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草竊為亂
春闈之后,放榜之前,趙常迎來了自打進(jìn)入四門學(xué)讀書之后,最長的一次假期。
因為春闈放榜需要經(jīng)過彌封、謄錄、校對、閱卷、填榜等一系列流程,不同于州府之間的考試可由總裁官一人而決,所以至少需要是十天的時間才能張貼皇榜。
一般來說,這個時候,參加春闈的士子基本上都會抓緊時間休養(yǎng)身體。畢竟,之前一連九日在貢院的考試,對于他們來說都是不小的身體負(fù)擔(dān)。
即便休息好了,那些有名望、有能力金榜題名的士子,多半也不會去大肆宴飲作樂。因為那樣的話,很容易給人以把柄,為自己留下一個放浪形骸的壞名聲。
想要放松的話,他們最多也就是去參加一些讀書人組織的文會,以文會友,以詩詞自娛。
不過,對于文會,趙常從來都是無感的,他肯定不會去干那么無聊的事情——就算是在家里讀書練劍,也比硬著頭皮進(jìn)行人情交際要有趣得多。
這一日清早,在前往公廨當(dāng)值之前,趙二郎把趙常叫到身邊?!盁o咎,今天你和福伯走一趟。城外咱家的莊子的春耕都塊弄完了,你且代為父去看看,咱家那些佃戶們干得怎么樣?”
雖然在順京城里有自家的產(chǎn)業(yè),趙家并不以收租務(wù)農(nóng)為生,但是作為有品級的官吏,趙二郎在城外也有些官府下發(fā)的職田。前些年,趙二郎陸陸續(xù)續(xù)買了一些地,把職田連成一片弄了個莊子。
這些田地,平日里也不需要靠趙家人打理,而是租給十幾家佃戶。每到秋收的時候,趙二郎只需要派人去收租即可。
只是,因為歷朝歷代的朝廷都是以農(nóng)為本,所以哪怕家里并不倚靠收租子過活,對于春耕這件事趙二郎也是十分在意的。
他讓趙常去看看自家農(nóng)莊,一來是想要兒子見見世面,了解農(nóng)事艱難;二來則是想要趙??纯吹钁魝兘衲甑拇焊闆r,添置些耕牛農(nóng)具也好,贈予一些些口糧種子也罷,總之就是查漏補(bǔ)缺。當(dāng)然,具體做事是不需要趙常忙活的,福伯都能夠代勞。
吃過了朝食,趙常就和福伯一起出發(fā),主仆二人騎著兩匹馬一路出了順京城。
趙家的農(nóng)莊在龍首原上,距離順京并不算太遠(yuǎn),縱馬趕路也就一個時辰。
時值三月,路邊的柳樹都在抽條吐綠,呈現(xiàn)出一股特有的生機(jī)勃勃之景。一路打馬走來,趙常不由得感到心曠神怡,心道這趟出城真是趕上了個好時機(jī)。
農(nóng)家少閑月,到了自家的農(nóng)莊,趙常就看到田地里的阡陌上,有人挑著擔(dān)子正在給剛剛種下去的那些麥苗潑肥澆水。
趙家農(nóng)莊占有的土地大約不到二百畝,耕種的佃戶一共十七戶,這十七戶人家全都是牛家村的村民。而整個牛家村,則有著七十余戶人家,也算是一個富庶的村子。
據(jù)說在前朝的時候,這個村里還出過做官做到中書令的大人物,因此村口還建有一座牌坊。主仆二人抵達(dá)村口不久,便有一名村老拄著老榆木打的鳩杖過來迎接他們。
“少東家和趙管家來了,小老有失遠(yuǎn)迎?!?p> “老人家,您多禮了?!?p> 村老認(rèn)識福伯,看其作派再加上趙常的穿著打扮,立刻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下馬之后,趙常就和這位村老寒暄了一番,并沒有擺出什么少東家的譜——趙家的田地都在牛家村,他們家的佃戶也都是牛家村的村民——若是和村老不睦,保不齊就會憑生許多事端。
“牛老,老爺囑咐我?guī)е贍斶^來看看。沒別的意思,就是看看今年春耕順不順利,佃戶家里的口糧留得夠不夠吃。”
相比趙常,福伯顯然更會做人,他還送了那位村老一些順京城里買的茶酒作為禮品。
“趙管家客氣了,”牛姓村老收了禮品,一邊連連道謝,一邊向趙福和趙常保證道:“咱們村里都是姓牛的,伺候莊稼自然也都是好手。趙大人家里的職田有小老看著,保管出不了問題?!?p> 一邊說著話,村老一邊將趙常和趙福帶向田地。至于說禮物什么的,則都被一個名叫牛三的漢子給帶回村老家中。那個牛三是村老的幺兒,年過三旬,看面相也是本分老實的莊稼漢。把趙福帶來的禮品擱到家里,他就又跑回來攙扶阿爺前行,就像鋸嘴葫蘆似的,半天話都不說一句。
行至田間地頭,不少村里人見到村老前來,全都恭敬地問了聲好。趙家的佃戶們則在得到了消息之后,全都聚集到了田里,見到趙福和趙常就躬身行禮。
“阿四,土都翻過幾遍了吧?!?p> “回福伯和少爺,托老爺?shù)母?,咱們今年賃了三頭耕牛,加上趙老爺養(yǎng)的那兩頭,下種之前俺們已經(jīng)把土翻了四五回?!?p> “田娃,四五月的水份子,你都和村里其他人安排好了嗎?”
“俺已經(jīng)和俺二大爺商量好了,之前找您支了兩陌錢,就是要勻給那幾戶和咱東家田畝挨著的鄉(xiāng)親。他們答應(yīng)了,開溝渠灌地的時候,頭茬水緊著咱們的田用?!?p> “狗蛋,上回我給你那路絹……”
“福伯您放心吧,俺已經(jīng)把那兩匹絹布交給京兆府的差老爺了。他拍著胸脯保證,今年的徭役先讓下河村的頂上,咱們牛家村的鄉(xiāng)親多半不必去上工,誤不了農(nóng)時?!?p> 一樁樁,一件件。福伯就跟心里有個記事簿似地,慢條斯理地就和那些佃戶把今年的農(nóng)事全部捋了個清楚。
趙常在一旁根本插不上嘴,當(dāng)然,他本來也不需要插嘴。他只需要在佃戶面前混個臉熟,讓那些人知道少東家是誰就成。
說話的同時,有佃戶從家里背來了一個小小四方桌子,還有人拿來了一些粗瓷碗和一些綠蟻酒,想要款待趙家主仆二人。
趙家對待佃戶不錯,哪怕是豐年,收租時都用小斗盛麥粒。若是遇到了災(zāi)年,減免租子、借貸點口糧給佃戶都是常有的事情。因此,不僅僅是佃戶,牛家村的其他人也都稱贊趙家仁義。
當(dāng)然,升米恩斗米仇這個道理,趙家人不會不懂:一兩家干得不錯的佃戶被福伯點了名,并且允諾他們秋收之后要交的租子,可以適當(dāng)再減點;干得不好不賴的幾家,全都獲得了口頭上的嘉獎;唯有兩戶人家,春耕之后好幾天了地里也沒拾掇利索,則遭到趙福的訓(xùn)斥。
“黑娃,羊娃子。你們的那塊地是挨著的,兩家也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全都弄得跟狗啃的一樣。怎么著,趙家的地租給你們種是委屈你們了?下次過來地里要還是沒弄好,仔細(xì)你們倆身上那身皮!你們家里老小可都指著你們倆人干活吃飯呢,干不好活,家里人等著喝西北風(fēng)哩!”
趙福板起臉連罵帶嚇,一通數(shù)落,駭?shù)媚莾蓚€佃農(nóng)的站在田里就直打哆嗦。而且,福伯一邊數(shù)落著那兩個佃農(nóng),還一邊揮舞著手里的馬鞭,發(fā)出咻咻的破空聲。雖然馬鞭沒打在人身上,但仍舊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趙管家,你別說黑娃和羊娃子了,我回頭幫他們倆把趙老爺那塊地拾掇好?!?p> 站在一旁的牛三看不下去了,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站了出來,向為那兩人說句話。
“三兒!”村老瞪了眼兒子。
不過,他也同樣為那倆人說項道:“趙管家,少東家,黑娃和羊娃子也有難處。他們兩人家里糟了草竊,兩個五六歲的男娃娃被賊人給偷走了,這段時間他們總得去城里找人——村里祠堂住著的牛老太奶給那兩個娃娃看過香,說那兩個娃娃還活著,不知被人藏在順京城里哪個地方?!?p> 村老提了這么一嘴,黑娃和羊娃子兩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居然哇的一聲就都大哭起來。周圍與其相熟的一些人莫不唉聲嘆氣,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誰家也不想攤上這樣的事情。
聽了村老的話,趙常也面露驚訝神色,他低聲問福伯道:“福伯,什么是草竊?”
福伯也是皺起了眉頭?!吧贍?,那是幫天殺的下三濫奸徒,盡都是些偷兒?!彼又溃骸耙话銇碚f,按行當(dāng)不同,咱們順京城里管偷兒叫劈袋子、鑿墻縫、牽馬等等??墒窃诔峭獾耐祪憾冀胁莞`,這幫人有時還會干些劫道的營生,不過更多都是對村子里的大牲口……和頑童下手?!?p> 草竊就是人販子!
雖然大景也有奴仆買賣,人牙子其實就是一種賤業(yè),但那好歹還算有個職業(yè)——他們多少還能用“略人”這個稱呼來自詡——可是草竊偷小孩,那就是連個“職業(yè)”稱呼都不配有了。
畢竟,若非荒年災(zāi)年,家里但凡有口吃的,誰也不會賣兒鬻女。草竊們弄來的小孩,都是偷來的,按照大景律只要被官府抓到了,主犯會被判處絞刑,從犯也會被判流放。
只是,即便刑罰如此嚴(yán)重,草竊依舊是屢禁不止。就像丟了小孩的兩名佃農(nóng)所遭遇的情況一樣,草竊作案只要不被當(dāng)場抓住,之后往附近的大城里一躲,苦主再想尋找到他們就難如登天。
而若是報官,且不說從來只對順京城內(nèi)治安上心的京兆府,會不會派出不良人查案緝兇。就算京兆府的老爺派人查找,想在在偌大個順京城里找出幾名村童和草竊,那也得頗費(fèi)一些工夫。最有可能的結(jié)果就是找著個半截,那些村童就不知被賣給哪個人牙子,而草竊則全都拿到錢跑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