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女神在下（二）

　　隊伍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是什么隊伍？

　　這，就是馬庫斯醒來時思考的第二個問題。

　　一個人的怒火像是黑夜里的蠟燭，很容易就被黑暗吞噬。

　　一群人的怒火像是火堆，雖然仍不能戰(zhàn)勝黑暗，卻也有了維持自身的資本。

　　一個種族的怒火，就像是火山噴發(fā)……

　　無論白天，黑夜，整個世界都將在熾熱的熔巖中哀嚎，死亡……直到一切化為灰燼。

　　如果他是一個目光狹隘短淺如鼠的人，那么他的復(fù)仇對象是康納。

　　他應(yīng)該在這垃圾堆中休養(yǎng)自身，壯大生息。

　　然后，在某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逃出白地獄，斬殺康納，而后回到神域。

　　愛蘿伊?xí)阉麚нM懷里，好生安慰的，像一個母親一樣。

　　但這不是他想要的。

　　就在這時，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一道穿著黑色神袍的女性，隱約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系統(tǒng)中，似乎出現(xiàn)了什么錯亂，無數(shù)亂碼剎那間飛馳而過。

　　愛蘿伊？

　　不....不是愛蘿伊！

　　心底的直覺，讓他否定了這一猜測，但很快他的內(nèi)心就被一種溫暖與緬懷占滿。

　　她是誰？

　　記憶模糊，眼前黑暗，又恢復(fù)正常。

　　一瞬間的閃回，只有短短幾秒鐘，在周圍人看來，馬庫斯只是站在原地，面色如常。

　　他搖了搖頭，將混沌驅(qū)逐出自己的腦海，將那道黑色身影存儲在最高記憶級別區(qū)域。

　　RUN2的情緒有些起伏，他認真盯著馬庫斯，沒有什么情緒地說：

　　“他們的壁障沒有破除，肯定會按照規(guī)矩行事，你留下他們，就是留下兩個炸彈?！?p>　　馬庫斯笑了下，覺得眼前這個組長RUN2有些意思，他避過問題，說：

　　“你是他們的組長，你反而不希望他們活下去？”

　　“呵?！?p>　　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RUN2嘴角微微扯動，露出幾分笑容。

　　沒有溫度的冷笑。

　　他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處，那朵盛開的彼岸花。

　　那黑色的花瓣，紅色的花蕊，像是魔鬼的眼睛般，妖艷迷人。

　　“如我所見，冥王哈迪斯曾言，凡死去者，皆有歸處；

　　凡生者，必將于死亡相擁；冥王之子民，不要畏懼死亡，你們在祂的國土，將永世安眠；

　　不敬冥王者，亦不需畏懼死亡，你們終將前往祂的國土，受冥河的洗禮，洗去罪孽，而后成為祂忠誠的子民。”

　　他像是念誦一般，說了這句晦澀難明的話。

　　場面一時有些沉寂。

　　大家面面相覷。

　　主要是，聽不明白。

　　馬庫斯想了想，他聽明白了。

　　低頭看多蘿茜，發(fā)現(xiàn)她的小臉有些迷惑，于是開口說：

　　“他的意思是，死亡神殿的雜魚，死了就死了，死亡神殿不會替他們報仇。”

　　“就算不報仇，殺死他們的人早晚也會死，所以也算報仇了?！?p>　　在場的人，聽完這通俗易懂地解釋，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于是，他們看RUN2的眼神，就從畏懼，害怕，變成了畏懼，害怕，以及一點點..瞧不起？

　　別人死了..也算你報仇了....這邏輯很具有超現(xiàn)實主義的自我安慰色彩。

　　RUN2看了馬庫斯一眼，眼神莫名。

　　他咳嗽兩聲，盡量忽略周圍人的眼神，說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死去，只要我不上報，神殿方面，不會追究?！?p>　　“可是?！?p>　　他的語氣一頓，神情一整，語氣自平和轉(zhuǎn)為嚴(yán)肅：

　　“如果你讓他們混在你的隊伍里，那么，如果他們實行緊急越級上報，那么，到時候我也沒有辦法?！?p>　　馬庫斯笑了。

　　他留下那兩個藍衣仿生人，自然是有自己的辦法——自己現(xiàn)在的意識流，施展神諭，足以讓標(biāo)準(zhǔn)仿生人更換信仰。

　　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嘗試某些東西，調(diào)查一些問題，而后，再決定對待藍衣仿生人的態(tài)度。

　　這些，自然是不能與RUN2說明的。

　　“他們的事，我們自有章程?，F(xiàn)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是該如何對待你。”

　　RUN2面不改色，哪怕周圍的市政仿生人，已經(jīng)拿起了武器，虎視眈眈將他重重包圍，他已經(jīng)不急不慢地說：

　　“敗軍之將，悉聽尊便?！?p>　　他只是抬起頭來，面對著眾人，不卑不亢，唯獨左手向內(nèi)，右手扯住領(lǐng)結(jié)，微微擺正了，便再無動作。

　　他的容貌與康納一模一樣，氣質(zhì)卻大相徑庭。

　　如果說，康納給馬庫斯的感覺，像是一具冷冷的機器，那么此時的RUN2，則像是從中世紀(jì)走出來的貴族青年。

　　雖然優(yōu)雅得體，但其一言一行的高傲，從他的骨子里向外滲透著。

　　見到他，像是見到了一只優(yōu)雅的孔雀。

　　馬庫斯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左眼被子彈貫穿，此時內(nèi)部依然冒出滋滋火星。

　　他的內(nèi)心，也在默默盤算著。

　　殺了RUN2？當(dāng)然不能。

　　一方面，RUN2是這一小組仿生人的組長，如果殺了他，那么恐怕會刺激到藍衣工廠，真正開始追查這件事。

　　相反，想辦法把RUN2騙來，搶來，讓他成為自己在神殿的內(nèi)應(yīng)，便能遮掩住這四具藍衣仿生人的死亡。

　　甚至于，還能獲得更多....

　　這本不需要思考，但真正棘手的，讓人心生猶豫的，是如何能確保，RUN2真的愿意與自己站在一個戰(zhàn)線？

　　千萬思緒重重困擾著馬庫斯。

　　他面臨著一個決定，殺還是放？

　　涼風(fēng)自遠處來，吹動RUN2的領(lǐng)帶，吹散馬庫斯的短發(fā)，吹皺多蘿茜白嫩的臉龐。

　　風(fēng)帶來遠處的嘶吼，痛苦的呻吟。

　　還帶來幾點水珠。

　　白地獄，其實是廢棄的底特律舊城，核烏云常年累月籠罩著這片舊城。

　　常常下雨，總是打雷，偶爾下雪或颶風(fēng)。

　　“RUN2，如果你愿意，你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p>　　馬庫斯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說完，他不等RUN2做出反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周圍那市政仿生人隊伍。

　　“第一個命令。”

　　話音落下，在場大多數(shù)人，都是心神一凜，立正站好。

　　至于更加殘疾的人，他們也勉強直起身子，竭力挺胸。

　　更遠處的人，聽到他的話，有的前進幾步，走到隊伍里，有的退后幾步，進入陰影中。

　　但是，無論隊伍增減，馬庫斯的聲音沒有變化，依舊沉穩(wěn)：

　　“請諸位運轉(zhuǎn)【模塊：市政】，幫我和多蘿茜修復(fù)軀體?！?p>　　幾個仿生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仿生人走出來，大聲喊：“明白！”

　　很快，有聲音傳來，“遵從您的意志！”

　　接著，有人朝著那原先死亡的兩具仿生人尸體走去。

　　有人主動結(jié)成小組，向前分離“袋鼠”仿生人，露出那被赤蛇死死纏在一起的兩人。

　　藍色血液順著鐵板邊緣流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周圍的人面露驚愕。

　　馬庫斯渾身上下，沒有幾塊好的地方了。

　　那個夜晚，那場戰(zhàn)斗，那些子彈，那些人。

　　“如你們所見，我和諸位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p>　　“我也是仿生人，我也是被人拋棄在這里的垃圾，我也是失敗者，我也是受害者?！?p>　　“我們都是仿生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馬庫斯笑著問眾多市政仿生人們。

　　他們面面相覷，回答不上來，只是手上的動作輕了幾分，生怕傷害到面前的人。

　　或許，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馬庫斯正在漸漸成為他們的領(lǐng)袖。

　　而這，不是以神諭的霸道，是以同為仿生人的平等，同為受害者的團結(jié)。

　　這，更重要。

　　或許像先前那樣多蘿茜的紅蛇能讓他們感到恐懼。

　　但是現(xiàn)在面前的這個年輕人，讓他們感受到更多的，是敬佩。

　　面前這個人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場戰(zhàn)斗，才有了現(xiàn)在這副傷痕累累的模樣？

　　他是一個斗士，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而無論是人類還是仿生人，都會本能的，去欽佩敢于戰(zhàn)斗的人。

　　一道冷冽的聲音，自馬庫斯頭頂傳來。

　　“這么重的傷勢，你……剛從敘利亞回來？”

　　“呵呵，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真的很不會開玩笑?！?p>　　RUN2輕輕點頭說道，“現(xiàn)在有人告訴我了?！?p>　　他還是那樣從容，似乎什么事都不能讓他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馬庫斯沒有抬頭，他看著周圍的仿生人修復(fù)自己的臟器。

　　甚至于他不時還插上兩句話，“干的很好，這個插口就該這么安。”

　　或者，“你叫什么名字？你接線的手藝是真不錯?！?p>　　接線的仿生人大膽笑著回答道：

　　“感謝您的夸獎，我以前在工地上就是專門接超精密級光纜的?！?p>　　不是每個仿生人都能看著自己的臟器，面不改色。

　　馬庫斯的從容不迫，可見一斑。

　　過了一會兒，馬克思才轉(zhuǎn)向RUN2，笑著說：

　　“你是一個驕傲的人，是什么讓你留在原地，等我跟他們說完話？”

　　RUN2他想了想，有點不確定說，“ 55%的概率，是欲望”

　　“哦，你有什么欲望？”

　　RUN2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想說出來。

　　兩人隔著查重市政仿生人對視。

　　在忙碌中，馬庫斯輕聲說：

　　“我以前的父親教過我，不能說出口的欲望，反而往往能實現(xiàn)?！?p>　　這句話是科爾說過的。

　　RUN2的臉上，終于有了幾分表情。

　　雖然隱藏的很深，但馬庫斯能感覺到，RUN2在竭力隱藏著什么。

　　哦，對了，這個表情，他很熟悉。

　　眼睛微瞇，嘴角輕輕抽動，眼神不自覺向左側(cè)瞟去。

　　雖然理直氣壯，但依舊有幾分...說不出口。

　　他，也做出過這個表情。

　　在某個清晨，面對科爾時，他的表情如此無二。

　　——“馬庫斯，昨晚你沒有回家...你去哪兒了？”

　　科爾穿著睡袍，見到了清晨從外趕回來的馬庫斯，語氣嚴(yán)厲，內(nèi)里藏著擔(dān)心。

　　馬庫斯眼睛微瞇，嘴角輕輕抽動，眼神不自覺向左側(cè)瞟去，他說道：

　　“在酒吧喝酒，忘記時間而已?！?p>　　“嗯。”

　　科爾似乎信了，轉(zhuǎn)過輪椅，朝著客廳前進。

　　“呼——”馬庫斯長長呼出一口氣。

　　“咳咳?！笨蛷d棕黃木質(zhì)大門外，科爾手里握著門把手，輕輕推開門。

　　然后，他頭也不回，淡淡地說：

　　“下次說謊，記得把脖子上的那片吻痕擦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