被抓捕歸案。

  柳湘蓮命人將綁了的楊可仁和張二狗等總催一一上了大枷,跪在地上。眾灶丁見狀,雖不明詳情,仍覺心中大快,暗自叫好喝彩,只是不敢說話。

  柳湘蓮換了官服,站到桌子上,看向一眾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灶丁,高聲喊道:“本官是陛下任命的巡鹽欽差!”

  欽差?眾灶丁猶似做夢,欽差是多大的官兒?目露茫然。

  柳湘蓮沉聲道:“大家受苦了!但這不是朝廷的本意!本官今日前來,就是要懲處這些罪魁禍首!這些敗類有什么罪行,大家可一一稟告,本官必給一個公正交代!絕不包庇!”

  說完之后,留下時間給眾灶丁反應。這些人的惡行豈止他們供述的那些?他們的交代只會避重就輕,撿著對自己有利的說,最快速的解決辦法就是公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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