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的手逐漸無力,冷靜下來,他就明白茍建名并沒有欺騙他的理由,而在面前男子的話語中,他明白了太多太多。
比如明城的事,霞隕的事;
又或是外域?qū)珈`的渴求,以及中界山對界靈的殺意。
但是在場的長老們終究不明白,自己所尊敬的、發(fā)誓效忠的盟主大人,為什么要庇佑界靈,為什么要讓游者聯(lián)盟處于風(fēng)暴的中心。
茍建名整理自己散亂的衣襟,看著頹然依靠在石桌上的劉巖,看著滿臉迷惘的長老們,他不由嘆道:“貴盟主也是為了諸位,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吧!”
“茍先生,何解?”以劉巖為首,一眾長老的眼中仿佛都泛出光來。
“貴盟主,終究是要離去的吧?”
歷代聯(lián)盟之主皆來自外域,在長老間并非秘密,故而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長老們才悚然驚覺,盟主大人來到這里,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年時間對于靈元界人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長老們的生命太過漫長,漫長到讓他們忘記了、原來盟主大人的離去已是為期不遠(yuǎn)。
失去了盟主的游者聯(lián)盟不過是一盤散沙,這一點(diǎn)在座的所有長老心中再清楚不過,但若是游者聯(lián)盟掌控了界靈,那整個靈元界,哪還會有能匹敵的對手呢?
“這樣……風(fēng)險太大了!”
當(dāng)年玄舉明試圖掌控界靈,卻將自己的性命留在了這小小世界,眾長老即便對緋顏再有信心,卻也忍不住得擔(dān)心。
“我們不是有護(hù)山大陣嗎?”嘈雜中,有人輕聲發(fā)出了疑問。
這大概也是所有長老的心聲——護(hù)山大陣已庇護(hù)了他們數(shù)千年,為什么盟主大人要做那樣危險的決定呢?
“諸位,是不是過得太過安逸了?”茍建名卻反而質(zhì)問。
“你什么意思???”聽出了茍建名話語中的不屑,劉巖也不住憤怒了起來。
“諸位在先盟主的余蔭中,又有幾人真正去看過這世界?”茍建名看著面前這些早早將自己與外界隔離的長老們,悲哀地說著,“不論是這大陣,還是貴盟主而今的所為,諸位可曾要自己爭取過什么?”
“放棄了思考,一切等待被動的給予,然后來怨天尤人,和你們所看不起的、你們眼中那些麻木的村人、野獸般地游者又有什么區(qū)別?終歸不過是過著復(fù)制一般的人生的行尸走肉罷了?!?p> 換做平時,要是一個小小游者敢于斥責(zé)自己,劉巖等人早就怒起殺人了,可是在這里,在聽到了那過去他們從未曾得知、也未曾想去了解的歷史后,即便心中憤怒,但無論如何也難以化作對面前男子的殺意了。
因為他們知道,茍建名是對的。
盟主大人而今之所為,是為了再離去之后的日子里庇護(hù)他們,也為了讓他們正視自己,不再墮落與野獸等同。
身為外域來客,盟主大人并沒有義務(wù)庇護(hù)他們,從來沒有!
那他們又有什么資格說三道四?
他們的憤怒,只是因為這些本該由他們自己領(lǐng)悟的事,不該從一個外人口中講出來。
隱而不發(fā)的怒火,似乎讓空氣也變得燥熱起來,茍建名卻沒有被這么燥熱裹挾,只是眼中的輕視逐漸變?yōu)榱藷o奈。
柏秋寒不明白的事情,茍建名卻逐漸明白了,游者聯(lián)盟上下對于歷代盟主那莫名的尊敬,說穿了不過是對一家之長的尊敬罷了。
在沒有信任可言的靈元界,這或許就是最堅固的紐帶了。
不過這些人即便已身居長老之位,即便已是靈元脫體,在歷代盟主的面前,他們倒像是被寵壞的孩子——將父母的蔭蔽看作理所當(dāng)然,于是他們最終閉上了眼,任性地將一切都交給了他們的盟主。
游者聯(lián)盟盟主要做的、茍建名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將眼睛睜開,走出這座大陣,去面對終將面對的世界。
“這座大陣也不是絕對堅固的??!”茍建名嘆道。
一眾長老默然,如果在今日之前,他們還能只當(dāng)茍建名虛言妄語,但而今,他們卻再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在外域面前,靈元界時如此渺小——他們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
“盟主大人……她不會有事吧?”劉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不會!”有關(guān)那位未曾蒙面的人物所想,茍建名其實更多是在猜測,但有關(guān)界靈的問題,他卻十足地篤定。
那個青年做出了承諾,那便足夠了!
憤怒之火仍未消弭,只是那卻不再是針對茍建名的了。沒有人再提出質(zhì)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這些長老們、這些“孩子們”,就再不會質(zhì)疑盟主大人的決定了。
“茍先生,盟主大人從未與我等說起過此事,為何要經(jīng)你口轉(zhuǎn)達(dá),還有,那個怪物……界靈的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了?”孫進(jìn)憂心忡忡地問道。
“貴盟主自有他的考慮吧,至于有沒有知情者,難道明城的那位霞隕,會為了一點(diǎn)蠅頭小利,就與貴盟作戰(zhàn)數(shù)年么?”
“明城的外域高手果然知道了?!逼鋵嵄婇L老從茍建名的敘述中早有猜測,只是在印證所想時,還是心中一跳。
如果是為了界靈,那明城發(fā)動的戰(zhàn)爭也并非無法理解了。
至于茍建名和柏秋寒在那場戰(zhàn)爭中所扮演的導(dǎo)火索角色,只要緋顏與吳長明不說,那就永遠(yuǎn)不會傳到這些長老耳中了。
“大概中界山很快也會知情了吧?!逼埥麆t想起了靈映那奇怪的襲擊,心中仍隱隱不安。
“那這……我們反倒要保護(hù)那個怪物了,同時面對外域高手和中界山啊……”梁故學(xué)低語著,不自覺露出了苦笑。
一眾長老大都是同樣的神情。
這些人倒是默認(rèn)了他們的盟主能收服界靈——茍建名如此想到,不過他也更想看一看,給了這些桀驁不馴的家伙這么大信心的究竟是何等樣人物了。
“也不盡然,中界山和外域雖都是為界靈而來,但兩方目的終究還是不同的,就算聯(lián)合,其合作程度也有限,并非沒有可乘之機(jī)。”
“茍先生有何高見?”孫進(jìn)等長老的態(tài)度早不復(fù)茍建名初來時的高傲,在他們心中,茍建名已經(jīng)不能用游者這個概念來分類了。
“明城,我來對付?!逼埥χ?,拋出了自己最大的籌碼。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一眾長老如聞?wù)ɡ祝踔劣行╅啔v尚淺者,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茍先生,那明城畢竟是七城之一,先生雖非凡人,但也不是以先生一方之力能夠應(yīng)對的啊!”先前的交流,讓孫進(jìn)等人知道了茍建名并非大言不慚的狂人,但要以一方游者勢力對抗城市、即便是在戰(zhàn)爭中久經(jīng)消耗的明城,卻還是那么不現(xiàn)實。
“諸位應(yīng)該沒忘,我說過來此是為了尋求合作,這就是我的誠意!”
劉巖不知道茍建名的信心從何而來,但還是將信將疑地問道:“就算茍先生能夠應(yīng)付明城,那你的條件呢?你需要我盟做些什么?”
“我所要之物,貴盟主已經(jīng)交予我了,至于諸位,只求各位不要忘了,游者聯(lián)盟最初應(yīng)該是怎樣的地方,各位最開始想要成為的,是怎樣的人!”茍建名笑著,送上了最誠摯的祝福,“然后,希望諸位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活下來!”
茍建名的條件太過虛渺,讓本就不可信的承諾變得更加難以相信,一時間,劉巖等人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所以喧鬧的議事大廳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對于游者聯(lián)盟長老這樣的態(tài)度,茍建名倒沒有太多意外,即便是五年前的他,也未曾想到能在此時此地,說出要對抗一城的狂言。
不,那不是狂言!
茍建名很清楚,他的自信不來自于實力,也不來自于可以和靈元界最強(qiáng)者抗衡的柏秋寒,他能站在這里,只是因為那些點(diǎn)燃了心中火焰的人們,此刻已經(jīng)將光與熱擴(kuò)散到了靈元界那充滿死寂的茫茫大地之上。
五年的時間,在他的一生中無比短暫,卻將他那半生的生命集中然山于此,就算沒有靈映之事,這股火焰也終會爆發(fā)出來了。
這是游者聯(lián)盟的長老無法理解,甚至是柏秋寒也不曾明白的事情。
而大概理解了他的人,此刻應(yīng)該……
“沒有什么好疑惑的,我請他來,就是明白他能做到這件事?!?p> 那聲音清脆悅耳,但聽在眾人耳中,卻仿佛驚濤拍岸,讓人的心臟都隨之狠狠跳動。
廳中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襲白色斗篷,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大廳門前。
“盟主大人!”一眾長老站起身來,滿面喜色,在心海翻騰的現(xiàn)在,能聽見那最值得依靠的聲音,無異于有了定海神針。
不過聯(lián)盟諸老的注意力都在緋顏身上,倒忽略了站在他們的盟主大人身后,滿臉訝異之色的漂亮青年與睡眼惺忪的小女孩了。
緋顏擺了擺手,示意劉巖等人安靜下來,而后信步走到茍建名身前,與之相隔兩米而立。
初見那被包裹在兜帽中的俏顏,茍建名還是驚訝于那統(tǒng)領(lǐng)游者聯(lián)盟數(shù)十年的人物,竟只是一個看上去還沒有成年的少女。
但當(dāng)他看到那雙明眸中深邃時,卻也釋然了。
緋顏似乎也相當(dāng)滿意茍建名的反應(yīng),她掀開兜帽,讓一頭黑發(fā)飄散出來。
“茍建名先生,可以叫我緋顏?!本p顏一笑,便如春暖花開。
與柏秋寒相處日久,即便沒有修煉精神力,茍建名卻也感覺到了面前的少女在運(yùn)用某種力量,不過他并未感覺到惡意,反倒是感覺在接近一日的對話后已經(jīng)變得無比疲憊的身心得到了舒緩。
“緋顏小姐。”所以茍建名接受了緋顏的好意。
“盟主大人,這……”
見劉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緋顏不住笑道:“老劉,你只管相信吧,這位先生,或許是能將靈元界帶往另一種可能的人物呢!”
“您在說那位的時候也是……”劉巖才說半句,便知失言,趕忙緘口。
“時間會證明一切,好在你們不缺時間?!本p顏卻不以為意,只是一臉神秘地笑著。
劉巖等人聽罷,仍是面帶困惑,只是不好再多言了。
“承蒙緋顏小姐信任,既然小姐同意了我的條件,那以后的歲貢,是不是、可以停下了?”茍建名卻突然伏低身子,扯著五官,用說悄悄話的姿態(tài)說著讓廳中眾人聽得再清楚不過的話語。
對于茍建名的前后反差,饒是以劉巖等人的閱歷城府,也不由得瞠目結(jié)舌。
“哈哈,你這人,真是有趣,有趣?!睂τ谄埥摹敖锝镉嬢^”,緋顏卻笑得開懷,這廢話一般要求,倒是茍建名在調(diào)節(jié)她和劉巖等人之間的氛圍了。
一眾長老很快明白這不過是茍建名的玩笑,也紛紛露出尷尬的笑來。
“建名兄,你真要和明城正面對抗?”柏秋寒心中的震驚仍未消散,見場中氣氛稍稍緩和,連忙躋身到茍建名身旁問道。
看著柏秋寒臉上的憂色,茍建名心中一暖,而后笑道:“秋寒,可不要以為這幾年成長的人只有你而已啊,我已經(jīng)決定了,這不是在賭,你要相信我。”
“我與你同去!”
茍建名看了看正含笑關(guān)注這邊的緋顏,又看了看睡意仍未清醒的小葉,笑著搖頭:“不,秋寒,這是我的戰(zhàn)斗?!?p> “可是……”
“我會做到的!”
茍建名仍在笑著,可柏秋寒知道,他已經(jīng)無法改變這個男子的選擇。
他大概早就做好了決定吧!靈映的到來,不過是讓他堅定了決心。
柏秋寒悄然后退幾步,看向茍建名的目光中充滿著羨慕,他羨慕著,羨慕著在自己的道路上砥礪前行的人,哪怕燃盡一切,也絕無后悔。
那并不是需要他守護(hù)的小小理想,而是將在靈元界開花結(jié)果的宏愿。
劉巖等人見柏秋寒突然到了茍建名身旁,本還暗自警惕,但聽得兩人相談,顯然是熟識,又想起此人先前一直跟在盟主身側(cè),才算安下心來,不過柏秋寒剛才所展現(xiàn)出來的速度身法卻還是讓他們心驚。
“茍先生,這位是?”長老中有人忍不住問道。
“這位柏秋寒先生,是我朋友,旁邊的是他的養(yǎng)女小葉,此次他們是與我同來的?!?p> “原來是柏兄,幸會?!?p> 長老們紛紛拱手致意,而幾乎同時,柏秋寒就有了被窺伺之感。
心知是劉巖等人在打量自己,柏秋寒不漏聲色,只是讓偽先天真氣流轉(zhuǎn)稍稍變快了些。
他倒不是想要立威,只是為了掩蓋小葉的特異,不過僅僅是些微的偽先天之息,也讓劉巖等人感覺到了危險。
“此人深不可測,幸好先前沒對茍建名動手,否則即便我等合力,要拿下此人還要付出不小傷亡。”
就在劉巖等人暗自慶幸的時候,卻聽緋顏笑道:“你們談了這么久,難道一點(diǎn)沒覺得餓?趕緊去吃飯了,那邊都不知道熱了幾次菜了?!?p> 眾人向屋外望去,卻見漆黑一片,劉巖等人這才覺得腹中饑餓,眼看緋顏已當(dāng)先走出廳去,當(dāng)即跟上了她的步伐。
“建名老哥,走吧。”
見緋顏如此隨性灑脫,柏秋寒不由一笑,一手?jǐn)堉雺舭胄训男∪~,一手?jǐn)y著滿臉無奈的茍建名,大步向屋外走去。
月昇之時
改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