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溫知夏攔住了倪風,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攔住自己,于是倪風便反客為主,邀請她到樓下喝一杯。
溫知夏難得配合,二人在樓下的咖啡廳點了簡餐,等餐的時候,溫知夏將已經(jīng)查到的信息全部告訴給了倪風。
“你怎么看?”
倪風的沉默是溫知夏預料之中的,但是她迫切的想知道倪風是怎么想的。
畢竟,倪風與蘇振軍、蘇朵都熟悉。而且,從目前的局勢看,想要勸服蘇振軍接受這個結論,還需要通過倪風去溝通。
倪風揉了揉臉,嘆了一口氣。
“老蘇其實很疼愛朵朵。”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睖刂木従徍攘艘豢谒?,“可是父母又有沒有去考慮孩子到底想要什么樣的未來?孩子無法選擇父母,但是應該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未來不是嗎?”
平緩的語調卻說出了最殘酷的事實,倪風張了張口,沒有反駁。
片刻后,他看向溫知夏,問到:“這是理賠部最終的結論了嗎?你需要我去做什么?”
“我想讓你去找一下蘇振軍?!?p> “好的,我會去勸說老蘇接受拒付的結論?!蹦唢L其實早已經(jīng)猜到了溫知夏的用途。
“不,現(xiàn)在還不是最終結論,我還要等佛爺那邊的消息。但是,安排蘇振軍和顧亭見面是一定的,只是這個見面,可能要特殊一點?!?p> “對,佛爺?!?p> 溫知夏沒有跟其他人說,但是她和佛爺默契地達成了共識——案件還需最后一步調查。
任何案件蓋棺定論,都需要最關鍵的一個證據(jù),不僅是要用來說服當事人家屬,也要說服自己做出的結論是正確的。哪怕現(xiàn)有的證據(jù)已經(jīng)99%指向了同一個結論,她也要看到那最后的1%。
“佛爺在海瀾混得很開?”倪風干脆將心理的疑問直接說了出來。
對于佛爺這個人,倪風一直很好奇。
他不知道為什么佛爺明明應該是很“顯眼”的一個人,卻總是讓人忽略。而且除了功夫外,佛爺似乎還有其他很多本事。
溫知夏笑了笑,“佛爺出生在這兒,差不多在成年前都生活在這兒。”
“原來是本地人啊,怪不得對海瀾這么熟悉?!蹦唢L了然地笑了笑。
溫知夏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胖乎乎的身影,在陰暗的街道里不斷穿梭……倪風只說對了一半,他不知道,佛爺不是只本地人,還是徹頭徹尾的地頭蛇。這個城市的光鮮亮麗也許他無福分享,但是這個城市的陰暗灰冷卻是他見過的最多的顏色。
一天后,佛爺拿到了蘇朵的心理報告還有一個U盤。
寧向晨和倪風分別請了顧亭與蘇振軍前來。
梅麗和TT在會議室里掛上了落地的投影幕布,放置了投影儀。
顧亭進來的時候,理賠部的人早已經(jīng)等候許久了。
“顧亭,你是不是知道蘇朵有心理疾病?”溫知夏開門見山。
顧亭抿了抿嘴,十分回避這個問題。
寧向晨拍了拍顧亭的肩膀,“顧亭,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們只是想全面地了解蘇朵生前的情況,還原事情真相,你也不想讓她帶著委屈到下面吧?!?p> 聽到“委屈”兩個字,顧亭雙手緊握成拳,低著頭不說話。
寧向晨還想再勸,對面的佛爺比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再等等。
顧亭的雙拳,松開又握緊,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片刻后,顧亭沉聲說到:“人已經(jīng)不在了,真相是什么樣子,又有什么用。反正蘇朵死了,你們保險公司也要理賠,她爸還能拿到不菲的身故金,呵?!?p> “可是你知道,蘇朵死的時候很不……得體嗎?”梅麗雖然說得很隱晦,但是在場的人都明白她在指什么。
顧亭猛地站起身來……
“顧亭……”寧向晨也跟著站起身來,“也許,蘇朵也想要真相大白的一天?!?p> 片刻后,顧亭又緩緩地坐了下來。
“你們真的會幫蘇朵?”
“我們也需要真相?!睖刂慕o予了顧亭肯定的答案。
“蘇朵其實一直都不開心?!鳖櫷そK于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原來,蘇朵一直很喜歡跳舞。顧亭第一次見到蘇朵,就是學校的迎新晚會上,他看到了蘇朵曼妙的舞姿,以及燦爛的笑容。于是,在他的主動下,他們相識了。
蘇朵跟他說了很多自己的事,提到最多的就是舞蹈。她會跟他講她小時候為了練舞受的大大小小的傷,可是她從來都不說苦,就怕家里人不讓她繼續(xù)練。她說爸爸媽媽都很疼她,所以她不想讓他們失望,就讀了爸爸給她選的大學和專業(yè)。但是,等她大學畢業(yè),她就要開一個舞蹈工作室,當一名舞蹈老師,從事自己最愛的舞蹈工作。
“蘇朵跟我說這個計劃的時候,她的眼睛里都是星星,閃閃亮亮的,充滿著希望。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我以為她肯定會實現(xiàn)的,可是沒想到,她爸不同意,非要安排她去銀行實習。蘇朵多次爭取,說為了他們已經(jīng)讀了自己不喜歡的專業(yè),想趁年輕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且,只要他們答應自己,以后自己會陪在父母身邊盡孝??上謮焊鶅翰宦牐€打了她一巴掌,認為她是在要挾自己。明確告知蘇朵不可能,她必須去銀行工作。雖然,能和她在一個銀行工作,我很開心,可是我更不想看她難過?!?p> 提到蘇振軍,顧亭冷笑一聲,“因為這件事,蘇朵心情十分低落,每晚都睡不著。我知道她去校醫(yī)院看了心理醫(yī)生,可是我問她,她說沒事。再后來她就搬去了她爸給她買的房子,然后就發(fā)生意外了。”
“那你知道蘇朵有夢游的毛病嗎?”溫知夏緩聲問到。
顧亭點了點頭,“最開始,我不放心蘇朵一個人住。于是,有時加完班,我就去她樓下看幾眼。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她好像是有夢游的情況。我問過她,她默認了。但是也只是說壓力大,引起的。說自己吃了藥,很快就好了?!?p> 會議室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響動,顧亭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看著他。
“我給看看這個?!狈馉敶蜷_投影儀,插入U盤。
白色的幕布上,出現(xiàn)了一段模糊的畫面。
“這是蘇朵小區(qū)對面的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面,時間就是蘇朵發(fā)生意外的那天晚上。本來已經(jīng)被自動沖洗掉了,幸好TT復原了畫面?!?p> 昏暗的畫面里,隱約可以看到折射著月光的玻璃窗。透過玻璃窗,一道模糊的身影浮現(xiàn),在星點的月光下,婀娜的身影翩翩起舞,在黑夜中宛若靈動的精靈。
精靈不斷地旋轉,旋轉,速度越來越快,最后,隨著一個翻躍,精靈穿過窗口,飛躍向了夜空……
“蘇朵——”
顧亭痛苦地留下了眼淚,“我……我不該相信她的話,我應該陪她去看醫(yī)生,讓她回家住的,是我害死了她,啊——”
“不,是我害了她,我害了我最愛的女兒?!?p> 白色的幕布掀起,倪風扶著蘇振軍從幕布后走了出來。
此刻的蘇振軍,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十歲。
蘇朵的死亡,確實是意外。她是在夢游中,不慎墜落,腳上的舞鞋甩了出去,身上的睡衣也在墜落過程中破損了。所以,她的墜落軌跡會有外力介入的表現(xiàn)。
最后1%終于完成了,可是溫知夏卻覺得更加心疼。
她走到蘇振軍身旁,說到:“蘇總,現(xiàn)在整個事情都清楚了。蘇朵是夢游時發(fā)生意外墜落的,所以公司會盡快賠付這筆身故金?!?p> 蘇振軍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要錢,我要我女兒?!?p> 溫知夏抿了抿嘴,繼續(xù)說到:“雖然蘇朵的離開是缺憾的,但是她留下了這筆賠款,也是希望能讓你們夫妻二人后半生過得好。我相信,她這么孝順的孩子,也希望你們以后都好好的。”
溫知夏的話,卻讓蘇振軍更加難受。
他跌靠在沙發(fā)上,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如何疼愛女兒,為她鋪平了未來,卻最后搞成這樣。
“叔叔,”一直沉默不語的TT突然走了過來,“如果您真愛您的女兒的話,應該是支持她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強迫她走你覺得理想的路。每個孩子,都不是傀儡,每個夢想,都有價值?!?p> 蘇振軍點點頭,隨后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已經(jīng)退到會議室外的幾人,心理也十分壓抑。
倪風和溫知夏并排站在窗口前,看著窗外自由飛翔的小鳥,倪風嘆了口氣,扭頭跟溫知夏說:“你說,人這一生會遇到多少困難?”
沒等溫知夏回答,他又繼續(xù)說到:“其實會有很多困難吧。可是最難過的應該是來自最親近的人的阻礙和打擊。而可悲的,就是這種最親密的傷害,似乎每個人的成長之路上,都會遇到?!?p> “我其實能理解蘇總的想法,每個父母都希望孩子未來過得好。但是好不好的標準應該是由孩子定的,自己的人生應該由自己去掌握。況且,完美的人生并不存在,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完美的,我們要接受,并去欣賞這種不完美。”
當她說完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倪風突然轉過頭,看向她。
“怎么了?我說的不對?”溫知夏挑了挑眉。
“對,太對了?!蹦唢L笑了笑。
溫知夏不知道,這句話跟他心里的想法不謀而合。他記得很多年前,他也曾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下了這句話——
完美的人生并不存在,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完美的,我們要接受,并去欣賞這種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