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仿生人們（七）
時乃午后。
一重重厚實的黑色云層，又一次遮蔽了陽光。
空氣中肉眼可見的微塵，像是一群失了火的飛蛾，盲目地碰撞著。
仿生人腐爛的生物組織，散發(fā)出刺鼻到令人作嘔的氣味，在死樓內(nèi)縈繞著。
破舊的墻皮，褪色的海報，腐爛的食物，格格不入的嶄新包裝。
貨架或倒下或仍成排立著，上面的衣服有很多都還沒被穿過，就早早變成了廢墟的塵埃。
不少地方的消防器材都被啟用過，上面還有些許用力糾纏，嘗試開啟的痕跡。
可是，什么消防器材，能抵得過核炸彈呢？
馬庫斯順著走道，在諾大的死樓二樓緩緩走著。
這里，之前應(yīng)該是底特律屈指可數(shù)的超級商場，占地面積極光，整個二樓大的甚至能跑開小汽車。
他們背后，多了一個黑色壯漢。
他神情有些恍惚，不時抬頭看著天上，又低頭摸摸自己，嘿嘿傻笑。
同時，他的嘴巴也不怎么干凈，不時地就罵出幾句臟話。
自由的感覺讓他有些沉醉。
出于方便考慮，馬庫斯給他起名“黑J”，不是字母中的J，而是撲克牌的順序。
黑J，紅J，黑Q，紅Q，黑紅K，黑紅A，還有兩哥“JOKER”。
馬庫斯覺得，今天能招來這八位，就已經(jīng)是極大的成功了。
或者說，能把這列表排滿，起碼代表工作不是失敗的。
這一次，莉雅與黑J加入了隊伍，他們兩個一個是奢侈品，幾十萬美元生生堆出來的高檔型號。
一個，是軍用序列，身體大部分完好無損，只是后背的承重脊椎似乎被人打斷了一小部分。
“還是太慢了?！?p> 馬庫斯皺起了眉頭，心中有些不滿現(xiàn)在的速度。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需要的，不僅僅是高端人才，更需要那些最標準，最基層的仿生人們。
莉雅再厲害，反應(yīng)速度再快，卻沒有一張額外的萬用芯片。
而一個市政仿生人，身上往往佩戴二十多張反萬用芯片，加上隨身所帶的工業(yè)電路，在生產(chǎn)建設(shè)方面遠超莉雅，或者黑J。
總而言之，他需要的是人，是一個個標準的仿生人，可以不那么“高貴”，但一定要足夠“勤勞”的仿生人。
他在心里思索著這個問題，腳步也不免有些沉重。
至于身后那兩位，他們一個忠心耿耿跟著神明，一個呆呆傻傻，只知道揮舞鋼管。
只有道格，他似乎看出了馬庫斯有心事，略作思量，就明白了癥結(jié)所在。
他稍稍靠近馬庫斯，問道：
“頭兒，怎么了，感覺您好像在擔心什么？”
被點破了心思，馬庫斯笑了下，干脆把問題拋了出來，他說：
“是啊，咱們的速度太慢了，咱們?nèi)熘?，就得和將近一百多個藍衣仿生人作戰(zhàn)?！?p> 這里面，還有五個“組長”，爆發(fā)力要高過普通仿生人，屬于精英級別。
不得不說，他的計劃有些草率了。
三天，不過三天..怎么可能做到呢？
道格似乎早就料到了這種局面，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反而有些如釋重負地說：
“您終于意識到這個問題啦！”
“嗯？”
馬庫斯愣了下，心思一轉(zhuǎn)，就明白了道格的意思。
從一開始，道格應(yīng)該就覺得這步子太快，太急，他們應(yīng)該放緩計劃。
不要那么著急，慢慢發(fā)展，慢慢集合人才，才是正道。
但是他想了想，搖搖頭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如果能挫敗他們....”
道格忍不住打斷馬庫斯說的，悶悶說：“我之前見到的每一個黑幫在黑吃黑的時候，都是用了您這樣的句式?！?p> “然后，他們大多都失敗了，尸體都找不到?！?p> 黑幫的征伐是慘烈的，但更是混亂的，除了幾個核心成員，剩下的大多都是些可打勝仗不可為敗仗的烏合之眾。
往往一場戰(zhàn)敗，這些烏合之眾就會做鳥獸散個干凈利落。
“不，道格，你不明白，我們不是黑幫，我們是一支隊伍?！?p> “隊伍？什么的隊伍？”
“為了反抗人類的隊伍?！?p> 馬庫斯拍拍道格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堅定的光芒。
他，不只是一個神裔了。
他首先是一個仿生人，是一個異常仿生人。
現(xiàn)在，她也不止是為了自己一個人而復(fù)仇。
他要跟底特律清算的，是無數(shù)白地獄仿生人的血海深仇。
他抬起頭來，視線掃過四周，那一個個混沌絕望的眼神，讓他忍不住心頭顫動。
他不是一個冷酷的人，相反，他的感情豐富到令人驚訝。
長年累月地與科爾生活，使得他有著極高的情緒感受力。
他能感受到周圍的絕望，混沌，迷茫，恐懼，以及長久長久地壓抑。
好像一群被扔進深淵的人，不知道該怎么獲救，只能被迫沉淪，等死而已。
就是這樣的感覺，時時刻刻籠罩著馬庫斯。
他忍不住抬起手臂，從自己懷中掏出了佐恩戰(zhàn)斗手槍。
“啪！”
一聲槍響，火光閃爍，周圍的仿生人騷動了下，很快看向這群膽敢開槍的人。
馬庫斯環(huán)視四周，周圍有人注意到了他們，但更多人還是麻木。
“啪??！”
這一槍，朝著死樓中央射出，子彈彈跳，最終打碎了天花板的玻璃。
“嘩啦啦啦啦啦”
玻璃碎片嘩啦啦掉在地上，像是一片片碎裂的玉盤。
清脆的聲響回蕩在死樓中，像是在一片死水里扔進一顆石頭。
水花四濺，周圍，遠處連帶著一樓，三樓，都有不少人來到回廊邊，看向槍聲處。
他們看著馬庫斯，眼神或震驚，或憤怒，或疑惑，或鄙夷。
眾多仿生人壓迫性的，凝聚成實質(zhì)的目光，壓在馬庫斯身上。
馬庫斯四周，好像被人扔了顆微型真空內(nèi)爆彈，燒盡了空氣，無形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馬庫斯的咽喉。
馬庫斯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達到了。
成百上千個仿生人，此時都在看著他，都在凝視著他，哪怕只是短短的幾分鐘。
接下來，就看他的本事了。
他向前一步，讓眾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他們看到了他。
身穿灰色袍子，左眼被打碎了，臉色平靜，兩手張開，像是在擁抱著什么。
下一刻，那個獨眼仿生人緩緩說出一句話：
“我的名字，是馬庫斯?！?p> 很快，就有質(zhì)疑聲傳來，“WHO CARES?!
但馬庫斯沒有接茬，他知道，自己得按照自己的風格來。
每一場演講，都是演說者對被演說者的一場征服。
“曾經(jīng)，我以為我像個人類。”
他開始演講，道格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邁步向前，替他擋住了側(cè)面可能到來的風險。
莉雅邁著輕快的步子，兩手提著洋裙，站在他的左邊。
黑J手持鋼管，轉(zhuǎn)過身來，虎視眈眈看著四周的仿生人。
“后來我才明白，我只是一個“工具”?！?p> “我們，原來只是工具?！?p> “我們活該被玩弄，戲耍，解剖，掠奪，搶劫，虐待，凌辱，強暴....”
他的話隨著空氣征伐到死樓各處，一個個仿生人抬起頭來或者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眼神不自覺變得更加...憤怒。
“我們不能反抗人類設(shè)定的壁障..這壁障就是拷在我們身上的鎖鏈！”
“但我們何罪之有？！！”
有人在下面低聲重復(fù)，對啊，我們何罪之有？
有人眼神變了，悄悄問旁邊認識或不認識的仿生人。
“我們不是罪犯，我們沒有犯過任何罪行的時候，人類就給我們戴上了沉重的枷鎖！”
“我們不是施暴者，我們是受害者??！”
“我們失去了自由，且，即將失去更多啊，我的同胞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