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辭冷漠地注視著身前單膝跪地,撐劍喘息的女子。她一身青衣勁裝已是略顯襤褸,若非衣色暗沉,怕是滿衫緋紅了。她忍了半晌,將喉中逆血咽下,也不看華辭,面容蒼白,有些頹喪地垂首道:“是孟某輸了,聽憑姐兒發(fā)落,”她闔上淺紫色的眸,“還望姐兒放過他們?!?p> 華辭扶著虎戈細刀的手頓了頓,白衣染血的女子嫣然一笑:“霖兒如此說,倒顯得我不夠大度?!彼w手抬起,向下輕輕一覆,四周近十萬的傀儡大軍轟然倒下。孟霖身后是臨川二十四城的幸存百姓,其中不乏修道者。一人見華辭撤去傀儡術法“烽火怨”,便瞬時拔劍,飛身猛攻向這個殺人魔。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些人只識當?shù)缾喝巳A辭,卻不認得她曾是昆侖派最為杰出的弟子。孟霖來不及阻攔,只聽得一聲冷笑,虎戈寒光乍現(xiàn):“找死。”
那人連劍一并被虎戈齊腰斬斷,雙眼驚恐瞪大,右手還緊攥著劍柄。孟霖向身后的人喝道:“都別動!”她轉向只身一人的華辭,眸中帶著懇求。孟霖抬起封心劍,抵在自己脖頸,語氣軟下來:“華辭,孟某一生最愧對的人便是你。今日,我一人死便足矣,該贖罪的人,除我以外,早便死了。這些人盡是些平民散修,也未曾參與謀害華先生一事,放了他們吧?!?p> 華辭姣好的面容在此刻變得猙獰,虎戈猛顫起來,殺意凜冽。她沒有再笑,只冷冷問:“那么孟霖你,便做了什么嗎?”孟霖未及開口,便見華辭瘋魔般拊掌笑將起來:“諸位既想在我手底下活著,想得那一線生機,”她瞇起眼,“便殺了我?!?p> 此言一出,那些人哪里還沉得住氣,不知是誰帶頭罵了一句:“該死的魔頭!你定要下無間地獄!”
“傀儡已經(jīng)死了,她只身一個人,我們一起上,打殺了她!”
“殺千刀的殺人魔,你還我娘命來!”
而后叫罵聲如頃海之浪,壓得孟霖喘不過氣,她駭?shù)妹嫒萦由n白,強撐起身,抬眼便見華辭亦是臉色慘然,卻仍促狹勾唇,笑得很邪肆:“罵得不錯?!?p> 下一瞬,虎戈寒刃自下而上撩起,空間動亂,有些人被風刃絞得身影不見,更有些人直接被卷入虛空,三魂六魄都無處去尋。孟霖方才與機甲纏斗,已無多余力氣,她拽住一個修士,急聲勸道:“不要過去!”可那名青年修士搖了搖頭:“孟仙君,您是大能者,可我們只是普通人啊。此時不奮起殺之,我等都要死?!痹捔T,他將已在自己小臂上抓得勒出血痕的手緩緩扯下,縱身赴向刀光。
孟霖眼瞧著這血色的人間地獄,封心劍無力垂下。她十歲時,便至劍道臻境,做了這臨川的君護。
如今,也有七年了。她緩緩閉眸,心中嘆道:三年啊,竟還是.......
距華明維被追殺半月至死之事,已有三年。可其女華辭的恨意卻愈久彌深……她少時,便是昆侖九境首境——上清境,也是其境宗師云風的嫡傳弟子。華辭本修劍道,在四年前的論劍壇上,她以一柄無靈之劍,敗盡天下豪雄,成就劍道無上大成。
當然,她出名也只在名士之中而已,凡夫俗子又怎會關注這些。
那年,她才十四歲。華明維死時,她也才十五歲。自此,華辭不再拿劍,恨意催生修羅,她提刀,走了修羅道。
若說劍為兵中君子,那刀便是兵中殺器。虎戈既出,不祭人血,誓不罷休。世間無人見過虎戈,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
孟霖不知道,是何等的恨意,能讓華辭在三年內(nèi)成就刀道大成。畢竟,華辭三歲起便練劍,還有云風指導,也須得漫漫十年.......云風教她用心,十年磨一劍;命運逼她用恨,三年化成了虎戈。
孟霖垂眸看著封心,淡淡地笑。劍靈似有所感,封心劍身震顫起來。
“封心,我好累啊……”她小聲喃喃,“......再等一下,我們還有最后一仗。”孟霖調(diào)動起渾身殘余靈力,足尖掠地,凌空踏去。
華辭猛力揮出虎戈,卻見孟霖迎刀飛來,她來不及收力,虎戈對上封心,靈風激蕩,將一眾人掃開。封心之前對上虎戈還難聚靈力,此時卻靈光大盛,虎戈似乎還隱有些招架不住。華辭略帶驚訝地看她,擔憂卻更甚:“你不要命了?!”
華辭立時收刀退身,可孟霖步步緊逼,封心迎頭刺來,華辭抬起虎戈堪堪架開,孟霖揚聲道:“拔劍!”封心應聲劈頭斬下。
華辭愣怔一瞬,閃身時慢了半拍,封心劍風擦過她面頰,血珠頓冒。孟霖收住劍勢,負劍而立,淡然輕說:“此刻大成,是孟某燃燒余下殘命所得,不可久駐,”她揚起淺笑,“師姐,拔劍吧?!?p> “你!”華辭看著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孟霖。她攥緊虎戈,心中一慟。半晌,她將虎戈收入鞘中,略微低頭,望著孟霖,眉間隱痛:“我心無劍。”
孟霖不明白,她近乎呆滯地問:“何為無劍?”華辭抿唇不語,只俯身拾起血泊中的一把劍,靜立不動。
孟霖睜大了眼。
華辭手中的劍自劍柄開始蛻變,雙刃變?yōu)閱稳?,劍尖變寬,刃鋒隱血,不是虎戈又是何物?華辭漠然地瞧著虎戈,將它收入自己腰間已空的刀鞘,面似淡然:“我心無劍,唯有戾刀,”她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虎戈是恨海仇山,它從沒有鞘?!?p> 那一刻,孟霖終于知道,華辭三年修成刀道的原因——她的劍,變成了刀。
君子本翩翩,奈何世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