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城門叫陣(兩更合一)
正當于謙、石亨二人在西直門外排兵布陣時,文官們正兩兩一組,帶著文吏,手持皇帝手諭,進入京師各營衛(wèi)和新近調來軍隊的駐地。
當領頭的指揮、千戶們知道文官們的來意時,這些上過戰(zhàn)場的精壯漢子都有些觸動。
他們的命并不是賤命,皇帝還記得他們,這些來登記名錄的文官也不像往常一樣用鼻孔看他們。
自從仁宗之后,武將們的地位就越發(fā)不如從前。土木之變,更是讓整個大明軍事系統(tǒng)蒙上了不可洗去的恥辱。
而今天,這些武將都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感覺。
他們并不是孤軍奮戰(zhàn),他們身后也有一群雖然不能上陣殺敵,但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做著貢獻的人。
當下,這些指揮、千戶們都一邊小心翼翼地將文官們迎進來,一邊對著自己手下的兵罵罵咧咧道:“還不趕緊滾過來,人家官老爺要寫你們的名字哩,到時候可以刻到京城的城墻上?!?p> 軍士們聞言,自是飛快地站好隊,老實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貫。
這時,在阜成門以東的成宣坊駐扎的備操軍營中,洪青、張善兩名內閣中書帶著文吏到了此處登記。
指揮使知道這群人的來意后,高高興興地把他們迎進駐地,叫士卒們都排好隊前來登記。
看著排好的隊伍,兩名中書默契地走到兩邊,帶著文吏分頭開始登記。
但當洪青完成了面前一人的登記后,這人卻并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站在了那兒。
洪青抬頭,溫和地看著這個士兵,問道:“還有什么事情?”
這人不好意思道:“官爺,您……能不能幫小人寫封家書,小人這次恐怕回不去了?!?p> 洪青愣了下,馬上就說道:“沒有問題,但是不能寫太長,畢竟后面的人都在等著呢。”
那人馬上回答道:“沒事的,小人知道,就兩三句話。”
洪青讓文吏鋪了張新紙,又確認了一邊道:“你叫鄭老三,是安慶桐城人?”
“是的,但自小人入了軍戶之后,就不住在那兒了。小人家現(xiàn)在住在河南都司歸德千戶所。”
洪青道:“要寫點什么?”
鄭老三想了想,猶豫著說道:“就讓我婆娘好好照顧兒子,讓他讀點書,爭取考個功名,不再隸軍籍,再讓家中老娘別再那么累,兒子可能沒法盡孝膝前了?!?p> 洪青愣住了,說道:“就這么多?”
鄭老三看了看洪青,疑惑道:“對呀,還要寫什么別的嗎?”
洪青此問是有原因的。他們平時不管是寫家信,還是和同僚、文友之間的書信,字數(shù)都比這要多,一時間寫這么短的信件有點不適應。
鄭老三看了看洪青,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咱就是個大老粗,也不知道該寫點啥好,您看這還少了點什么,幫小人寫寫?!?p> 洪青連忙說道:“不用了,這就挺好的,沒有少什么東西?!?p> 鄭老三看著洪青,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說道:“官爺,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一上戰(zhàn)場,命說沒有就沒有了,哪還有給家?guī)г挼臋C會?這也就是這次你們來了,要不是我們死在這兒家里可能都要等好幾個月才能知道,到時候想收尸都收不了了?!?p> 洪青聞言,嘆了口氣道:“希望你們這次能活著回來,你還可以自己照顧著你孩子,親眼看著他考上功名?!?p> 鄭老三笑了笑,朝著洪青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洪青封好那封信,對著剛排到面前的人問道:“你也要給家里寄信嗎?”
那人感激地看了洪青一眼,點了點頭。
洪青見狀,轉頭對著一旁的文吏說道:“我們可能要快一點了,盡量在天黑之前完成?!?p> ————————————————————
德勝門在北京城的西北位置,朱祁鈺等人從西華門出來后正努力地向那里趕。
在距德勝門還有一個坊的距離的時候,朱祁鈺等人碰上了于謙和石亨二人。
他們也正從西直門朝德勝門走去。
見到朱祁鈺等人,于謙二人先下馬行禮,繼而于謙開口道:“陛下,臣上午不是告訴您此時宮外不安定嗎?陛下此時出宮,恐怕會給賊人可乘之機啊?!?p> 朱祁鈺說道:“朕知道,但朕想著此時前線將士在此用命守城,而我卻在宮中安然無虞地待著,朕實在是于心不忍呀。想那宋朝真宗之事,若非是皇帝親征,宋廷恐怕那時就亡了!”
說到這兒,朱祁鈺又停了一下道:“當時契丹大舉入寇,朝廷也有請圣駕南移之議,幸賴寇準力排眾議,極諫真宗親征,這才敗敵與澶州城下。而今的情勢與當時何其像也?”
“太祖高皇帝北伐之時曾言'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我大明承宋朝正朔,與大宋歷經(jīng)相似的劫難,豈不是說現(xiàn)在也需要皇帝上城嗎?于卿應該勸朕出宮才對?!?p> 于謙被這一番話整無語了,只能道:“陛下心系將士,為將士記名的事臣已經(jīng)知道了。陛下既有此心,臣等必將畢其功于一役,打的那也先再也不敢犯邊?!?p> 石亨這時也說道:“陛下定可放心,末將必盡全功?!?p> 朱祁鈺聽了這話,也說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
“這是入閣參預機務的商輅、彭時二修撰,這兩人忠義有為,于卿、石卿二人可多關照關照?!敝炱钼曋钢砗蟮亩?,對面前的二人說道。
“二修撰臣自然是知道的。”“商、彭二公年輕俊杰,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庇谥t、石亨二人聞言也回應道。
朱祁鈺又對商輅、彭時二人交代了一番后,便和王誠一道轉身回宮了。
于謙二人擺明了就是不想讓自己去德勝門,那自己倒也不必在大戰(zhàn)前非要任性一下。
這邊,于謙二人見到朱祁鈺掉頭回府后也都松了一口氣。
畢竟瓦剌大軍此時都已經(jīng)到了盧溝橋,京城附近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瓦剌探子了,他們實在不敢冒讓朱祁鈺接近城墻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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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的朱祁鈺等了一會就吃上了飯,但他明顯感到晚上的飯不如中午的好吃。
一旁的王誠敏銳地察覺到了朱祁鈺的表情,問道:“皇爺,可是這飯不甚好吃?”
朱祁鈺道:“倒也不是,只是這晚上的飯不如中午的好吃。”
王誠聞言,說道:“要是皇爺覺得飯不好吃,奴婢明日去光祿寺走一趟,給您找做的好的廚子?!?p> 朱祁鈺則道:“這不好吧。前線將士守城,朕在后面找廚子,這要是傳出去,于軍心怕是有大害呀?!?p> 王誠說道:“無妨,皇爺若是想吃點好的,奴婢親自去找,絕對不會傳出去。到時要是被知覺了,就只說是宮中正常招人罷了。畢竟土木一役,可是跑回來上千個廚子,這些人不能閑在光祿寺呀。”
朱祁鈺真是長見識了。
看來以后行軍在外,一定要跟好廚子,生還率高。
飯后不久,朱祁鈺便去乾清宮安寢了。
畢竟明天瓦剌大概率就要到了,朱祁鈺要保持充足的精力。
一夜無話。
朱祁鈺第二天醒來時,已快卯時了。
現(xiàn)在大敵當前,反而沒有時間去進行各種廷議了。
既然已經(jīng)將權力全數(shù)放給了于謙,人盡其用的道理朱祁鈺還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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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朱祁鎮(zhèn)正在盧溝橋寫信。
他的任務量可不小。他要寫三封信,分別送給太后、皇帝和朝中群臣。
寫完信,朱祁鎮(zhèn)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書法,吹干墨跡,將信件封好遞給旁邊的袁彬。
“你去替朕跑一趟吧,務必要把信送到?!?p> 袁彬接過信,領命匆匆而去。
軍中,一人跑過去向也先報告:“信已經(jīng)送出去了。”
也先聞言,說道:“既然已經(jīng)送出去了,那我們也該向前了。傳令,大軍開拔,一個時辰內到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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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朱祁鈺收到信時,瓦剌距京城已經(jīng)不遠了。
朱祁鈺拿著手里的信件,感慨良多。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與他的便宜哥哥朱祁鎮(zhèn)的第一次交流竟然是通過書信這種方式。
信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就是通報一下虜情,要求大家固守社稷。
他給群臣的那封信也是這個內容,因為他替眾臣拆開看了。
畢竟他是皇帝嘛。
但給孫太后的那封信他就不知道了,人家是母子,他再是皇帝也不能這樣做。
這樣做不是明擺著沒把人家放在眼里嘛。
他的生母吳賢妃還在宮中,這要是讓孫太后不爽,自己生母肯定會被穿小鞋。
而且朱祁鈺也不打算看那封信,反正跟他又沒有什么關系,他何必多此一舉,費力不討好呢?
朱祁鈺看了信,對王誠說道:“你昨日不是跟我說還有三人正在交接原職,還沒有過來?”
王誠說道:“是,皇爺有何吩咐?”
朱祁鈺道:“你跟宮里管事的人說說,先讓他們三個到此交割,朕有緊要事務委派你們去辦,辦完了回去再交付原職也不遲?!?p> 王誠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他就帶著其余三人過來了。
朱祁鈺通過他們的自我介紹,終于把舒良、張永、王勤三個名字和他們的臉對上了號。
知道了他們叫什么后,朱祁鈺便說道:“現(xiàn)在京城形勢不佳,朕有緊要事務讓你們做,做好了自然有賞,要是做不好,那就還回你們原來做事的地方去吧?!?p> 四人聽了都是一震,連聲道:“請皇爺吩咐?!彼麄兎e極的樣子就好像生怕下一秒就被發(fā)還原籍一樣。
朱祁鈺看著他們極力做出的“我能勝任”的表情,強行壓住了壓榨剝削人的負罪感,說道:“朕在宮中,對外間的情況是一無所知。這種關鍵時刻,送給朕的軍報總是不會那么及時。朕要你們在兵部等衙門旁,遇有加急軍報直接入宮告訴朕,能不能辦到?”
“能!”眾人齊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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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彰義門外,也先派出的使者正在城下喊話。
這使者不是別人,正是明廷的老熟人。為了讓明廷能夠安心地聽他們說完話,也先專門說服了朱祁鎮(zhèn),請他把他寶貝的通事岳謙派出去和官軍說話。
瓦剌自是派了一人去協(xié)助這岳謙。
不一會兒,一人跌跌撞撞奔回大帳,說道:“那漢人不講信用,他們不是說'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的嗎?”
也先等人定睛看去,這正是派去和岳謙一同而去的自己人納哈。
此時,這納哈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他剛剛歷經(jīng)的非人的經(jīng)歷。
“那漢人竟然敢殺掉使者,殺得還是他們皇帝的身邊人岳謙。太師大人,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就再也沒法見到你了!”
“豈有此理!選我精壯漢子,到那西直門外列陣!”也先聞言大怒。畢竟“兩軍相交,不斬來使”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規(guī)制,你明軍突然不這樣玩了,豈不是壞了規(guī)矩?
朱祁鎮(zhèn)這時看到軍中有調動的跡象,問袁彬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們不是派人去城下答話了嗎,怎么這就開始調兵列陣了?岳謙呢?他怎么沒有回來?”
袁彬在人群中好不容易問出了答案,回來后仍心有余悸地對朱祁鎮(zhèn)說道:“陛下,彰義門守將直接射殺了岳謙,還殺退了瓦剌派去的三百人,甚至還生擒了一人。要不是那虜使跑得快,他恐怕也沒命回來了?!?p> “這……”朱祁鎮(zhèn)竟是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為官軍的戰(zhàn)斗力高興,還是該為岳謙悲傷,甚至是為自己的復位大計即將流產(chǎn)而遺憾。
朱祁鎮(zhèn)不禁開始遐想,要是土木之時,大軍能有這樣的戰(zhàn)力,他堂堂大明皇帝朱祁鎮(zhèn)又怎么會被俘虜呢?
這時,正在西直門指揮的于謙和石亨二人卻無暇顧及上皇心中所想。
于謙看著外面正在列陣的瓦剌人,嘆了口氣道:“瓦剌軍容嚴整,接下來的仗怕是不好打呀。”
石亨道:“高禮、毛福壽這一招雖是能提振士氣,但何嘗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呢?如今那也先已是被激怒了,恐怕……”
“兵無常勢嘛,這何嘗不是一個讓也先露出破綻的時機?武清伯,不能讓下面的將士寒心吶?!?p> 正當石亨還想說點什么時,一名宦官匆匆到了西直門。
夏冬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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