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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怨恨的怪物

問理 月昇之時 4332 2022-12-14 19:12:09

  遙遠的地平線上,金紅與幽黑在不斷糾纏著,而那些微的光,卻仍未能驅(qū)散這片大地的寒冷與黑暗。

  柏秋寒站在這座不過數(shù)十米的矮山山頂,在他的下方,就是明城軍隊駐扎的所在。

  營寨依山扎下,背對這一側(cè)山壁頗為陡峭,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監(jiān)視這一面的不過哨兵數(shù)人,這支來自明城的軍隊雖軍容齊整,但終究還是過于自傲,在他們看來,這城外幾乎沒有可以稱之為威脅的存在,稍顯托大似乎也無可厚非。

  離天亮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柏秋寒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他嘆了口氣,還是邁開了步子。

  他看似走得很慢,但卻在須臾之間,便到了一名哨兵左近。

  那名明城的哨兵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身前的蒙面人,差點以為是自己見了鬼,但城中兵士終究是訓(xùn)練有素,他想要張口高呼,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了。

  柏秋寒托住那名靈魂破碎士兵的身體,將之輕輕放在地上,沒發(fā)出一點聲音。

  “不要去想,不要在意?!卑厍锖@樣對自己說著,然后走向了下一個目標。

  幾分鐘的時間,十名哨兵,不論明哨暗哨,都在柏秋寒的識劍下湮滅了靈魂,而山下那還處于沉睡中的軍營,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死亡的逼近。

  柏秋寒曾經(jīng)不愿動用識劍,就算用了,也是刻意保留力量,以求不奪人性命,但或許師父說得對,走上這條路,就不能回頭了。

  過往的堅持化作泡影,就連想要堅守的本心也難以留存,自從背后一刀,柏秋寒依舊迷惘著,茍建名的道路給了他片刻清醒,地獄世界中的桃源卻也未能洗滌他心中對自己定下的罪,他好像忘了,卻終究沒有忘了那個夜晚,沒有忘了草叢里少女絕望的雙眼。

  柏秋寒感覺到自己的內(nèi)心在腐爛,漸漸被不知名的怨恨充滿,前方的路就如同此時眼前的晨霧一般迷蒙,他只是在別人的道路上寄生著,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面前的稻草,不過是丑陋的掙扎。

  但他仍然來到了這里,打算再承擔下新的罪,可哪怕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真到此時,他卻仍舊難以控制內(nèi)心的沉淪。

  行走在營帳之間,仍在熟睡的明城兵士便再不能醒來,偶有一二早起的,也在看到那一抹黑色的衣角后失去意識。

  這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斗,只是屠殺。

  就像那晚……

  柏秋寒遏制住了心底升起的想法,只要墮落下去,只要被那份怨恨支配,只要……

  他會成功,他們會成功的,他會看到前面的路。

  是自我催眠也好,是自欺欺人也好,對于身處沙漠快要渴死的旅人來說,就算面前的是毒藥,也會毫不猶豫地飲下去。

  懷中幽深的目光再看不見,識海中急切的呼喊也再無法聞及,他只是機械地散發(fā)精神力,發(fā)出識劍,然后前行、前行。

  “你是何人,你……”

  一名披甲男子阻攔在柏秋寒身前,他雖不知道面前這個蒙面人究竟做了什么,但營中那越來越濃烈的靈元氣息,卻無疑告訴他此刻本因在熟睡著的他的部下,大多已經(jīng)變成了尸體。

  柏秋寒眼中恢復(fù)了些許神光,但馬上黯淡了下去,面前之人應(yīng)該是這支軍隊的指揮官,大概相當于初進脫胎換血水平的靈元,離將軍的標準也只差一步,但對于此刻的他來說,不過就能多阻攔片刻而已。

  柏秋寒不發(fā)一言,只是出現(xiàn)在男子身前,出鞘的橫刀仿佛將空氣都扭曲一般,向那男子斬去。

  見那黑衣人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男子亦是大駭,雖未在對方身上看到脫體的靈元,但他感受到了不遜色于高位的將軍們的壓力。

  男子連武器都沒有取出,果斷后退了,他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不自量力的反抗,而是活下去,活著將這邊的消息傳遞出去。

  然而這男子見機雖快,卻終究避不開空玄碎宇步、擋不下裂蒼玄勁,在柏秋寒刀下,鐵甲如紙般脆弱,而其下的肉體更難以阻擋,這名在明城后進中也排得上號的男子,在柏秋寒第一刀下就已經(jīng)失去生機,就連身體也在強大的力量下炸裂開來。

  念力擋住四濺的血肉,柏秋寒甩掉刀上殘留的血跡,還刀入鞘。

  再不看身后一灘紅與白的模糊,柏秋寒繼續(xù)在軍營中行走著,如同沒有感情的死神一般收割著生命。

  “游者聯(lián)盟和那邊接觸了?”

  這日后半夜,朱濤聽著手下的回報陷入了沉思。

  “吳長明嗎?游者聯(lián)盟派他接觸游者,是想打代理戰(zhàn)?還是城主大人他們的目的已經(jīng)暴露了?”

  朱濤越想越覺得詭異,吳長明身為游者聯(lián)盟長老中實力較強者,靈元修為比自己也不差,但前段時間暗殺映城城主那一戰(zhàn)中,其被斷一臂,元氣大傷,聽說在游者聯(lián)盟里也逐漸邊緣化了,讓這么一個身份微妙的人來聯(lián)絡(luò)……

  “難道!”

  朱濤想到某種可能,如果吳長明的高調(diào)出場只是轉(zhuǎn)移視線的話,如果游者聯(lián)盟的情報量比明城預(yù)估得更大的話……

  朱濤思及此,已經(jīng)滿頭冷汗。

  如果那支用來試探游者聯(lián)盟布防的軍隊折損,他會是什么下場?明城第二將軍,說出去很好聽,也能震懾宵小,但在那一位面前也就僅僅只是稍微有用點的棋子而已。

  “備馬,備馬!”

  吼聲傳遍整整座營寨,十幾分鐘后,毫不吝惜馬力狂奔在原野上的朱濤,不斷在心中祈禱著自己所想只是杞人憂天,只是……

  當太陽從地平線上冒出頭來,曦光灑滿大地之時,朱濤終于到達明城軍隊的駐扎之所。

  此時他已沒有在陳惠營中時的趾高氣昂,胯下駿馬在玩命的奔馳下早倒斃在半途,憑雙腳跑完后半程,即便是朱濤這樣的靈元脫體高手,也難以維持形象。

  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朱濤快步走入營寨中,然后他的臉色就變成了和這片空間的氣氛一般死寂。

  偌大營寨,再無生機!

  “是誰!”朱濤猛地拉起倒在一旁的士兵身體,厲聲喝問,但當他定神一看時,卻發(fā)現(xiàn)這名士兵早就失去了氣息。

  他在營中飛快地奔走著,想要找到幸存者,可是他失敗了。

  整座營寨少有反抗的痕跡,大部分士兵身上沒有傷痕,亦沒有反抗的痕跡,就如同陷入了永遠的夢境,再無法醒來。

  朱濤不覺得這是鬧鬼,因為這樣的死狀他見過,就在趙武被劫走的那天晚上,他的兩名下屬也是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

  “那是游者聯(lián)盟的人?游者聯(lián)盟竟然吸收外域來者?是了,他們那個什么盟主就是……”

  朱濤咬牙切齒的繼續(xù)前行,而隨著行進,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一樣的痕跡,那是一灘新鮮的血肉,從其周圍破損的甲片以及那還勉強看得清五官的頭顱,他就知道此人正是軍隊的指揮官。

  “還沒走遠,甚至就在營中!”來不及為同僚收尸,因為他擔心剛才的大吼已經(jīng)打草驚蛇,于是他運起靈元,全力感知周圍的風(fēng)吹草動。

  而造成這一切的柏秋寒并沒有離開,甚至沒有在意朱濤那聲大吼,他手持幾塊元晶,漠然地將這些士兵死去后散發(fā)出的靈元收入其中。

  醒來的界靈已經(jīng)呼喊了很久,卻未能將這個柏秋寒喚醒,“她”只能焦急地看著他在深淵中越墜越深。

  “果然是你!”

  朱濤終于發(fā)現(xiàn)了柏秋寒,或者說柏秋寒此刻也沒打算躲藏。

  柏秋寒雖黑衣蒙面,但朱濤仍舊從其身形以及懷抱的黑色布裹上確認,這就是那天晚上的潛入者。

  “這是你干的?”不顧自己在長途奔走后靈元并不完滿,朱濤拔出佩劍,怒視著柏秋寒。

  強大的靈元讓柏秋寒抬起頭來,他看著朱濤,那已經(jīng)快不會運轉(zhuǎn)的識海終于恢復(fù)了思考。

  “嗯,是我?!卑厍锖届o地回答。

  “你是游者聯(lián)盟的人?好,很好!”見柏秋寒一副淡然的樣子,朱濤目呲欲裂。

  柏秋寒本就與茍建名定下驅(qū)虎吞狼之計,朱濤的誤會應(yīng)是正中下懷,此時只要直接撤離就好,但柏秋寒看著朱濤那一身靈元,無邊的殺意突然從識海身處涌了出來。

  那并不是發(fā)自柏秋寒自身的殺意,而是來源于界靈的怨恨,但與那恐懼不同,由于柏秋寒對界靈與小葉并未有抵觸,所以這份來源于“她們”情緒,竟能將精神力修煉到極高境界的他支配。

  這是柏秋寒始料未及的事情,此時的他,已經(jīng)變成了只想著毀滅靈元界的怪物。

  那股殺意在朱濤的感知中并不強烈,卻讓他沒來由打了個寒戰(zhàn),那是自靈魂深處升起的寒冷,不論他什么修為,都難以抵抗。

  這讓朱濤感到了深切的恥辱——一個外域之人僅憑殺意就能震懾自己了?

  在恥辱過后,就是比先前更深的憤怒,他難以繼續(xù)忍耐,幾乎一步就跨越十多米距離,挺劍向柏秋寒刺去。

  “別動手,別!”

  柏秋寒仍未聽見界靈的聲音,此時他的狀態(tài)甚至比與鄭文堅戰(zhàn)斗時更加糟糕,面對力量更強的對手,他沒有躲閃,也沒有再動用秘技,而是拔出橫刀,與對手正面碰撞在一起。

  練氣士的戰(zhàn)斗從無奇跡,也不會因為某種情緒爆發(fā)出超越本身的力量,柏秋寒的殺意固然影響到了朱濤的出力,卻仍無法彌補兩人之間的力量差距。

  “殺了他、殺了他!”

  這樣的聲音在靈魂深處響徹,這就是界靈的怨恨,對整個靈元界的怨恨,累經(jīng)殺伐,這詛咒般地情緒終于無法控制了。

  朱濤感覺好像在過往的某個時候見過這樣的事情,只是他無法將那些記憶與面前這個外域人聯(lián)系起來。

  “抓住他就好了!”

  現(xiàn)在的朱濤有這樣的自信,被怨恨的殺意所支配的柏秋寒,比那天夜里潛入的他要好對付太多。

  黑色的襁褓中傳來了嬰兒的啼哭,如果是平時的柏秋寒,一定會像父親一樣手忙腳亂地照顧她吧。

  但是現(xiàn)在他卻充耳不聞,只是在劍鋒的壓制下不斷后退。

  朱濤這才注意到,被柏秋寒緊緊保護在胸前的包裹里居然是一個嬰孩,在感到訝異的同時,他也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僅僅是想起那件事,就讓朱濤的氣息變得紊亂起來。

  “絕不會那么巧的,絕不會讓我遇上!”朱濤拼命平復(fù)著內(nèi)心的波瀾,試圖說服自己不過是在妄想,然而……

  雖從未經(jīng)歷過,但靈元倒卷、經(jīng)絡(luò)燃燒、丹田破碎的死狀,朱濤見過太多太多。

  就如現(xiàn)在的他一樣!

  死掉的城市,泛著光芒的高塔,父母親人腐爛的面與身,即便數(shù)千年過去,也如噩夢般埋藏在朱濤的內(nèi)心最深處。

  而此時此刻,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逃避戰(zhàn)亂歸來卻驀然發(fā)現(xiàn)已一無所有的無力少年。

  不,還要更加無力!

  那時他在城外,至少還能遠遠逃開。

  但現(xiàn)在他卻已身在城中,那個怪物就在他的面前,握著他的靈元、他的性命、他的靈魂。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這位涕泗橫流跪倒在地的明城將軍已無任何風(fēng)度,在內(nèi)心中最深最大的恐懼面前,也只得剝脫一切偽裝,乞憐能留下自己一條命。

  界靈睜開了眼睛,只是那幽深的眼中不免又添了幾分迷茫,“她”知道,這是再動用了力量,靈魂深處的怨恨轉(zhuǎn)入柏秋寒的識海、而“她”又進一步和小葉的靈魂融合的緣故。

  新的怨恨情緒進入柏秋寒的識海,卻反而激起了識海的自主反抗,而那曾與更加強大的恐懼對抗過的識海,又怎會壓不下些許怨恨?

  于是柏秋寒的醒了過來。

  “對不起?!?p>  柏秋寒恢復(fù)自主意識的第一時間,就向一直關(guān)心他的界靈致以歉意。

  “是我該說對不起。”

  界靈的傳音都變得細弱了一些,柏秋寒知道這不是錯覺,雖然他和“她”之間早已心照不宣,但他還是又一次感到了心痛。

  “以后不會這樣了?!卑厍锖约憾几杏X這份保證空洞無力,但如若不說出這樣的話,他就無法讓自己的內(nèi)心安穩(wěn)。

  界靈沒有在意那份只是自我滿足的欺騙,也許在靈元界初見時,他們就成為了共犯,必將一同承擔那份怨恨、一同承擔所犯下的罪。

  所以對于那如同父母親人一般以自身攔在“她”前面的柏秋寒,界靈無法說出任何苛責(zé)的話語來。

  ““回去吧?!薄?p>  回去是要回哪里?

  是要回到那條暫居的道路上?

  還是要回到那也許永不會接續(xù)起來的前路?

  誰也沒有說話,界靈合上雙眼,小葉停止了啼哭,就由柏秋寒抱著,遠離了這浸著鮮血的土地。

  從頭至尾,他、“她”都沒有再看一眼仍在抱頭哭泣的朱濤——這是“她”微不足道的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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