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識引氣,俱歸神藏!”
柏秋寒盤膝坐在床上,默念口訣,自外界引來的能量隨他的心念,終于在腹中一點聚集。
隨后他猛地睜眼,手指掐訣,從眉心一直現(xiàn)滑至小腹,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隱約看見因灼熱而包裹手掌的氣流。
但他沒有在意這些微變化,手指堅決地點在小腹之上。
灼熱的氣流如箭般從他口中噴出,在九月溫暖的空氣中形成一道白霧。
“成了!”
接近十二年的努力一朝功成,他不由一陣雀躍,翻身落地,像往常一般向前緩緩推出幾拳。
以往只是練樁的拳法,在注入丹田中的氣息之后,卻發(fā)出了破空之聲,若是常人中上一拳,想必一趟醫(yī)院是怎么少不了的。
收回了拳,柏秋寒伸了個懶腰,走到墻邊,拉亮了燈。
昏黃的白熾燈光,把房間內(nèi)照了個通透——自然是因為房子太小的緣故。
住了好幾年的出租屋陳設(shè)已經(jīng)十分熟悉,十幾平米的單間,擺上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幾張椅子,便不剩什么地方了;不過獨立的衛(wèi)生間里供應的冷水淋浴,加上低廉的房租,就算廚房要與他人共用,也足以讓他這個準大學生十分滿意了。
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與分針正好呈現(xiàn)出直角——已是凌晨三點了。
剛才的雀躍已漸漸消退,畢竟多年的努力,也只讓他剛跨過名為“練氣士”的第一道門檻罷了。
作為出生就被遺棄的孩子,柏秋寒自認運氣還算不錯,沒有在冬日的寒風中凍死,而是被某位孤兒院院長在柏樹下發(fā)現(xiàn),并且得到了這個帶幾分文藝范的名字。
在這個和平的國家里,他或許就會像一個普通的孤兒院成員一樣,在好心人或者政策資助下上學,而后工作、結(jié)婚、生子,過完平凡的一生——如果沒有七歲那年發(fā)生的事情的話。
幼年的記憶并不模糊,因為某個原因,柏秋寒小時候的性格比后來更加孤僻,雖然并沒有因此受到小朋友間最單純也是最惡劣的排擠,但在孤兒院生活的時候,他總有大部分時間游離于其他人的圈子之外。
然而在他七歲生日那一天,依舊是因為某個原因,他跳入了孤兒院后院的古井中。
他沒有摔死,而是遇上了一位住在“井底”的世外高人——或者說是怪人.
超現(xiàn)實的恐懼沒有壓倒他,因為那時的他別無選擇,他還記得自己問出的第一句話。
“你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
“你想修煉嗎?”
昏暗的光線中,他聽見了不算回答的回答。
于是他更加別無選擇。
交流的結(jié)果,是一套修煉精神力的方法,以及每月視那人心情而定的指點與鍛煉。
精神力修煉的方法,并非所謂吸收日月精華使人脫胎換骨的通神秘籍,按照柏秋寒自己的感受,就是以類似冥想的方式神游天外,與上課時走神別無二致,但卻能達到凝聚精神以修煉識海的目的。
人的腦袋的確是人最重要卻又最不熟悉的器官,柏秋寒也不知道所謂的識海究竟是在他腦袋里的哪幾個神經(jīng)節(jié)里,但冥想之中,他確實能感受到有一片“?!保谑占{著他的精神,讓散亂而無序的、無法控制的精神甚至意識,都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修煉精神力的過程叫做識海境,有識海初結(jié)、靈識凝化、以識引氣三層。
而修完這三個境界,足足用了他十年還多的時間。
精神力境界的修煉,說到底不過是能以精神力吸引外界無序的能量,更能控制自我的思維,更能集中意識,更容易進入深層睡眠,以及在不小心被社會小青年以增加國家GDP為由堵在小巷子里的時候,精神力也能化作武器砸進對方的腦袋深處。
柏秋寒不否認,識海的修行幫了他很大的忙,但在現(xiàn)代社會中,精神力這種純超現(xiàn)實的力量,也只能在他心中留下一個“有用但不是完全有用”的評價。
畢竟不可能隨時把別人砸成植物人,真要被街溜子小古惑仔堵在巷子里,精神力的實際作用,還不如那被井底下那位用近乎虐待的方法鍛煉出來的身體能力和作練習用的幾套拳法來得直接。
而在完成了精神力修行一年之后的今天,柏秋寒才算正式踏上了那人所謂的“修煉”道路。
神藏境!
所謂神藏并不是指神藏穴,而是指“丹?!?,也就是俗稱的丹田,走到這一步,能將游離于外界的能量聚集到自身體內(nèi)并貯存,才算是真正踏入了練氣士的大門。
丹海,即是一切練氣的基礎(chǔ),柏秋寒用精神力為引,緩慢而精確引入了外界能量,打開了這扇大門,而那些無序的能量,在開辟的丹海的那一刻,便成為了能夠滯留于他體內(nèi)的真氣。
也就是神藏境的第一境界,丹海初結(jié),能夠正式被稱為練氣士,也能修行真正的練氣功法。
按照當年的約定,當他開辟丹海之時,那人就會傳他練氣功法。
今天并非例行指導的日子,但柏秋寒有一種感覺,今天一定能夠見到他,今天也必須見到他。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何而來呢?
是因為終于不用繼續(xù)因為發(fā)呆以及被拳腳交加的鍛煉搞得鼻青臉腫而被孤立的人生?
還是其他的……促使他跳下枯井、走到今天的緣由呢?
“不要去想!”精神力運轉(zhuǎn),強行將升起的念頭壓在識海之底。
“明明知道不能去想的,如果去想了,就會……”不斷警告著自己,柏秋寒終于從那莫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走吧!”
心境變回了一如既往的隨波逐流,扭曲的神情漸漸歸于平淡,柏秋寒關(guān)上了燈,翻身從窗口跳下,隨著一聲悶響,他落在了樓下的草坪上——五六米的高度,并不能讓他強韌的肉身受到半點損傷。
在深夜中,沒人任何人注意到融入夜色的身影。
黑暗無法阻擋視線,借著點點星光,柏秋寒向熟悉的方向跑去。
大概半小時之后,柏秋寒就來到了十多公里外的市郊。
不間斷的奔跑之后,他的呼吸稍微粗重了些,但比起之前跑完這段路的情況,倒算是非常輕松了。
面前的建筑的隱沒在夜色中,但即便沒有修為在身,柏秋寒也絕不會走錯。
畢竟這里承載著他人生前十三年的記憶,而上初中后因為離校太遠的緣故而搬出去的幾年間,這里的布置建筑也不曾有過半分變化。
何況他為了向那人學習,也會常?;貋怼贿^是在漆黑的夜里,實際上光明正大的回來看望那些對他多有照顧的老師的時候卻并不多。
感慨一瞬,柏秋寒熟門熟路地翻過了不高的圍墻,來到了那早已廢棄的后花院中。
廢棄的后花園自然沒有花,有的只是因為疏于打理而叢生的雜草堆,還有墻角那一口格格不入的古井。
六邊形的井口上,布滿了不知多久沒有清理過的青苔,柏秋寒咯吱咯吱地踩著枯葉與雜草,走到那口古井旁,而后毫不遲疑地投身入古井之中。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墜落感,大約五秒之后,柏秋寒便感覺到墜勢的消減,而后空間倒轉(zhuǎn),本是頭頂向下的他,卻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地上。
四周依然是黑暗,只是卻沒有半分狹窄的感覺,顯然已不在古井之中了。
“又不開燈,我可看不見啊!”柏秋寒習慣性地抱怨了一句。
“我看的見就行了。”黑暗中傳來低沉而厚重的男聲。
那人嘴上說著,但一瞬之間,黑暗就已被光明所取代。
大約是邊長十米的立方體空間,白色的光芒均勻的灑在黑色的墻面與地板上,空間里沒有任何家什,也沒有出口,仿佛就是水泥澆灌的箱子,直接埋在地底一般。
柏秋寒的眼前,只有一個身著黑袍的高大身影,背對著柏秋寒站著,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
這個黑袍怪人改變了他的命運,但是他卻連這個人的底細、名字甚至是長相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改變了的命運究竟指向何方,他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以練氣士為目標,可真正開辟丹海,來到這里,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怎么不說話了?你應該要告訴我你已經(jīng)突破到神藏境的事情吧?”黑袍人語氣顯得十分平靜,顯然對于柏秋寒到來的目的了然于胸。
“你這不是都知道了嗎?”柏秋寒訕訕一笑。
“還沒到說好的一個月期限,你提前來了,總歸不會有其他原因?!焙谂廴嗽捳Z間帶了兩分笑意,顯得柔和了許多,“而且你這點境界,我還是看得清楚的。”
“嗯,本來是想按時間來的,不過馬上要入學了,時間可能不怎么充?!卑厍锖忉屩?,卻不是真的因為違反了相見的約定,而是源于某種無法與面前之人言說的愿望。
——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你是想要說好的功法吧,嗯,倒也無可厚非?!焙谂廴私K究不是全知全能,大概是真以為柏秋寒想要繼續(xù)修煉下去,他的聲音越發(fā)柔和。
在柏秋寒的記憶中,從沒有聽到過如此隨和的語氣。
“用了這么多年,會不會太晚了?”柏秋寒有些忐忑地問。
“時間早晚并不重要,只是,你真的有所覺悟了嗎?”黑袍人的語氣依舊輕柔,但其中卻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感。
柏秋寒沉默了,而黑袍人也同樣不再發(fā)問,只是默默等待著他。
“我不知道?!卑厍锖伎剂季?,卻還是如此回答。
“嗯,你不會對我撒謊,我很清楚。”黑袍人的語氣又恢復了之前的隨和,“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你還年輕,還有時間選擇自己的未來?!?p> 柏秋寒從未見過這樣的黑袍人,不是這十多年印象中的冷漠高手,也不是狠手鍛煉他的魔鬼,就好像是真正的長輩在和他談著人生理想、嘮著家常。
是的,本來就是這樣的。
最初的他,只是為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在絲毫不求回報的十二年后,哪怕不愿承認,對于黑袍人的看法,也……
“就算……就算什么都不學也好,只是……我以后還能來這里嗎?”柏秋寒修煉的目的并不純粹,曾經(jīng)是為了那被他刻意遺忘的原因,多年之后,卻也為了這小小的容身之地。
“我可不知道你是這么多愁善感的人,倒不如說,如果不能控制情緒,半道夭折的可能性倒挺大?!焙谂廴藝@了口氣。
“不過,就算是我,也不會知道未來的路吧,說到底,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嘛?!焙谂廴朔路鹱匝宰哉Z地說著什么,但在這片安靜的空間中,聲音卻清楚地傳入了柏秋寒的耳中。
“釋然?”
對于黑袍人的表現(xiàn),柏秋寒腦中不自覺地跳出這個名詞來。
“你自然可以來,不用在定好的時間,隨時都可以。”黑袍人的聲音更加柔和,“那部功法,我也已經(jīng)為你準備好很久了?!?p> 柏秋寒臉上不由地浮上笑容,他心里明白,這不是因為他的修煉能更進一步,也不是因為他有活下去的希望,而是他還能繼續(xù)擁有這個冰冷卻又溫暖的棲身之所。
“修煉我可以教你,但是未來怎么選擇,卻要看你自己了?!?p> 黑袍人的話語仿佛穿透心靈,柏秋寒并沒有將那心底的情緒告知黑袍人,但好像那個人卻什么都知道,只是沒有點破。
“未來的事情,自有未來的我去處理,現(xiàn)在的我……想要看看后面的境界?!卑厍锖x擇了遺忘與忽略。
“只能活在當下,不論在哪個維度,都是如此,未來不可期,過去不可守?!?p> 黑袍人沒有轉(zhuǎn)過身,似乎是在和柏秋寒交流,又似乎仍在自言自語,柏秋寒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在這密閉的空間中響起了那低沉的聲音:“我要傳授給你的這部功法,是當年我和幾位朋友一起編寫,名《大無上天魔妖靈鬼仙煉法真訣》……噗……”
話只說了一半,氣氛就變得尷尬起來,因為黑袍人竟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讓一直沉浸與嚴肅氛圍中柏秋寒也忍不住開始懷疑這部功法的靠譜程度。
“名字并不重要。”黑袍人語氣重歸低沉嚴肅,不過經(jīng)過剛才那么一茬,卻怎么也嚴肅不起來了。
“不管怎么說,能想到這么個名字的人,某種意義上說的確是高人!”柏秋寒也忍不住開了句玩笑。
“那就簡稱《煉法真訣》吧,說真的,當初我對這個名字也不怎么感冒!”黑袍人急于把自己的命名品味和“當初幾位朋友”劃清界限。
而后他不等柏秋寒質(zhì)疑,緊接著說道:“第一次傳功,你放松心神,交給我來引導?!?p> 柏秋寒也沒興趣在沒營養(yǎng)的話題上多耽,于是應黑袍人的要求,盤膝而坐,閉目放空心神,就如同這十多年修煉精神力時一樣。
而后,他便感覺到一股磅礴的真氣注入了自己的經(jīng)脈,按照一個復雜的線路運行起來,與此同時,大量的信息也涌入了他的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