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秋寒感覺最近像這樣徹底失去意識的次數(shù)明顯變多了。
但是與前次對抗恐懼最后不得不睡在硬板床上不同,他現(xiàn)在感覺很溫暖,還有一股好聞的味道縈繞在鼻尖。
身體的支配感逐漸恢復,柏秋寒緩緩睜開眼睛,借著夕陽昏黃的光芒,他分辨出了,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寢室,至少蓋在身上的、帶著花香的藍色格子棉被,絕對不是他的東西。
“師弟,醒了?”
凌星雪正坐在窗邊,借著霞光看書,白色衣裙以后透出金紅色的光芒,在柏秋寒心中竟升起了一股神圣的感覺。
但是她的臉色卻有些蒼白,卻不是之前的戰(zhàn)斗所致。
因為柏秋寒察覺到了,右臂雖然活動雖還有些受限,但已不再麻木,本來悶痛的胸口,此刻也沒有了疼痛的感覺,甚至呼吸也變得順暢了。
凌星雪臉色蒼白的原因自不待言。
仿佛是猜到了柏秋寒在想什么,凌星雪合上了書,笑道:“我本來就只是想試試能不能從外界直接引動你的真氣運轉,事實證明是可行的,不過消耗還是挺大?!?p> 凌星雪說得輕描淡寫,柏秋寒卻知道這之中的難處,不說其他,光是引動他人真氣按功法運轉,都已經(jīng)超過大部分練氣士的認知了,更何況她還以自身真氣幫他療傷,就算他們功法同源,也是難如登天。
“師姐,最后還是讓你出手了……而且那個令牌,對你很重要吧!”柏秋寒面有愧色,聲音也低沉了幾分。
“我本就不打算再留著那東西了,倒是你,感受一下,右手和肺上的傷勢如何了?”凌星雪倒顯得很灑脫,反而關心起柏秋寒的傷情來。
“沒什么大礙了,師姐你……”
“精神力和真氣的消耗都在掌控之中,再來個先天的我也能把他打趴下!”凌星雪揚了揚看似柔弱的手臂,難得地露出了調(diào)皮的笑容。
“我恢復的差不多了,師姐你趕緊修煉回復下……”柏秋寒說著就欲爬起身來,但右臂的力量還是未能完全恢復,一撐之下,卻未能順利從位于上鋪的床上平安落地,而是摔在了地上。
“你才該繼續(xù)休息,傷還沒好呢!”凌星雪趕緊將柏秋寒扶了起來。
從一米多高摔下來,對于柏秋寒來說還是不疼不癢,不過他哪會不知道之前睡的是什么地方,只能訕訕一笑,道:“師姐,那畢竟是你的床……”
“要是我真的嫌棄,開始就把你扔在地上了。”凌星雪白了他一眼,笑道,“何況師弟你細皮嫩肉的根本就不像個男生,用下床鋪我也不會介意?!?p> 凌星雪說著,還在柏秋寒那裸露的手臂上掐了兩把。
明知凌星雪是為了緩解他的愧疚故意與他玩鬧,但柏秋寒還是臉上一紅,觸電似的和凌星雪拉開了距離。
“好了不逗你玩了。”凌星雪笑著收回了手,“你也不用太自責了,我早就想斬斷和家族的關系了,今天也不過是正好遇上了而已?!?p> “師姐果然是那個‘凌家’的人嗎?”柏秋寒忍不住問道。
“今天傍晚的太陽不錯,有沒有興趣到上面聊聊天?!绷栊茄┛戳丝刺爝叺南﹃?,卻沒有正面回答。
柏秋寒順著她的目光像外看去,然而……
下一刻,柏秋寒的目光呆滯了,這里是凌星雪的宿舍沒錯,所以陽臺上掛著全套洗過的衣服也沒有問題,只是現(xiàn)在被柏秋寒看見了……
“沒有問題……是不可能的吧???不過師姐的內(nèi)衣挺好看的……”
在視線陷入黑暗之前,柏秋寒忍不住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至于凌星雪,一直很淡定她現(xiàn)在是真的不淡定了。
仔細想想,她有很多時間把陽臺上收拾好,可偏偏為柏秋寒療傷與看護耗費了她大部分精力,以致于她甚至沒想起來今天早上洗了衣服。
“在我說可以之前,不準把眼睛睜開?”順手將放在一旁的柏秋寒的外套丟在那小子臉上,凌星雪勉強維持著淡然的語氣說道。
柏秋寒自然只能點頭如搗蒜。
“精神力也不可以放出來!”凌星雪又警告道。
柏秋寒繼續(xù)拼命點頭。
大約過了十秒,柏秋寒才終于聽到凌星雪允許他睜眼的話語,才如蒙大赦地把罩在頭上的外套挪開。
柏秋寒并沒有如同想象中那樣看到凌星雪憤怒的面容,她臉上反而帶著笑,不過暗藏在平靜中的一絲慍怒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師姐,對不起,我沒注意……”
“什么都沒看見對吧?”
“那個……”
“我說什么都沒發(fā)生對吧!”
柏秋寒已經(jīng)很清楚,凌星雪生氣的時候基本會直接把惹她的人揍到生活不能自理,如果遇上不方便動手的情況,就會是這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對對對,什么也沒發(fā)生,師姐,我們?nèi)ヌ炫_吧!”凌星雪的意思是揭過剛才發(fā)生的事情,那柏秋寒也不會傻傻地去撞槍口。
凌星雪也不看他一眼,轉頭就跳下陽臺,以念力升上到天臺去了。
柏秋寒苦笑一聲,把外套套在身上,也跟了上去。
天臺上并沒有明顯的打斗痕跡,也只有那缺了一塊的欄桿,還在述說著這里曾發(fā)生過的事情。
凌星雪已經(jīng)擺好了凳子,不知道為什么,兩張凳子的距離比平時要遠了那么一些。
柏秋寒心知凌星雪仍在意剛才的事情,也不敢說話,只能訕訕笑著,在凳子上坐好。
兩人就在沉默尷尬的氣氛中對視著,柏秋寒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啟話題,卻不知凌星雪表面上雖然慍怒,但心中也是糾結萬分。
“明明就是衣服而已,就算被看見也沒有什么,但是為什么,如果是師弟看見我就會生氣呢?”就算是精神力境界強大如凌星雪,有時也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情緒。
“剛才語氣不好應該要跟他道歉的才對、但明明是我吃虧,可衣服沒收好又是我的錯……”
也許是消耗了大量精神力的緣故,也許只是單純的、連凌星雪本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少女心態(tài),像她這樣的人,心中也是一陣凌亂。
柏秋寒看著凌星雪臉色越發(fā)蒼白,就連身體也是搖搖欲墜,他才終于意識到,凌星雪是一個強大的練氣士之前,還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孩子,也會累也會受傷,也會在虛弱的時候出現(xiàn)破綻。
柏秋寒再也管不得凌星雪是否生氣,一個箭步就跨到了凌星雪身邊,攙住了她的手臂。
“師姐,我就說你應該休息一下!”
看著面前這個青年關切的眼神,凌星雪突然覺得剛才的胡思亂想都是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他說過愿意幫她承擔,他說過可以做她這種人的朋友,那就已經(jīng)足夠了。
于是凌星雪笑了起來,不是之前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喜的笑容。
柏秋寒一陣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位剛才還搖搖欲墜的師姐,為什么突然又笑了起來。
“好了,我沒有那么虛弱?!绷栊茄┞冻隽私器锏纳袂椋斑€是說你想趁機占便宜?”
眼見凌星雪還有心情開玩笑,柏秋寒終于放下心來,但是要他把手放開,心中卻隱隱有些不舍。
不過柏秋寒畢竟精神力強大,剎那的遲疑后,還是放開了凌星雪的手,坐到了自己的凳子上。
經(jīng)過這個小插曲,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終于消散。
凌星雪不著痕跡地將凳子的位置向柏秋寒那邊挪了一些,笑著說:“我要先對師弟道歉才對,明明是我沒把東西收好,卻無理取鬧地對你生氣了。”
“不,是我該道歉,看到了那個……不該看的東西,對不起,師姐!”柏秋寒又怎會不知道像凌星雪這樣的人出現(xiàn)疏漏的原因是什么,只是……
“是怕師姐討厭我吧!”柏秋寒這樣想著,他意識到了隱藏在心底的自卑——像凌星雪這樣的強者,像他這樣才入丹海不過十幾天的練氣士又有什么資格當她的朋友呢?
雖然在相處兩周后,他知道凌星雪已不怎么在意最初接近他的目的,但是柏秋寒心底仍然懼怕著,懼怕著此刻的關系不過只是鏡花水月。
對于孤獨修煉多年的柏秋寒來說,面前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他生命中的女生,就像是天上的太陽一般溫暖而耀眼。
所以他害怕被厭惡而疏遠、再次承受孤獨的寒冷;
但他有時又害怕靠得太近,而被那強烈的光芒灼傷。
明明知道這一切是幾乎不可能發(fā)生的,然而心中那小小的自卑驅使著他擁有這樣的想法,于是在輕松寫意的相處之下,他總有那么一點小心翼翼。
“所以你不是說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發(fā)生嗎?所以男人的本質都是狼,看來你也不例外呢!”凌星雪輕蔑地看著柏秋寒。
“不是……師姐……我沒有……不是這樣的……”柏秋寒只覺一陣口干舌燥,焦急地想要解釋什么,但是口中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來。
凌星雪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剛才那輕蔑的表情好像根本沒有存在過。
“師弟你還是這么容易受騙,所以逗你玩才有意思呢!”凌星雪露出了惡作劇得逞的笑容,一臉得意地看著柏秋寒。
晚霞將她的臉頰染得緋紅,映襯著那半是得意半是天真的笑容,美得不似人間應有。
柏秋寒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突然覺得心中的自卑和小心翼翼都是那么可笑。
“如果是可以信任,那就完全信任?!?p> 柏秋寒這樣想著,于是他想要傾訴,傾訴那對任何人都不曾提起的內(nèi)心!
“師姐,你說過你想從我這里知道的事情,現(xiàn)在還想要知道嗎?”
凌星雪也沒想到柏秋寒會突然問這個問題,臉上笑容一僵,又流露出幾分落寞來。
“其實我找你上來,也是想要說些什么吧……”凌星雪嘆息著,“只是……我還沒有做好將一切過往都說出來的準備?!?p> “只是我想說而已,如果師姐你想找人傾訴,不管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我都會第一時間趕到!”柏秋寒目光灼灼地看著凌星雪,“如果是師姐的話,我能夠相信你,所以也請師姐相信我!”
“是嗎?!绷栊茄┑拖骂^去,沒讓柏秋寒看見她的表情。
“師姐,我……”
“那么,請說出你的故事!”凌星雪忽然抬起頭來,臉上帶著平時開玩笑時會有的笑容,但是她眼角的一絲反光,還是被柏秋寒捕捉到了。
柏秋寒心中又多了幾分柔軟,而后開口道:“在遇到教我修煉的老師之前,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于是柏秋寒述說了一切,在孤兒院經(jīng)歷的事情,掉落枯井的事情,黑袍人的事情,在學校修煉精神力所以連同班的姓名都不記得的事情,《煉法真訣》的事情,以及……內(nèi)心中的恐懼。
“……從七歲那年起出現(xiàn)的恐懼,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東西,我本以為精神力境界足夠高就能壓制它,但是我的精神力越強,它就越強,所以我逃避著修煉避免它的發(fā)作,又必須要修煉在它發(fā)作的時候壓制它!”
在柏秋寒述說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下了地平線,但是兩人都是精神力的高手,所以哪怕在黑暗中,柏秋寒也能看見凌星雪臉上的愧疚之色。
“那……你認識我之后,發(fā)作過嗎?”一直在傾聽的凌星雪終于開口問道。
“有過,在教室你見到你之后,還有,那天中午和‘血字’的戰(zhàn)斗之中?!卑厍锖⒉幌腚[瞞。
“師弟,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凌星雪臉上的愧疚之色更深,眼神中也帶著痛苦——能讓以識引氣境界的練氣士感到絕望的恐懼會是多么可怕?
但因為她的緣故,柏秋寒相當于已經(jīng)在死亡邊緣走了兩圈。
“不是師姐的錯?!卑厍锖畵u了搖頭,“這是我遲早是要面對的,我倒要感謝師姐,讓我能把這些說出來,話說能和別人一起承擔,真的輕松好多呢!”
凌星雪正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柏秋寒的微笑凝固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