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來滄海事（上）

　　臨近三月十九，杭州城在預(yù)料之中熱鬧起來。

　　世家名流、幫派豪杰紛至沓來，助興了乾元山莊方圓十里的茶樓、客棧、勾欄、戲院，連僻靜幽隱的七星齋也連續(xù)幾日客滿。

　　武林之中，孟千山聲名居鼎，實具赫赫威名。

　　天公陰了又晴，日照一出，蒸騰的水氣彌漫在山野幽谷，煙嵐云岫。

　　康伯跨門進來，步履輕盈，“谷主，命人打造的玉佛出工了！”他將玉佛的絲帛蓋頭掀起，一尊二寸見方的糯種翡翠佛公露出真容，五官端正、比例勻稱、通體凈透，神采活靈活現(xiàn)，巧奪天工，“您瞧？”

　　蔣術(shù)奇見之甚為滿意，“就它了。松鶴圖一事如何了？”

　　“谷主放心，還有兩日便能送至，不會誤了的。若是云丫頭知道您悄悄替她備好了禮品，定能感受到谷主的心意。”

　　方旭和顧婉晴默契一笑。

　　蔣術(shù)奇繃了繃臉，“有了這個禮品，她就不用擔(dān)心拒絕孟松承時沒了底氣?！?p>　　門外一聲噴嚏，云漠光擦了擦鼻尖走進來，“我就知道你又在念叨我了。”

　　“關(guān)于壽宴一事，你答應(yīng)的那么爽快，沒想過慶壽的賀禮如何準(zhǔn)備？”

　　“你怎么知道我的禮品拿不出手呢？興許我準(zhǔn)備的也是大手筆。”

　　“你來杭州時身無分文，全部財產(chǎn)都是懸賞獲得的獎金，預(yù)備一件趁手的禮物恐怕會讓你生活捉襟見肘?！?p>　　“但孟莊主不缺貴重的東西。即然他癡迷武學(xué)，逢年閉關(guān)，送一些神補藥丸，助他功力大增，投其所好，如何？”

　　康伯聽了直擺手，“不行，不行。藥物頗被孟莊主忌諱，可別惹禍上身?！?p>　　云漠光一番說辭全為試探，“為何？江湖之中煉丹之人不在少數(shù)。”

　　“但凡是入口的東西，乾元山莊都很是在意，遇到第二個薛郢就不妙了。”

　　試探初見成效，云漠光轉(zhuǎn)頭問道：“作為回報，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蔣術(shù)奇淡淡笑著，“壽宴之時，你坐在我旁邊，幫我擋一擋桃花，就好了。”

　　云漠光撲哧笑出了聲，“沒問題，這件事我能做到?！?p>　　迎客之地選在去年歲末新建的金華園。園內(nèi)朱閣林立，紅花綠葉，青湖環(huán)繞，飛橋欄檻，頗具天然畫意。

　　壽席于三月十八酉時開宴，人聲鼎沸、簫鼓不斷。壽席設(shè)置得十分講究，一人一幾，注碗盤盞、銀制酒器一人一副，各色果菜一人一盤，飄香佳釀一人一壺。放眼粗算，排開竟有三百桌之多。

　　金華園青湖畔的煙波浩渺閣里，后繼的孟夫人在二樓與隨行的世家夫人閑聊家常，長子孟松承在慎德堂陪同世家叔伯，幺女孟松雨在前院陪著幾位年幼的少爺小姐嬉笑打鬧，每個人似乎都忙碌地抽不開身。

　　三月十九當(dāng)日，日麗風(fēng)清，衛(wèi)照知一行姍姍來遲。出于禮儀，孟松承不得不硬著頭皮迎上去。

　　衛(wèi)照知道：“孟賢侄，你與鐘子硯的比試?yán)戏蚝吞煅┒荚趫觯瑖@為觀止。”

　　“衛(wèi)叔父過獎！”

　　跟在身后的衛(wèi)天雪略微服了服身，淺道：“孟大哥，恭喜你了?！笔芤嬗诠艠阌迫坏募绎L(fēng)，衛(wèi)天雪出落得嫻靜斯文，像極了畫卷里最淡的那抹云岫。

　　“天雪，好久不見?！?p>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有四年。

　　他們本是少時玩伴。在蔣術(shù)奇病重之前，結(jié)伴出游本是常事?？删鸵驗橐患埢榧s，彼此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孟千山閑步迎來，提點道：“承兒，帶天雪熟悉熟悉新園子，這里馬上就是天雪的家了?！?p>　　衛(wèi)天雪心頭一緊，仿佛被一座飛來巨塔壓的喘不過氣。歡悅不絕于耳，卻徒增了兩人的落寞孤單。她難捱心煩意亂，問道：“謝姐姐還好嗎？聽說她跟術(shù)奇中的同一種毒?！?p>　　“雙兒自幼身子不濟，幸而藥量輕微，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無雙姐姐是怎么中毒的？”

　　“調(diào)查毫無進展。若是這個問題有答案，兇手早被抓住了不是嗎？”

　　“說的也是。”衛(wèi)天雪面色為難，“孟大哥，父母之命再無可能違抗了嗎？若是成親了，無雙姐姐該怎么辦？”

　　孟松承一笑，“你要相信事在人為?！?p>　　“要怎么做才好？”衛(wèi)天雪心急得知，但顧慮重重。若是婚約再次作廢，實在不利于衛(wèi)苑的聲名，可真成親她怎么辦？

　　孟松承一眼看穿她的心事，“此事無需你操心?！?p>　　“術(shù)奇，來了嗎？”衛(wèi)天雪默默想，如果他可以給自己一些勇氣……

　　孟松承皺了皺眉，對她的一廂情愿看破不說破，“放心，我特地吩咐過賀然留意術(shù)奇，他一到就會知曉。”

　　“聽聞梧桐谷對云大夫禮遇有加，不知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孟大哥見過嗎？”

　　“她同在受邀之列，稍后見了就知道了?！?p>　　山門巍峨，一道火紅的身影從后方奔來，飛馳而至。

　　身穿赤色獵裝的云漠光，翻身下馬，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方旭在一旁嘖嘖道：“云姑娘到的正是時候，與谷主默契極了。”

　　她將馬遷到馬廄系好，一出來便見蔣術(shù)奇眉眼彎彎地侯在門口，當(dāng)下解釋道：“想不到拜壽之人如此之多，把山路擠的擁堵不堪。好在我有抄近路，總算沒耽誤了約定?！?p>　　“你好大的膽子，敢繞乾元山莊的后山？傷到了沒有？”

　　理安山三面環(huán)水，一面平原，居無天險，所以在環(huán)水一帶布滿機關(guān)，以防外人乘水路入侵。

　　云漠光仰面一笑，無所謂地答：“怪不得一路過來連個人影都沒見到?！?p>　　她心情不錯，這才看到蔣術(shù)奇穿的是云山藍(lán)錦紋常服，顯得他清潤俊朗，配上風(fēng)輕云淡的品格，相得益彰。奇怪，平日里沒覺出他相貌出眾，可今天往人群里一站，竟是似模似樣的亮眼，猛然認(rèn)同了那句“擋桃花”的戲言。是真的？

　　方旭小心翼翼地托著賀壽禮品前來，“谷主，時間不早了，該進去了。”

　　山莊總管章犁快步迎候，引路前行，奉禮簽名。前進了一段路后，蔣術(shù)奇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哪里還有云漠光的身影。心急去尋，一群舊友圍了上來。

　　“術(shù)奇，連續(xù)幾年避而不見，終于舍得露面了！”沈照暉滿懷喜悅，攬住了他的肩膀，“這回一定要找機會喝上幾杯！”

　　蘇欽昊也從人群里擠了過來，“剛才離得遠(yuǎn)，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沒想到真是你小子！說說，這幾年你是怎么鐵了心不見幾位兄弟的？”

　　蔣術(shù)奇苦笑道：“此時此刻能見到你們已屬僥幸?！?p>　　“細(xì)說起來，你沒趕上我成親，太可惜了。禮金和禮物貴重得驚人，嚇得我以為你在給我劃撥遺產(chǎn)?！鄙蛘諘熑滩蛔⊥嫘Φ?。

　　“可不是！你送給家父的壽禮甚為名貴，折騰得我前思后想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對不起我，哈哈?！碧K欽昊更是沒個正行。

　　蔣術(shù)奇再次苦笑道：“你們放心，以后沒有同等機會了?！?p>　　“不行，照給便是！”蘇欽昊假裝板起臉，“兄弟情誼不能斷啊?！?p>　　蘇欽昊搓搓手，“誒？那位貌美如花的女神醫(yī)在哪？在下也想見見?！?p>　　“沒個正經(jīng)?！鄙蛘諘煱櫰鹆嗣碱^。

　　“就你這樣，我不會介紹你們認(rèn)識的。”

　　云漠光被小廝引到東側(cè)小門，這里排著百十號無背影無戰(zhàn)績的武林小人物，像條蜿蜒的蜈蚣。想不到輕松自由的江湖生活也有階級。等了大約兩炷香，終于登記完畢，賀然領(lǐng)她進入金華園。

　　賀然道：“云姑娘，公子命在下邀您前往飛羽閣?！?p>　　“剛才與蔣谷主走散了，我得先找到他?！?p>　　“剛剛看到蔣谷主與沈公子、蘇少爺一道往湖心亭方向走了，正是去往飛羽閣的必經(jīng)之路，云姑娘一定會在那里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