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兵器!降者不殺!”
隨著火槍的聲音慢慢變少,箭矢攢射也漸漸稀疏,蘄州東門內(nèi)那個簡易的“內(nèi)甕城”空間,已經(jīng)被枕籍的尸體所堆砌。
剩下靠躲在戰(zhàn)友尸堆里躲避鉛彈的流賊士兵,也徹底被打得精神崩潰,麻木呆滯地瑟瑟發(fā)抖,做不出任何反抗。
見局勢徹底被控制,左子雄也讓士兵們喊出了勸降的口號,然后開始打掃戰(zhàn)場。還真別說,場內(nèi)還沒被打死的士兵還真不少。
隨便翻檢一下就有一些嚇傻了或者是裝死的士兵被翻出來,然后捆綁俘虜。
重傷哀嚎、眼見活不了的傷員,也有官兵送他們上路,結(jié)束他們的痛苦。
沈樹人原本倒也沒想大開殺戒,因為他覺得這些畢竟都是漢人,是大明子民的內(nèi)部爭斗,不能像對韃子那樣殘忍,能收編改造的還是要收編改造。
但沈樹人低估了城內(nèi)團練兵的仇恨——今天可不同往日,劉希堯這次來,為了報仇騙門,可是不顧民心,對城外那么多鄉(xiāng)村展開了屠戮劫掠。
團練兵都是本地人,尤其是那些農(nóng)戶良家子出身的兵源,多多少少有親人在城外,現(xiàn)在親人被流賊劫掠殺害,士兵們的憤怒根本阻擋不住。
在沈樹人的勸阻下,他們才勉強做到“見到重傷員才補刀”,已經(jīng)是很克制了。
經(jīng)此一事,沈樹人也對自己的流賊觀有了新的認識:這是漢人內(nèi)斗不假,但以后是否優(yōu)待改編,還要看具體每家流賊的性質(zhì)。如果是肆意屠殺無辜百姓的,那肯定要相對嚴懲。
說到底,有些流賊宣揚的是殺富戶搶錢,可大明亂了這么多年,北方哪還剩那么多富戶被搶?打下一個城,富戶太少不夠解決錢糧呢?還能像天啟年間那樣“不忘初心”?
社會總資源不夠,生產(chǎn)力太低下,再加上天災(zāi)人禍,說什么都是白搭。
沈樹人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的同時,左子雄那邊,經(jīng)過短暫的清掃之后,已經(jīng)大致知道此戰(zhàn)的戰(zhàn)果了。
牛子全帶來的三千詐城士兵,至少折損了一大半,其中進入城門后、被直接擊斃和重傷補刀的,就有七八百之數(shù)。城墻外估計還有三四百具被射殺的尸體。
城內(nèi)最后投降和輕傷被俘虜?shù)?,各有三五百人。最后大約有近千人的后隊沒來得及進城,潰敗后直接逃散了。
不過,因為拷問俘虜?shù)弥欢饭群团W尤妓涝趤y軍中,左子雄完全可以判斷,逃散的上千人群龍無首,估計也不會回去跟劉希堯會合。
官軍的厲害,已經(jīng)讓這部分人嚇破了膽,沒人想再去賭第二次命。
最多就是逃進蘄州以東的山里搶劫點糧食暫時躲起來,所以后續(xù)的戰(zhàn)斗中,不用太擔心這部分力量直接加入戰(zhàn)場。
等正面戰(zhàn)場結(jié)束后,只要沈樹人能取勝,再來招降這部分人應(yīng)該也不難。
左子雄簡單匯報了一下戰(zhàn)果,沈樹人也很滿意,讓將士們稍微喝了口水,隨后就吩咐他們再接再厲:
“左都司,沒時間多歇了,就當辛苦一下,趕緊帶著火器隊全部去西城吧。沈練和盧大頭那邊還在打呢。劉希堯那邊看到城中火起,定然是覺得他的細作在東門這邊詐門成功了。如今攻打陣兇呢,你拿上一斗谷的首級,親自去增援,打崩劉希堯士氣才好?!?p> 左子雄得令,匆匆把一皮囊水噸噸噸灌完,立刻上馬帶著火器隊穿城趕路。
……
與此同時,蘄州西門。
黃昏的余暉下,劉希堯部還在不顧傷亡,奮勇猛攻。
蘄州城本就是沿著蘄水北岸建造的,要配合河谷地勢,加上南側(cè)有蘄水掩護,城墻可以節(jié)省成本修差一點,所以城池的形狀東西長南北短,東西門之間至少有六七里地。
劉希堯剛才看到城內(nèi)火起,還隱約聽到遠處千軍萬馬喊殺的嘈雜,卻聽不分明細節(jié),當然就以為是牛子全和一斗谷詐門得手、城內(nèi)已經(jīng)徹底大亂。
所以,他也立刻展開了對西門這邊的進攻——完全不攻是不可能的,他戰(zhàn)前也有搜集過敵軍的情報,知道沈樹人有一個滿編的團練衛(wèi)所,人數(shù)應(yīng)該不比牛子全繞后的那部分人馬少。
即使騙開城門,陷入巷戰(zhàn),如果沈樹人的部隊全力壓到牛子全一側(cè),人數(shù)相當牛子全也未必能完勝。
這時候,西門這邊猛攻牽制官軍兵力、進一步動搖官軍信心,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劉希堯也是不惜代價,明明只有幾十架臨時用竹竿拼接而成的飛梯,外加三根用整棵大樹砍出來的撞木,完全沒有其他攻城器械,他也敢讓士兵們以此進攻。
飛梯紛紛搭上城頭,在少量火銃的掩護下,立刻開始蟻附登城。
城頭的沈練和盧大頭也算沉穩(wěn),只是在最初乍一聽到流賊方面也有火銃時,微微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復(fù)過來了——
前天的戰(zhàn)斗中,流賊都是騎兵為主,長途快速奔襲而來,所以沒有攜帶火器。這次劉希堯的主力,可是慢慢走行軍來的,帶的裝備比較全面。
到了崇禎十三年,各部流賊和官軍都已經(jīng)打了很久了,那些老賊頭多多少少有繳獲官軍的火銃。
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這三大頂級賊頭,甚至連大炮都有了,還能用大炮轟城門城墻呢。
劉希堯這邊還算是窮的,一萬人的主力,火器也就不到二百桿。
流賊放第一排槍的時候,把城頭守軍嚇得微微慌亂,但隨后官軍們發(fā)現(xiàn)貌似沒什么人被沒打到,又逐漸恢復(fù)了勇氣。
流賊的火器,顯然彈藥制式跟明軍用來打清軍的火器是一樣的,甚至可以說就是從明軍邊軍那兒繳來的。
而清軍的鐵札棉甲著甲率非常高,那種鎧甲對霰彈的防御效果奇佳。
導(dǎo)致明軍自天啟后期開始,標準備彈里霰彈的比例越來越少,獨頭彈比例越來越高,戚繼光時代留下的霰彈打倭寇傳統(tǒng)基本上消失了。
流賊繳了對付清軍的火槍,直接拿來用,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沒想到“對付輕甲無甲目標霰彈威力也夠了,火力密度卻能增強數(shù)倍”這個簡單的道理,頓時就跟沈樹人的部隊產(chǎn)生了明顯的對比反差。
雙方火銃互射之下,城頭守軍個個都是用霰彈,居高臨下對下面猬集蟻附的人堆效果拔群,壓根兒瞄都不用瞄,很快把流賊打得死傷慘重。
劉希堯雖覺得不對勁,也不敢泄勁,依然瘋狂催督。
可惜飛梯上的士兵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持續(xù)兵力輸送。被霰彈火槍近距離側(cè)射橫掃一槍,起碼能有三四個士兵排著隊往下掉。
僥幸活著沖上城頭的,最多也就兩三個人,隨后就發(fā)現(xiàn)后面的戰(zhàn)友斷檔了,要不優(yōu)勢臨近的友軍飛梯直接被官軍的滾木礌石砸斷了。這些人也很快在盧大頭帶隊撲救堵漏的過程中被斬。
“大王,不能再打了!死傷太慘重了!這有點不對勁啊!官軍在西門明明只有幾百人,怎么還守得這么頑強,看起來士氣絲毫沒有受挫,是不是東邊牛子全那邊被擊退了???”
連續(xù)好幾個部將哭喪著臉,甚至有督戰(zhàn)時被霰彈掃中面龐、滿臉是血的,都來劉希堯這兒請求收兵。
不到一刻鐘的猛攻,已經(jīng)好幾百條弟兄的人命交代在城墻下了,還有更多傷員哀嚎著逃回來或被拉回來。流賊一方的全局士氣都因此受到了影響。
劉希堯卻還不放棄:“不行,繼續(xù)給我猛攻!我今天誓要給熊兒報仇!再派人翻山繞城,去西邊看看情況如何!牛子全怎么回事,就算沒順利得手,也該主動派斥候來報。都一刻鐘了,腳程快的斥候翻山六七里地早就該趕到了!”
“大王!真不能打了!就算將士們還肯用命,這飛梯已經(jīng)被砸斷二十幾根了呀,那么多人堵在剩下的一半飛梯上,那就是官軍火銃手的活靶子!
官軍的火銃手比我們剩下的飛梯數(shù)量多十倍都不止!十個人瞄一架梯子輪流放槍,咱就是在讓兒郎們白白送死!”
還有個別部將忠心,仗著自己有情面,還在那苦苦勸說。卻被劉希堯一刀鞘砸在臉上,把他扇了個趔趄,顯然是劉希堯已經(jīng)賭得紅了眼,徹底輸不起了。
這一堅持,至少又是上千人的傷亡為代價。
劉希堯派出斥候翻山繞城去東邊探查,又過了半刻鐘多,斥候倒是沒回來,卻等到了城頭的官軍援軍。原來是左子雄帶著上千名援兵,終于從東門趕來了。
左子雄原本想按同知大人的吩咐,立刻喊話鼓噪,再把一斗谷的人頭丟下墻去,打擊流賊的軍心士氣。
但他看到盧大頭和沈練一個帶短兵隊,一個帶火器隊,居然把這座門守得非常好,一點危險都沒有,左子雄也隨機應(yīng)變,稍稍調(diào)整了計劃。
“同知大人讓我立刻鼓噪退敵,那是基于‘沈練和盧大頭可能守不住’的考慮,現(xiàn)在既然打得好,敵人還急紅了眼,那不如趁機再多殺傷一些,等敵人崩潰退走時,再喊話打擊士氣也不遲。”
左子雄這么想著,也就只讓人狠狠放槍放箭,卻悶聲不吭。最后還是劉希堯軍實在扛不住又變蒙了兩倍的火力,被打得徹底懵逼、多丟下數(shù)百具尸體,這才徹底崩潰。
左子雄等流賊正式崩潰,這才把一斗谷的人頭往下一丟,全軍大喊:
“劉賊洗干凈脖子等死吧!你又中了我家同知大人的計了!一斗谷牛子全都已經(jīng)被我家大人殺了!流賊將士聽著!殺劉希堯首級來獻者赦免前罪!還能給一個守備官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