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話︱可疑的太夫

　　竹千代這舒緩的日子又過了好幾天，終于隨著老中青山前往本丸的議事堂謁見秀忠時被打破。

　　青山率著幾名下屬來到本丸那天，恰好也是秀忠把竹千代叫去了解他近來學(xué)習(xí)進展的時候，于是他便帶了四人眾一同前去。

　　父子倆例行公事地聊了一會后，秀忠又循慣例向小姓們確認(rèn)了竹千代近來的情況。

　　結(jié)束這場模式化的交談后，當(dāng)他領(lǐng)著四人眾退出來時，剛好與走到堂前的青山撞了個正著。

　　“少主，貴安?！?p>　　“你好啊，青山老中?！?p>　　“自從上次家宴之后，對于少主甚是惦念，不曉得你近來可好？”

　　“承蒙關(guān)心，最近除了學(xué)習(xí)劍道就是專于學(xué)識，過得還行。父親才剛找我了解過近況?！?p>　　“那我就放心了。將軍大人召我商談?wù)?，請恕我失陪了?！?p>　　青山很得體地朝著竹千代微微鞠了一躬，便向前邁步朝著秀忠所在的議事堂走了過去。

　　他的幾名隨從在逐一向竹千代鞠躬后，也紛紛緊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這些幕臣和竹千代擦肩而過時，原本不以為意的他卻霍然臉色一變，愕然地當(dāng)即回過頭去。

　　“少主，怎么了？”

　　信綱沿著他的目光望去，發(fā)覺竹千代的視線，正聚焦在一名眉目溫厚的男子身上。

　　他并沒有馬上回答信綱的話，兩只眼睛眨也不眨、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名男子的背影。

　　情況很不對勁，比以往他遭遇的任何一次突發(fā)事件都不對勁。

　　當(dāng)那名男子經(jīng)過竹千代身邊時，他忽然聞到了一種味道，一種以前他從來沒聞過的味道。

　　是一種混雜了淡淡的腥味與微香的味道。

　　這種腥味既不像魚腥、也不是血腥，仿佛是從某種物體身上散發(fā)的體味。

　　腥味極其特別，然而被裹挾在淡雅的微香里，它本身的味道就巧妙地得到了稀釋與緩解。

　　那種淡香，聞起來既不是花香、也不像尋常的香料，與腥味一樣更像是某種物體的體香。

　　兩種奇特的味道混雜并融合在一起，才剛被竹千代聞嗅了幾口，他差點就隱約迷亂了心神。

　　而且更奇怪的是，透過那名男子所穿著的羽織，他仍能看到一個發(fā)著螢光的印記。

　　只是兩人接觸的時間太過短暫，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男子后背的螢光印記是什么圖案，對方就跟著青山走進了議事堂、從而從他的視野里消失了。

　　但竹千代仍沒及時收回目光，依然怔怔地望著同一個方向，還沒從內(nèi)心的驚詫里回過神來。

　　與此同時，沙啞、低沉、帶著滄桑感的系統(tǒng)提示音，忽地在他耳畔響起——

　　【被解鎖秘技：識蟲縛，技能點600】

　　【狀態(tài)：已被激活，正式投入使用】

　　【獲得此秘技后，遇見任何匿名隱身的蟲獸，均可自動識別其真身?！?p>　　【如遇見與蟲獸有關(guān)聯(lián)之人，亦能察覺對方身上的蟲印。】

　　【當(dāng)前蟲跡：蟲獸殘香，但凡極為接近蟲獸之人，都會被它們?nèi)旧咸赜械捏w味?！?p>　　直到聽到系統(tǒng)大叔的聲音后，他才恍然恢復(fù)了反應(yīng)，胸膛下的心仍在由于先前的意外發(fā)現(xiàn)而跳個不停。

　　盡管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卻沒想到和蟲獸相關(guān)的事件會這么快到來。

　　這就是被稱為“識蟲縛”的秘技，所具備的功能嗎？

　　而剛剛自己所聞嗅到的、混雜了腥味與微香的味道，就是系統(tǒng)大叔所說的“蟲獸殘香”嗎？

　　眼前的人顯然不是蟲獸、也沒有被蟲獸附身，那也就是說，和他極為親近的人群里，有隱匿得極好的蟲獸藏身其中？

　　“少主？”

　　眼看他沒半點回應(yīng)，信綱擔(dān)心地又再輕喚了一聲。

　　這一次，竹千代不光給了他回應(yīng)，還隨即向他下達了任務(wù)。

　　“信綱?！?p>　　“是。”

　　“剛剛你也留意到，我聚精會神盯著看的那名男子吧？”

　　“是，我留意到了?！?p>　　“去調(diào)查一下他的背景和行蹤，包括他近期身邊所有親近的人。查明消息后快速來回報我?！?p>　　“遵命，我馬上就去做?！?p>　　從竹千代超乎尋常的反應(yīng)里，信綱意識到這件事的非同小可，對他微微俯身之后，便領(lǐng)著任務(wù)快步離開。

　　作為四人眾里最有謀略、最具手腕、最擅長變通的小姓，將這件任務(wù)交給信綱來執(zhí)行，竹千代自然是最放心不過。

　　那么接下來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信綱的回報，再根據(jù)回報情況，決定下一步對策了。

　　信綱的動作很快。

　　他在當(dāng)晚就來到了外殿，通過櫻子的稟報，竹千代迅速從書屋里大步走了出來。

　　一看到信綱，他就迫不及待要向?qū)Ψ酱_認(rèn)結(jié)果了。

　　而信綱也確實擅長洞悉人心，還沒等他開口，就俯身進行了匯報。

　　“少主，今天隨青山老中一起謁見將軍大人的男子，他的身份或情況都已經(jīng)查明了?！?p>　　“快說來聽聽！”

　　“他是任職目付的西島柱赫。在外護城河外有一處府邸，夫人是從京都迎娶過來的普通人家女兒幸子，據(jù)說平素總是兢兢業(yè)業(yè)奉公，只是……”

　　【注·目付：隸屬于老中管轄的監(jiān)督職位，負(fù)責(zé)監(jiān)視旗本、御家人有沒有為非作歹。

　　目付的工作范圍，包括江戶城內(nèi)外的檢查、非常時期的調(diào)派、以及宮廷禮法的指揮等?！?p>　　“只是？”

　　“聽聞最近他常在離城區(qū)稍遠(yuǎn)的游廓流連，很是迷戀一位名為夕舞的太夫，對其它游女向來都不多作觀望。”

　　“游廓？太夫？”

　　竹千代心緒復(fù)雜地挑了挑眉。

　　游廓那燈火絢爛、媚視煙行的場境，情不自禁地在他腦海里勾勒出了一副絢爛嫵媚的景象。

　　【注·游女&游屋&游廓：古時日本的風(fēng)俗女叫游女，風(fēng)俗營業(yè)場所稱為游屋，風(fēng)俗場所的所在地被稱為游廓，游廓的群集地就叫游里。】

　　【注·太夫：遊廓最高級的游女，后期在吉原才改稱花魁，但京都和大阪保留了太夫的叫法?！?p>　　此時還是元和1年（公元1615年），離聞名后世的吉原建成還相隔四年。

　　江戶城規(guī)模最大、游女?dāng)?shù)量最多、品質(zhì)最高的游廓，還是位于離城區(qū)稍遠(yuǎn)、座落在長滿茂盛葦草平地的葭（ji?。┰?。

　　一想到眉眼如此溫厚的目付柱赫，居然也難逃游廓太夫的溫柔鄉(xiāng)，竹千代就不禁在心底感慨起世間男兒的本性來。

　　但是……這或許是個線索！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眼里掠過警覺之色。

　　美艷的游廓太夫、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目付柱赫……

　　這讓竹千代很難不將柱赫身上的蟲獸殘香，和對方近期往來甚密的那位夕舞太夫聯(lián)系起來。

　　“那位夕舞太夫，是個怎樣的人？”

　　“據(jù)說她對料理打掃都毫無所知，有天受邀赴一位大名的宴請時，看到廚師在打雞蛋，覺得很好玩、也想試試，結(jié)果一個都沒打好，倒把手給弄臟了?！?p>　　“這個夕舞，說好聽點是個美麗的花瓶，說難聽點，不就是個生活低能兒嗎？”

　　“并不是這樣的，少主。”

　　“呃？”

　　“越有人氣的太夫，越以拙于生活技能為榮。夕舞打雞蛋那種生疏笨拙的樣子，反而讓邀她赴宴的那位大名覺得異常高雅、可愛?！?p>　　“高雅、可愛嗎？這話又怎么說？”

　　“這也許和現(xiàn)時男子的心理有關(guān)：他們就是想在游廓體驗一下遠(yuǎn)離人間煙火、遠(yuǎn)離世俗的桃源生活，太夫的這種表現(xiàn)反而滿足了他們追求直抵靈魂的愛欲幻想?！?p>　　“還有這回事？”

　　竹千代承認(rèn)自己確實有些意外。

　　盡管前身對于吉原有一定了解，也多少看過一些類似題材的作品，但信綱的調(diào)查仍然刷新了他的認(rèn)知。

　　在兩人交談間，隨侍在旁的櫻子雖然安靜不作打擾，眼里卻也流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但竹千代一門心思都落在查證蟲獸蹤跡這件事上，暫時沒有閑情去顧慮她此刻的感受。

　　略為思忖以后，他果斷作了決定。

　　“信綱?！?p>　　“是。”

　　“通知一下直貞，后天我們?nèi)艘粔K去趟葭原，我要會會那位夕舞太夫。”

　　“?。?！少主要去葭原嗎？”

　　信綱與櫻子異口同聲地低聲驚呼出來。

　　當(dāng)發(fā)覺兩人顧慮的是同一件事，他們又心事重重地沖彼此輕輕頷首示意。

　　對這件事，櫻子自然是第一個站出來勸阻。

　　“少主，請慎重啊。若隨便到游廓那種場所，被御臺大人知道了該怎么是好？這不等于自動給她送去最新的攻擊理由嗎？”

　　“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去那里尋花問柳！你不也聽了信綱的匯報嗎？我就想去看看那個把柱赫迷倒的太夫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那你為什么會對區(qū)區(qū)一個目付這么感興趣呢？”

　　“別說了！反正我有這么做的原因，你只管相信我就行！櫻子，話說你是相信我的，對吧？”

　　“……”

　　櫻子緊緊抿住嘴唇，卻沒回答他的提問。

　　她似乎依然很不能接受竹千代的做法。

　　但察覺到他的決心、意識到勸阻也不會有效果以后，她便有些賭氣式地將目光移向庭院去了。

　　“信綱，你明白了嗎？今晚你就去通知直貞，接著讓人安排我們和夕舞太夫的會面?！?p>　　“是，我知道了。不過少主……”

　　“怎么了？”

　　“要和太夫會面，要先通過游屋的樓主進行申請。以夕舞的人氣及身份，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安排得了的?！?p>　　【注·樓主：游屋的經(jīng)營者，平時都待在游屋最深處、被稱為“內(nèi)所”的專用房間里，作為經(jīng)營者管理著游屋的一切事物，人脈廣泛、還具備一定的文學(xué)素養(yǎng)?！?p>　　“那就盡你所能，盡快處理好吧?！?p>　　“是?！?p>　　信綱將這當(dāng)成主君下達的任務(wù)，慎重地朝他俯身領(lǐng)命。

　　稍微猶豫了一下，這個極為擅長洞悉人心的少年，仍然不禁向竹千代問出了心底的疑慮。

　　“只是少主為什么會對這個太夫這么感興趣？”

　　“因為在她的身上，可能藏著一些不所人知的秘密，而我想將那些秘密給挖掘出來?！?p>　　竹千代輕笑了一下，沿著櫻子的目光向庭院望去，卻驀然瞧見那灑落了一地的淡雅星光。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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