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駒漫步在街上走著,路道旁熱鬧依舊,仿佛方才那場腥風血雨從未發(fā)生過一樣。
身后車馬聲響,一眾人馬擁護著向氏兄弟二人往酒樓去了,洛天駒看了看半斜在天邊的太陽,肚中響起一陣空響,頓了一頓,突然想到:“馬兒還沒牽呢?!毕胍厝ゑR,又想到:“秦音自會照料,等會去找他吧。”便依舊信步而行。
與此同時,在離洛天駒不遠處的一條小巷里,蘇劍云已經(jīng)跟丟了姚斌洪。蘇劍云看著面前的墻壁,撓了撓頭,又看了看面前那堵極高的土墻:“把墻堆這么高干什么?”爬上土墻,只見墻后是另一條街道,蘇劍云從墻上滑下,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向左瞅瞅,又向右看看,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尋。肚子卻已經(jīng)咕咕叫了起來,心想:“找個地方吃飯?可我又沒銀子...”在大街上游蕩著,想看看哪家飯店排場沒那么高,能讓自己討一頓剩飯來。
洛天駒左瞧右看,見一所極為豪華的酒樓擠滿了人,經(jīng)過問詢才知道,這是向東明向西興兄弟在此處大擺宴席,許多南平城中的武林大家都來捧場,將這座三層高的酒樓上下擠滿了人,客家已經(jīng)預備好了燈籠巨燭,天要黑時立刻點亮,不讓客人吃一點黑。洛天駒肩上被人一拍,有人笑道:“四哥!”扭頭看去,見是神都派的同門宗親洛充與洛豐兄弟,他二人身后又跟了許許多門派弟子,一齊喊道:“師兄!”紛紛上來把洛天駒圍住。
洛天駒的爺爺洛尹與洛充、洛豐的爺爺洛霍是同胞兄弟,洛天正與洛霍之子洛評算起來是堂兄弟。洛天駒的堂伯洛評共有一妻四妾,生育了十個兒子四個女兒,其中有三人比洛天駒出生的早,在他們這一脈中洛天駒排行第四。兩家走的甚是親近,又同為神都派弟子,洛天駒為人正直容貌出眾,在神都派中聲譽甚好。
洛天駒南下數(shù)日,事事不順心,現(xiàn)下見了親人,心情為之一振,笑道:“你們也來了。”洛充道:“是啊,父親讓我們跟著你來,說你帶的人手不多,讓我們來給你撐撐場子?!甭遑S笑道:“四哥,既然碰上了你,那就好了,我們這些人哪里出過遠門???光是找你就花了好長時間,后來五哥說不找了,直接來武夷派,你肯定在這里,這可不碰上了嗎?”洛天駒笑道:“是啊,你可算是聰明了一回?!北娙擞质且魂嚭逍?。
洛充道:“對了四哥,我們走到半路,接到了門派傳書,是你的家書,我們不敢打開,一直帶到現(xiàn)在。”向身后一人道:“快拿出來給四哥看。”那人喏了一聲,從包裹里取出了一封信來,信上寫了“天駒親啟”,洛天駒認得是父親的筆跡,拆開了看,上面寫道:“澐兒已回家,勿慮。代我拜訪向老爺子?!?p> 洛天駒看了前面的幾個字,如釋重負,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仰天長嘆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睂⑿欧夂煤冒?,收進衣里。
洛充道:“四哥,你站這里,是不是也要去這酒樓???”洛豐道:“是啊,四哥,武夷派的人剛剛傳來消息,說今天晚上要擺酒席,我們受邀過來的,既然正好碰上你了,一塊上去吧?!闭f著就拉起了洛天駒衣袖。
洛天駒看了看張燈結彩的酒樓,賀喜聲與贊揚聲不斷傳出,心中厭惡更甚,搖頭道:“不,你們要是嘴饞,去吃了飯也就是了。我今日不會去的?!?p> 洛豐奇道:“這可是最好的酒樓啊,四哥,你怎么不去?”洛充見洛天駒神色有異,忙拉住洛豐道:“四哥不去,我們也不去,四哥吃什么,我們跟著四哥去就是了?!甭逄祚x道:“不必了,我自己走走,你們找家飯店吃了就好。吃飯錢夠不夠?”說罷伸手入懷,要掏些銀票出來。洛充忙道:“不要不要,有錢有錢,四哥我們先走了,明日再見?。 闭f罷拉著洛豐一溜煙的跑了,其余弟子大多都是洛天駒的小輩,見兩位師兄都跑了,齊聲笑道“師哥回見!”嘻嘻哈哈的跟在二人身后去了,只留下一道人影站在原地。洛天駒一怔,看向一旁的洛符澪,洛符澪是洛評長女,比洛天駒要小兩歲,這番南下,神都派便是由洛符澪帶隊。洛符澪笑了笑道:“我可算是插得上話了?”洛天駒頓感尷尬,道:“你也在啊?!彼讲胖活欀宄渎遑S搭話,不曾注意洛符澪也在其中。
洛符澪笑道:“沒有我,這群猴崽子能一路走來福建?”上前兩步問道:“怎么,姓向的兄弟惹你生氣了?”
洛天駒經(jīng)她這么一提,心中火氣又起,想到她不知這兩兄弟干了什么事,嘆道:“你...你要去赴他的宴嗎?”洛符澪搖搖頭道:“你不去,我還去什么?你看不上的人,我?guī)讜r看得上了?”
洛天駒心里稍慰,道:“向老爺子一世英名,誰知竟出了這么兩個孫兒,唉,武夷派百年基業(yè),若是落于他二人之手,那可萬事休矣了?!甭宸麧蔚溃骸皠e這么想,除了他兩個,武夷派三代弟子就沒有能人了嗎?”
洛天駒想到向中行,眼睛一亮:“有!那個人,他,他才是真正的落雁劍傳人,有了他在,七劍再次會集,定能打敗雨無正?!毖劬τ趾龅陌盗讼氯ィ骸翱墒莿ο?、劍癡二位傳人尚未找到...唉。”
洛符澪戳了戳他道:“都說了別想這么多,車到山前必有路,走的一步是一步。你又何必暗自傷神?”突然間想起了什么,笑道:“劍孤的傳人,你找到了?”
此時二人漫步而行,洛天駒聽她這么一問,不假思索的答道:“找到了,只不過現(xiàn)下又丟了,不知道他去了何處。”洛符澪笑道:“聽說澐兒很中意他,是嗎?”洛天駒一怔,扭頭道:“你,你問這個...”洛符澪笑道:“怎么?我不興問嗎?”洛天駒道:“我說了澐兒要生氣的?!甭宸麧蔚溃骸芭丁俏也粏柫??!甭逄祚x緩了口氣,點了點頭。
洛符澪道:“那就是喜歡,是吧?”
洛天駒猛的咳嗽一聲:“我,我可沒說?!甭宸麧涡Φ溃骸笆前?,你沒說,可是我知道了。若是有機會,我可得好好看看那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給澐兒把把關?!?p> 洛天駒想想蘇劍云的樣貌衣品,多半是入不了洛符澪的法眼,苦笑道:“你這個堂姐,倒是比我這個親哥還來勁。”
洛符澪道:“當然了,我那幾個妹妹里就屬澐兒跟我最親,我疼她是應該的。要是什么不務正業(yè)、放蕩成性的人也敢上門提親,我一腳就把他給蹬出去。”
在二人身旁的一家飯店門口,蘇劍云做好準備,醞釀情緒,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jīng)足夠像了乞丐,這般模樣前去討飯,就算是再怎么心狠的店家也得心軟幾分,給他二兩飯吃。便在他踏進店門要開口的那一瞬間,一股寒意自身后襲來,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這一個噴嚏甚響,一個大廳的人都齊齊看向了他。
蘇劍云本來打算只跟店老板打招呼,從未料到會有這么多人看自己,一時間腦袋空空,把方才想好的話通通都忘記了。一張大桌上的人起身道:“是丐幫的前輩嗎?若是不嫌棄,來跟小可們拼一桌吧?!?p> 蘇劍云這才注意到這家飯店被一所門派包圓了,坐在里面的都身著統(tǒng)一派服。應道:“啊...我,我不是丐幫的?!?p> 那青年笑道:“我們福建人常說,有緣即是客,今日相逢在此,我們又是東道主,請您勿要推脫。只是這都是些粗茶淡飯,只怕怠慢了您。”
蘇劍云自出生以來,鮮有聽到這等溫柔體貼的話語,心中一暖:“這人真好,不嫌我衣服舊爛身上沒錢。上次遇上這樣的好人還是碰到天駒的時候。”見那人濃眉大眼,身材壯碩,身上衣衫與其他人格格不入,是件錦衣,行禮問道:“請問各位派別名號?”
那青年回禮道:“在下向中行,這些都是我同門師弟,我們都是武夷派門下?!?p> 蘇劍云道:“原來閣下就是‘驚世才’?!庇值溃骸捌邉魅??”
向中行道:“不敢,那只是江湖上朋友們的謬贊。在下確實有幸蒙受掌門向北天傳授過劍法,‘傳人’二字愧不敢當?!?p> 蘇劍云笑道:“幸會幸會,在下...”他本想以真名示人,但話到嘴邊猶豫了片刻:“我要不要此刻說了真名?若是被人認出,行動就多有不便,心中疑點尚未全清,還是先小心為好。等英雄宴辦完了,再找他賠禮好了?!钡溃骸霸谙绿K暮云。”蘇暮云是他拜師前的名字,師從谷創(chuàng)平后谷創(chuàng)平為他更名“劍云”。他想自己以本名示人,不能算是行騙。
向中行道:“蘇兄請了?!崩K劍云坐下,飯桌上大多都是些菜蔬瓜果,米飯也是糙米,并無酒肉之食。向中行喊來一名弟子道:“去街上買些酒肉來?!蹦堑茏虞p聲道:“大師哥,你哪來的錢吶?”向中行為門派辦事甚多,可向東明、向西興兄弟一直克扣本應給他的銀兩私充腰包,其余長老討好他兄弟二人,加上自己平日里也沒少克扣外門弟子的錢財,因此層層相護,對此不加理會。向中行平日里的生活一直拮據(jù),但他對日子同樣拮據(jù)的外門弟子們卻十分大方,常常以慶功為名邀請眾人宴席。眾外門弟子知道師兄攢錢不易,也就紛紛推辭不去。今日向中行仍要自掏腰包買些別的酒食犒勞眾師弟,大家拼了命的拒絕,這才作罷。但是現(xiàn)下蘇劍云誤打誤撞來了飯?zhí)?,向中行也就借此機會想命人去購辦些酒食,一來邀請朋友,二來讓諸位師弟師妹也吃些葷腥。
向中行道:“去吧?!闭f罷自懷里掏出一個小包,包里有些凸起,想來都是碎銀。蘇劍云看出這些弟子們都無甚閑財,道:“向兄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在下久不進食,一下子油水太多,只怕肚里要翻水,這般菜飯已是甚好,勞您的心了?!闭f罷端起碗筷笑道:“在下先請了。”夾菜送粥,吃了起來。
向中行一怔,見蘇劍云吃的津津有味,一時拿不定主意。那名外門弟子立時領會道:“客人說的對,日久不食,若是猛的一下補得好了,反而適得其反。待客人調養(yǎng)好了脾胃,咱們再宴請不遲?!睂⑾蛑行械暮砂屏嘶厝ァ?p> 其他弟子也紛紛應和,向中行見客人已經(jīng)婉拒,師弟們又斷然拒絕,不好再提。聽蘇劍云說喝粥能調脾養(yǎng)胃,便讓后廚再煮些粥送來。
蘇劍云問道:“向兄,你穿的黃衫,那就是貴派的內門弟子了,怎么不去醉軒樓?。课曳讲艔哪沁^來,穿黃衫的人都把那里擠滿了?!?p> 向中行笑了笑道:“比起山珍海味,還是這些飯菜對我胃口?!碧K劍云點頭道:“那倒也是,人人口味不同嘛?!倍藠A著青菜蘑菇,喝著糙米稀粥,談笑間十分意合。二人都是底層出身,蘇劍云身無閑財,處處受人冷眼,向中行困頓時曾受人萬分欺辱,談及欺壓霸凌之事時十分情投意合。向中行瞧不起那些享錦衣玉食卻行禽獸之行徑之人,反而喜歡與普通百姓結交。蘇劍云只要別人瞧得起自己,便愿與之結交。二人越談越投緣,向中行伸出右手道:“蘇兄,請把手伸出來。”蘇劍云依言伸出右手,兩人握在一起。
向中行道:“你我本無緣,今日相見,向某三生有幸,本想與蘇兄結交??砷T規(guī)在身,難以相委,深以為恨。今日立誓在此,他日蘇兄若是有求有難,但要不違天理、不悖人倫、不害同門、不欺良善,縱使千難萬難,向某必當前往相助。羅天諸神,祖宗明靈,實所共鑒?!?p> 蘇劍云心血上涌,應道:“蘇某亦然。”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在這間不起眼的小飯館中,劍孤之徒與劍魂之孫立下盟誓。此時的兩人尚且不知,這一道盟誓背后,將會是如何的血雨腥風、尸山血海,此誓一發(fā),又將使多少人尸不入土、魂不歸鄉(xiāng)??墒朗驴偀o常,天道亦亦然,今日之事,不愆于數(shù)語,明日之果,不變于有常。
二人并肩而坐,向中行笑道:“這般菜食,實在寒酸。”蘇劍云道:“與人交者,非酒食也。我身心皆窮,你身富心窮,這般菜食別人覺得寒酸,咱二人也不會覺得?!倍舜笮?,以粥代酒,開始較量起誰喝的更多來。
蘇劍云忽然問道:“向兄?!毕蛑行械溃骸敖形抑行斜憧??!碧K劍云道:“中行,貴派這番大張旗鼓宴邀群雄,已經(jīng)好幾日了。不知道都來了幾家門派?”
向中行皺眉道:“原本山下過往人客一應由我登記在冊,可近日來卻交由我?guī)煹芟蛭髋d掌管。這其中緣由,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城中來往人客眾多,可我也不知究竟來了多少門派。”
蘇劍云皺一皺眉,心中疑慮更甚,他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可他對武夷派一無所知,又不熟地形,不知道該當從何處查起。心想:“我腦袋笨,若是有個聰明人在我身旁問問就好了。中行身邊這么多人,我也不好過問太多?!?p> 向中行心中的疑點積攢更多,向北天許久都不曾露面,山上山下忽然換防,向東明與向西興掙走了自己手中的大部分權利,而向北天又送來了掌門令,還有那些不明所以的話語。他一連幾日憂心忡忡,若非今日遇到蘇劍云心情舒緩,多吃了些飯菜,只怕不出數(shù)日便要病倒。他心中的疑慮無從說起,心想此處人多不便說明,開口道:“蘇兄,咱哥倆出去走走如何?”蘇劍云當即明意,應道:“好啊?!毕蛑行懈读孙堝X,命眾弟子飯飽之后自行回山,與蘇劍云出了客棧。
二人走在街上,蘇劍云看著街道旁燈火闌珊,民眾喧囂,一片繁華氣象。不禁想起了那日與洛天駒初遇,二人也是這般逛夜市心想:“天駒定然在這城中,只是不知何時能見到他”。
便在蘇劍云心中所想之時,他身旁的一間酒樓上,洛天駒與洛符澪剛剛坐定,點上了幾碟小菜,幾樣飯食,等待店家上菜。洛天駒看向窗外,心中忽想:“不知劍云會來此處嗎?”這一恍惚,蘇劍云已從他眼下經(jīng)過。
蘇劍云與向中行走出數(shù)步,蘇劍云道:“中行,方才我有所顧慮,相告的是舊名?!?p> 街道旁來來往往的行人甚多,從步履之中可以看出大多都是武林中人,其中不乏有認得向中行的,紛紛上前客套行禮。向中行十年藏鋒大器晚成,武林人稱其為“驚世才”,在江浙湖廣一帶名氣甚大,路上碰見了曾敗于他手的青城派文滄海、峨眉派袁文峰、衡山派田問山也紛紛前來問好,只不過眾人都只認得向中行,卻不認識蘇劍云,見他衣著破爛,只當他是個跑腿的小廝,不加理會。
走了一會,在道路兩旁見到了一家投壺的攤子,一群少年正圍著攤位觀看起哄。蘇劍云玩心頓起,道:“上那看看?!弊叩浇?,圍觀的人見到向中行,紛紛避讓。只剩兩個少年蹲在前圍竊竊私語。圍觀人中有一少年與地上那二人身著同一派服,推了推地上那少年道:“喂,向爺來了,快起來?!倍自诘厣夏巧贍敂[了擺手道:“哪個向爺?”另一個少年悄聲道:“不會是氣四哥的那兩個向爺吧?”先前那少年道:“呸,那也配稱爺?”那兩名少年站起身回頭看去:“哦,是這個向爺?!?p> 那兩人正是洛天駒的堂弟洛充與洛豐,兩人少年嘴饞,躲開了哥哥姐姐,在路旁買了些零食小吃吃了,就開始在路邊玩耍。二人見路邊有投壺可玩,便把其中一個比作向東明,另一個比作向西興,揚言道要把這二人萬箭穿心,給四哥出氣。在這里丟了半天,壺中箭羽也只寥寥幾根。
向中行曾登門拜訪過神都派,二人見過向中行,喊道:“向哥。”向中行笑道:“神都派的兩個小少爺,在這里玩起來了?”洛豐應道:“是啊,好不容易四哥引走了澪姐,我們這才偷空來玩會?!甭宄湟娤蛑行猩磉吀K劍云,道:“咦?我好像見過你?!?p> 那日洛府遇襲,洛充曾隨著神都派一同前去營救,只不過趕到之時洛天駒已將事情平定。次日洛天正大擺宴席,洛充也曾到場,洛豐是庶子,當日未被帶去。洛充在宴席中本想著洛天駒坐在一起,但是當時洛天駒身旁已經(jīng)坐滿了人,只得作罷。后面武詠文向蘇劍云發(fā)難時他曾看見,只是不知道為何武詠文為何突然毫無征兆的離去。后面陳弁言那一聲大叫時,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那里。洛充當即就想:“那里好熱鬧啊,可惜我坐不過去?!币娞K劍云面帶笑意的坐了回去,洛天駒與洛澐都與他交談甚歡,朝他仔仔細細審視了一番,發(fā)覺這人自己并未見過,想來是四哥新交的朋友??墒且乐鍧返男宰?,四哥新交的朋友,她未必會如此歡喜,那料來是與二人有大關系的人了。再過片刻,王遷出來邀武,其余眾人都奈何他不得,又是蘇劍云將他銳氣大挫。洛天正當即認出了他的師門,眾人才知他是大名鼎鼎的“劍孤”之徒。洛充一直以來不喜歡王遷,那日蘇劍云以鞘化鋒,奪去了王遷手中長劍,這一式在洛充眼中簡直帥氣萬分,當下將蘇劍云的身影牢牢記在了心里。這下見了本人,思索片刻,當即喊道:“啊,是你!”大喜過望,跪地拜道:“云哥,你好!”拜了下去。
這一下出自所有人意料之外,周遭人群里都認得洛充是身世顯貴的公子,更是把著神都派職務的大家之后,如此一個人物竟然當街對一個衣著破爛貌若乞丐的人下跪,實在是聞所未聞。眾人齊刷刷的看著蘇劍云,都認不出他是什么門道。
洛豐問道:“哥,你跪他干嘛?”洛充起身敲了敲洛豐腦袋道:“笨蛋,我跟你說的那個用劍鞘把王遷手里的劍奪走那個人就是他啊!”洛豐恍然大悟道:“哇哇哇!”跟著跪了下去,二人齊聲道:“云哥,你別嫌棄,教教我們倆這一招吧。”蘇劍云以鞘化鋒的傳言還沒傳到福建,再加上洛天正顧及王秉臉面,嚴禁當日看到的門派弟子傳播。王秉顧及顏面,更是閉口不談。是以尚未散發(fā)到人人皆知的地步。周圍圍觀的人聽了,仍是無多大波瀾。
向中行原本不明其故,聽二人說起“以劍鞘奪走劍鋒”這事,大悟道:“你是蘇劍云?那怎么...”蘇劍云道:“我本名暮云,師父給我改的名?!毕蛑行邪萑霂熼T之后也曾改名,但他留戀父母取名之恩,成名之后又改了回去,道:“原來如此,父母之情,師父之恩,二者皆重。人有二名,也不奇怪。那我仍是喊你暮云?!?p> 蘇劍云問道:“你們兩個是誰?我怎么從來沒見過?”洛充道:“我是神都派門下弟子,叫洛充,這是我弟弟洛豐?!毕肫鹛K劍云與洛天駒交厚,又道:“洛天駒是我們四哥,你認得的?!碧K劍云道:“是天駒的弟弟?我怎么沒聽說過?”洛充道:“我們是堂兄弟,我爺爺跟四哥的爺爺是兄弟?!碧K劍云道:“是嗎?”他已經(jīng)沒了親人,不知道表親堂親之分,將那兩個人拉起道:“既然是天駒的弟弟,不必這么見外,你想學奪劍那一招?”二人連連點頭。蘇劍云笑道:“那招學起來可不容易,我練的時候常常握不準勁頭,老是砸手。”洛充道:“不怕,只要您肯教就成?!?p> 蘇劍云心想這一招是師父專門為了破解王秉“魑魅劍”所創(chuàng),不好輕易示人,更別說是傳招相授了,自己尚未出師,不可收徒,總得上報了師父才行,道:“你們先把自己門派的劍練好了,到時再說?!甭遑S不滿道:“練到什么樣才算練好?。俊甭宄鋮s見蘇劍云并未拒絕,那便是有望,喜道:“那沒問題!”回頭向洛豐道:“咱們把劍練到跟四哥一樣,可不就是練好了嗎?”洛豐一聽有了目標,喜笑顏開道:“對啊?!鞭D念一想又沮喪道:“練到跟四哥一樣?那得猴年馬月???”洛充罵道:“沒出息,這點志氣,也想跟著師父學劍?”他已經(jīng)把蘇劍云稱作了“師父”,洛豐畢竟年少好哄,挺挺胸膛道:“說的對!走,咱們這就讓澪姐跟四哥陪咱練劍!”說罷,二人手挽手一起跑走了。
經(jīng)二人這么一逗,蘇劍云跟向中行相視而笑,心中都暢快了不少。二人繼續(xù)前行,初看四周人頭攢動,只覺堵的心慌。現(xiàn)在看來,才感受到濃厚的市井氣息,所見所聞皆感熱鬧。
向中行思索片刻,開口道:“暮云,我有事想與你相商。這事我思索許久,只因身無知己心腹,不敢輕易示人。”蘇劍云聽他語氣嚴肅,道:“實不相瞞,我也有諸多疑點不知從何說起?!毕蛑行械溃骸芭叮磕悄阆日f說看?!?p> 蘇劍云道:“今日那伙人在城中鬧事,武夷派卻在城中無所防備,直到事情越鬧越大才遲遲出面,不像尋常做法?!毕蛑行械溃骸霸九芍袑Υ顺窃O有防備,但是突然撤防,將原有人手都撤到了半山處。而城中防備之責,也由我換成了向東明承擔。”
蘇劍云奇道:“這是何故?”向中行搖了搖頭道:“不清楚。”將門派近日來諸多變故與疑點都告知了。蘇劍云沉吟片刻,心中不安更甚,問道:“你今日下山平亂,見過姚斌洪嗎?”
向中行道:“姚斌洪?川桂三蛟?不曾見過?!碧K劍云嘆道:“是他?!睂⒁Ρ蠛槿绾螐闹凶鞴?,導致群雄兵刃相見最后死傷眾多的事情一一說出。向中行越聽越怒,雙掌狠狠一拍,道:“他這么做,卻是何意?”蘇劍云道:“當今最迫切要知道的,不知他為何要這般做,而在于他為何敢這般做?!毕蛑行畜@道:“你的意思,他背后有人指示?”蘇劍云點頭道:“多半是,否則他一個小小的云霞派,哪里來的膽子跟這么多門派為難?他惹不起,他身后那人又定然惹得起了?!?p> 一陣風毫無征兆的刮來,蘇劍云微一哆嗦,向中行身上起了一層冷皮:“那你說,他背后會是...”蘇劍云道:“我就怕是...”二人相視一眼,沒人敢把話繼續(xù)說出口。
向中行神情頓時肅穆:“我得回一趟門派,一定要見到掌門?!碧K劍云忙道:“不急這一時,現(xiàn)在敵在暗,我在明。況且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滲透其中,不可請勿妄動?!彼诵闹幸牲c雖多,但疑點仍是疑點,猜測仍是猜測,二人都是胸無斗磨的武夫,想不透這其中的諸多緣由:向北天多日不出,不知是否遭到不測,可是向南雄仍在運轉門派事務,他與向北天是骨肉至親,江湖上頗享譽名,要說他會做出逆天理背人倫之事,無人會信。而向南雄撤走南平城防,調任向中行巡查各地,是以城中住客與防備天教滲透之名義,名正言順。向東明與向西興兄弟往常就擠兌向中行,從他手中奪權稀疏平常。而向西興封山戒嚴一事,向中行無權過問,但是東山腳下是片荒地,也沒什么稀奇古怪之處??墒俏湟呐芍信c向中行交好的長老、師傅都前前后后的調離門派,許多心腹的外門弟子紛紛被禁足。向中行也只道是對他的欺壓,視以為常。可是這諸般狐疑始終存于心中,無從解釋。蘇劍云被天教追殺十年,十分敏銳。今日對姚斌洪的懷疑形成之后,不安之感越發(fā)強盛,隱隱中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發(fā)生。
二人只覺得現(xiàn)下的處境猶如隔紙觀火,只差一人捅破,自己就可想通種種緣由。可是偏偏想不出捅破這張紙的方法,而二人身旁有無擅長謀略之士,一時間都拿不定主意。
向中行日落之后定要回山,向蘇劍云道:“離英雄宴召開尚需三日,我回到門派,明里依舊,暗里調查。你在外面也要處處小心?!?p> 蘇劍云應過:“這三日中咱們別再見面。這的人對我面生,我暗中行事方便?!倍嘶ハ嗟绖e,向中行上馬回山,夜色跟在他的身后。蘇劍云轉身走入城中,斑斕的燈火將他籠罩。
當啷一聲,洛天駒放下酒杯,皺眉道:“這其中恐怕另有內情?!?p> 洛符澪問道:“什么?”
洛天駒道:“我心里一直有個堵,難以疏解。那日我們碰到了天教活水堂堂主,依他的話來說,他一人斗贏我們不成問題。可是一動起手,他就連連敗退,逃走了去。但是...”眉毛皺的更緊:“我跟他交手時,他不經(jīng)意間就能擺出破解之法,但是立馬就撤回招數(shù)向后閃避,這又是何意?他既然真的斗得過我們,又為何會這般故意敗退?”眼中精光閃爍:“還是說,他就是想讓我們以為天教只是胡謅大話,都是些浪得虛名之徒,從而放松警惕?”
洛符澪道:“依你這話,那天教恐怕不會只單單對你出手?!甭逄祚x猛然道:“對啊,他若是如此想法,定然會對其他門派也出手劫道?!逼鹕淼溃骸拔业萌枂?,還有那些門派被劫了道?!甭宸麧蔚溃骸澳憔瓦@般問嗎?見人就問路上有沒有見到天教?這么搞不鬧的人心惶惶才怪呢?!?p> 洛天駒一怔:“是這個道理?!庇肿嘶厝?,扶額道:“那我該當如何?唉,可惜秦音不在身邊。”只覺得疑慮焦心,可是不知從何下手。自己這點疑慮縱然無從查起,若是貿然詢問,只有引發(fā)騷亂。而天教不可能同時襲擊所有門派,那么那些受了襲擊的門派極有可能不對自己道出實情。想到此處又突然想起另一茬事來:“天教這般大張旗鼓,只是為了使人誤會?兵法云,避實擊虛。他明面上弱不可擊,那暗地里呢?他想藏什么?這是對整個武林下的一盤棋,那...”一個極為恐怖的念頭涌上心頭,洛天駒猛然站起,帶的長凳翻倒、酒杯橫飛。洛符澪一驚,問道:“你干嘛?”
洛天駒抬頭望天,環(huán)顧四周,心中懼怕如深淵大海,源源不斷的涌上心頭,看到的人越多,心中懼怕更甚,猶如一個個笑里藏刀的教徒,要把自己一刀刀的活剮。洛天駒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身形微晃,連連后退的幾步,周遭人看他的目光猶如一把把冰刃插在胸口,只覺恐懼猶如一只猛獸,已經(jīng)把自己籠罩在了爪牙之下。
茫然間有人喊道“四哥!”洛天駒如夢初醒,一陣風自窗戶吹入,全身打了個激靈,伸手揩了揩冷汗,回頭看去。
洛充與洛豐兩兄弟上了樓來,滿面喜色道:“四哥,猜猜我們看見誰了?”洛天駒定一定神,將那個恐怖的念頭丟在腦后,問道:“誰啊?”洛充搶先到:“蘇劍云!把王遷劍...”他本想說“把王遷劍奪了的那人”,話到一半突然看見洛符澪眼神陰沉,連忙住口。
洛天駒喜道:“他在哪里?”洛豐道:“剛剛那邊,投壺那。四哥,他說只要我們把劍練的跟你一樣,他就把那招交給我們?!甭逄祚x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樓下擺投壺的攤販已經(jīng)開始收攤,哪里有蘇劍云的身影?舒了口氣,心想:“那個念頭只可與劍云說起。雖然可怖,但終究只是個猜想,況且這猜想對武夷派冒犯太大,不可輕易說出口?!笨戳丝吹艿苊妹茫闹心铑^更為堅定:“無論如何,我都定要護好他們?!泵嗣宄渎遑S的腦袋道:“好,你們努努力?!毕蚵宸麧蔚溃骸拔胰フ乙晃慌f友?!甭宸麧螁柕溃骸熬褪悄莻€蘇劍云?”洛天駒點了點頭。洛符澪笑道:“那我跟著你一起去啊,正好讓我見見是何方神圣,讓你們兄妹這么念念不忘。”
洛天駒不曾想到洛符澪仍惦記著給洛澐把關一事,當即一愣,道:“今日...恐怕不太方便?!甭宸麧螁柕溃骸澳睦锊环奖??”洛充洛豐圍著洛符澪道:“確實不方便,澪姐,你再跟我們套套招吧?!?p> 洛符澪道:“平日逼著都不練,現(xiàn)在想起用功來了?”敲了敲二人腦袋。洛充捂著頭笑道:“要把劍練的跟四哥一樣,那四哥自然是教不會的了,哪里有人能把徒弟教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因此只有麻煩澪姐你了?!甭遑S道:“就是就是。”
洛符澪道:“今日不成,我跟著你四哥去見一人呢?!甭宄涿Φ溃骸安患边@一時嘛,澪姐,你把我們教的跟四哥一樣厲害,師父自然就會來教我們劍招了,那你可不就見到他了嗎?”洛符澪奇道:“他還答應教你們練劍了?這就把師父都叫上了?!甭遑S道:“對啊,師父沒說不教,那可不就是教了嗎?”
洛符澪哭笑不得,看著洛天駒道:“喂,他究竟多大魅力,怎么洛家人都被他迷的五葷三素的?還有,你總不能丟下我自己走吧?”洛天駒看著這一幕,倒也有些忍不住笑意,笑道:“你見到他自然就知道了。”心想:“劍云不知道走到了何處,這城中甚大,一時半會也尋不到,明日再找不遲?!弊呱锨叭?,與洛符澪一同勸說洛充洛豐兄弟。
夤夜,武夷山東山腳下。
一片火光打亮了一片土地,地上滿是施工加點的痕跡。
一座大門前,兩名巡夜的內門弟子察覺異樣,拔刀喝道:“什么人?”但見月光之下,一叢樹林晃了晃,一道瘦長的人影走了出來道:“我。”
那兩人將燈籠向前打去,見那人面如菜色,笑意微現(xiàn),乃是白日大鬧南平城的姚斌洪,紛紛收刀行禮道:“姚師傅?!币Ρ蠛辄c點頭道:“在里面嗎?”兩人道:“是,掌門恭候多時了?!币Ρ蠛檠笱蟮靡?,吟著小曲踏進了大門。
那兩位弟子不再說話,打著燈籠,向遠處走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終于聽不見了。月光之下,不聞蟲音,只有遠遠傳來幾聲鳥鳴。
一道身影悄悄摸了上來,將剛才的一切盡收眼底。隨后,他微微挪步,極輕極輕的開始繞墻而行。不出數(shù)步,又是兩名弟子守夜。黑影悄悄繞開,但走不出幾步,又是同樣的二人守夜。天色昏暗,看不清太多,黑影不敢輕易冒進,也不愿就這么離去,悄悄伏在了夤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