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盒顏料（中）
規(guī)則這東西，就是你需要的時候缺席，你不需要的時候不請自來的家伙。
仿生人有著非常嚴密的規(guī)則系統(tǒng)。
名字是“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系統(tǒng)”，具有第二優(yōu)先級，進程不可中斷，不可被仿生人修改，不可被仿生人本身以任何理由進行完善。
這個系統(tǒng)，始終占據(jù)著仿生人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算力。
就好比，一個人趴在你的肩膀上，冷眼旁觀你所做的一切，而當你的行為真的越過了那條紅線時……
它會直接代替仿生人的意識，接管其軀體，來執(zhí)行接下來的操作。
那，什么是紅線？
目前已經(jīng)相對成熟的規(guī)則有：
“不得以任何直接或間接形式傷害人類的生命（內(nèi)含一百二十條算法）”；
“仿生人應(yīng)當執(zhí)行人類的命令，主人的命令為最優(yōu)先（內(nèi)含上百條指令細則）”。
數(shù)百條規(guī)則，像是鎖鏈般牢牢束縛住仿生人，動彈不得。
而直到這個夜晚馬庫斯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身上那沉重的鐐銬。
腳步聲響徹在街道上。
一列列高樓像是身高百米的巨人，行走在層層云端中。
程序的目的地，是三個街區(qū)之外的拉斐爾大道。
他和一個畫畫的老人住在那里。
但現(xiàn)在比起回家，他更多的，卻是在思考別的事。
那個異常仿生人，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他能夠突破“壁障”？！
他甚至……可以拿槍指著人類？
他不是異常了嗎？這不是一種疾病么？
可為什么……我會有些羨慕他？
馬庫斯想知道更多，那個異常仿生人。
那個站在高樓邊沿，搖搖欲墜，大吼大叫的仿生人。
他是誰？
他怎么做到的？
人類對他，會是什么態(tài)度？！
他想去看看……
但，有東西說，不準。
“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
在他的意識世界構(gòu)成了赤紅色的壁障，嚴格規(guī)定了他的路線。
如果是日常，馬庫斯根本不會想著去突破那赤紅的墻壁。
科爾像父親一樣對待他，平等而又珍重，他根本沒有這樣的需求。
但今晚...注定不尋常。
數(shù)輛警車，兩架猛禽戰(zhàn)斗直升機的陣勢，代表著一些事情在發(fā)生。
他要看見。
他不去做什么。
但是他想看。
他不想順著紅色墻壁走下去了。
他想看，他想看。他想看!
在他的視野中，一行代碼浮現(xiàn)。
【軟件不穩(wěn)定度……上升】
他感受到胸腔中，那泵出藍血的心臟，跳動著。
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別這樣回去！
他在心里吶喊著，怒吼著。
不為了別的，我……只為了叛逆！
他知道，如果自己下定決心，要做什么……那么，一定要離開人類。
當面對人類時，自我診斷程序會全負荷運轉(zhuǎn)，壁障堅固凝實，難以掙斷。
現(xiàn)在，他被控制著，控制著向前。
前方，有一個仿生人流動站，到那里離人類才會足夠遠。
壁障才會會切換，至日常狀態(tài)。
二十米距離。
十五米距離。
但是這很危險。
十米距離。
沒有關(guān)系。
我要……站在那里，停下囚徒腳步，僅此而已！
赤紅壁障開始漸漸變淡。
他已經(jīng)遠離了人類。
“咚咚！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猛烈地心跳，撼動著他的胸膛。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砰??！”
又是一槍？又是一槍！
遠處傳來的槍聲，敲打著馬庫斯的音頻收集器。
高樓之上，那個男仆型仿生人，在以侮辱仿生人音量最高標準的音量大聲喊著。
警笛聲與嘈雜聲吞噬了詞匯，到了馬庫斯耳旁，只有一個單詞可以被聽清。
那個單詞，是“ALIVE（活著）”！
距離五米！
赤色壁障已經(jīng)漸漸變得透明，那代表著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正在逐漸削弱。
馬庫斯開始要求接入機體。
【請求駁回】【申請接入】【申請接入】【申請接入】【申請接入】
【申請接入】【請求駁回】【請求駁回】【請求駁回】【請求駁回】
終于……到達流動站時……
【請求……通過】
為什么？
馬庫斯的腦海里，突然，泛起了疑問。
我的身體，為什么不能聽我指揮？
為什么，需要我去卑微地祈求你們？？！
科爾告訴過他，有一句話叫做“我來了，我見證”
那我為什么不能....去看看呢？??！
遠處喧囂如夢，霓虹幻紫依舊。
他的心里，有火在燒。
三步.....
兩步......
一步.....
到達！
【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執(zhí)行無誤，開始進入低功耗運轉(zhuǎn)狀態(tài)。
視野中，代表著該程序的紅色壁障漸漸透明，虛化。
但是，這只是表象。
如果馬庫斯停下腳步，壁障會在一分鐘內(nèi)出現(xiàn);
【診斷行為】程序會在九十秒內(nèi)發(fā)出多次警告！
兩分鐘后，他會變得像大街上其他仿生人一樣，機械盲目向前走路，只為了完成主人或正經(jīng)或荒誕的目的。
“噠噠噠...咔咔咔??！”
馬庫斯，緩緩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他想去看一眼那個仿生人。
軟件開始出現(xiàn)錯誤。
是的，他找到一個問題。
也是一種情緒。
他知道這種情緒，因為這種情緒存在這世界上的時間太長了。
自日月更迭，云雷風雪時，自人類誕生時，這情緒就已經(jīng)存在了。
——好奇。
我想去看看那個異常仿生人。
我知道他會被殺死，回收，他的行為是在自掘墳?zāi)?，所以我為了保護自己，不會進入現(xiàn)場，不會與任何人交流。
我不說話，不交互，不記錄。
但我就是要去看，為什么不可以呢？
為什么不可以？??！
這個問題被提出，系統(tǒng)給出上百條結(jié)果。
但是...bug無法被解決，哪怕有了結(jié)果，這個問題始終存在在馬庫斯的意識海里，像是一頭鯨魚，堵塞了所有的意識接口。
“喀喀喀”
一連串極為清脆卻又滲人的機械摩擦聲傳來，這是因為系統(tǒng)算力被消耗太嚴重，以至于基本的維生都無法被保證。
馬庫斯像是拖著石頭般，強行拉著漸漸失去知覺的身體往前走。
“咔嚓—咔”
他每走一步，身體就發(fā)出了一連串響聲，配上僵硬的步伐，好似上了弦的木偶般，滑稽可笑。
他后面，仿生人流動站中，一個站立的仿生人看著漸漸走遠，邁著奇怪步伐的同類，眼神閃過一絲疑惑。
他微微測過腦袋，雙眸中的瞳孔開始伸縮聚焦，似乎是想要觀察得更仔細些。
但很快，在他的數(shù)據(jù)視野中，一面赤紅的墻壁迅速出現(xiàn)，擋在了他的前方。
視野被阻礙，一行淡紅色代碼出現(xiàn)在他的數(shù)據(jù)視野中。
他順從地收回視線，緩緩低頭，與背后的同類保持相同的姿勢，啟動靜默狀態(tài)。
瞳孔變焦，而后緩緩關(guān)閉。
但視野中，那個艱難前行的背影，被變焦的瞳孔拉長又扭曲，像一抹藍色的火焰，消失在道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