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而來,但沐子衿知道這不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努力抬起了眼皮。
有光。雖然很微弱,但她看見了一個男人的輪廓。她試著抬起雙手,摸到了他的眉骨和臉頰,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但她感覺那里有一團怒火在燃燒。
“把藥吃下去?!?p> 一粒藥滑入她的身體,沒過多久,她的五感開始恢復。
胡悠將她一把抱起。她的耳朵貼在他胸口,聽得見他的心跳。他的臂膀支撐著她,雙手用力得仿佛要把她拉進他的身體。
“這顆藥只能暫時緩解你的癥狀,要盡快找到真正的解藥,琦瑱在哪?”
她聽出了男人的聲音,也看見了他的臉,但那張臉卻讓她感覺既陌生又熟悉。此刻的胡悠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沐子衿剛剛感受到的憤怒大概只是她的錯覺。她伸手指向石門,那是她看見琦瑱最后消失的地方。
“師父!”李思摩不知從哪跑了過來,從胡悠手里接過了她。
“轟”的一聲巨響,不知胡悠做了什么,地牢之中響起如同地動一般的聲音。炸裂后的大小石塊四散飛濺,只是沒有一粒石子朝她飛來。再一看時,剛剛擋住前面的石門已被炸得粉碎。
胡悠獨自走向那片彌漫著塵埃的石洞,一步跨了進去。
“他既然這么厲害,為什么之前還要你來救?”李思摩忿忿說道。
沐子衿也沒想到胡悠竟有如此高的武學境界,這種內(nèi)力外放水準至少達到了“天鋒”級。再加上胡悠隱藏自己內(nèi)力的能力,他的武功不光深不可測,路數(shù)也很奇怪。
“大概他有自己的苦衷吧?!彪m然沐子衿心中也有些失望,但卻不是因為他沒有挺身而出,而是因為他竟然騙了她。
“師父你感覺好點了嗎?”李思摩聽到她開口說話,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嗯?!便遄玉谱尷钏寄Π阉畔拢约赫驹诹说厣??!靶蘖晝?nèi)功不一定是為了習武,比如有人只是為了感受天地的變化,如果非要說的話,相比于成為殺人的兵器,他們可能更想成為一根竹子或一塊石頭。”
“別人的事我強求不來?!崩钏寄e過頭去,氣哼哼地說道。片刻之后,他又轉(zhuǎn)過頭來問道:“與練武有關的內(nèi)功都有哪些?”
驚訝于他這么快就將負面情緒轉(zhuǎn)化成了求知欲,沐子衿笑著答道,“對于武功而言,內(nèi)力的等級分為三等,從低到高分別是初通、恃強、隨心。外放的方式也是三種,即:地、海、天。這三種方式原本沒有高下之分,只與外放介質(zhì)有關,但世人還是按照修習難度將其分成了九等。從低到高依次是,地三等,地通、地崩、地靈;海三等,海游、海嘯、海雷;天三等,天沙、天鋒、天人。”
“那師父上次在武林大會上使出的那一劍,可是天沙?”
沐子衿點頭,心想這孩子的領悟力還真是強。她正打算再多跟他說一些時,忽然聽到石門里傳出腳步聲。胡悠和琦瑱一起走了出來。
此刻的琦瑱雖能走路,但雙目無神,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跌倒的樣子。
“你先吃。”胡悠對琦瑱說道。
琦瑱把一顆紫色藥丸吞服進去,片刻之后恢復了正常。
“我剛剛讓她給自己下了太歲蠱,看來解藥是真的?!焙普f著,遞給沐子衿一顆藥丸。
她接過藥,一口服下。一盞茶的工夫過后,她感覺周身經(jīng)脈再次打通,可以重新生發(fā)真氣了。
她走到琦瑱面前,“你為何給我下毒?”
“我做的事情見不得光,必須封住悠悠眾口。但我并沒打算傷你性命,這只是一種控制你的手段?!辩櫿f話時語氣平靜,令人不寒而栗。
“你做的事是什么?”胡悠的聲音不大,卻冷酷異常。
琦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受到了驚嚇還是殘留蠱毒的作用,她跌坐在地上,開口說道:“五十年前,世上僅存的一百來戶峒瑤后人被迫遷徙到了如今的赤水村。當時這個地方沼澤密布、瘴氣彌漫,我們無法靠這片土地生存,又不能走出去,就在等死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位仙人。他答應為我們提供糧食錢財,讓我們活下去,還說會教給我們改造沼澤的方法,讓我們可以依靠土地生存。但有一個條件,他要我們煉出族中早已失傳的一種秘藥,金蠶天蠱。
“這種藥本是我們峒瑤一族不外傳的秘寶,憑借它,我們才能在幾千年的亂世中生存下來。已死之人只要肉身不腐,吃下金蠶天蠱就能起死回生。這跟江湖上傳說可以使人死而復生的離魂散不同,那種冒牌貨只會把人變成活死人,而金蠶天蠱卻可以激活人的先天之氣,重續(xù)陽壽。
“要想煉制金蠶天蠱,要以不滿五歲的女童為基底,在她身上栽植百蟲。蠱若成,一年之后,女童精氣盡收于蠱中;蠱若不成,一年之內(nèi),女童被百蟲蠶食殆盡。由于這種煉蠱方式頗為殘忍,所以在過去幾百年間實際已無人煉制。但為了求生,族中長老還是跪求曾經(jīng)知曉如何煉制金蠶天蠱的琦家?guī)兔Α?p> “因為金蠶天蠱的特殊煉制方式,琦家一直都是女子當家,男人進門要隨妻姓,秘術也傳女不傳男。我祖母琦瓊雖然答應了族中人的請求,但因為琦家已有太久不煉制金蠶天蠱,所以她也不知道準確的步驟,只能憑借記憶中的只言片語和家中留下的零星記錄拼湊出一套方法,再以此為基礎不斷嘗試革新。而這嘗試的血本,就是我琦家長女以下,那些沒有名字的女兒們。”
“傷害自己的血親,你們禽獸不如!”李思摩怒吼著沖向琦瑱,沐子衿將他一把攔住。
“靠犧牲幾個人的性命就能讓族中老小活下來,當時如果是我,我也會這么做。”琦瑱說得毅然決然。
“琦玗的妹妹現(xiàn)在何處?”沐子衿想起了琦玗沾滿淚痕的臉頰。
聽到沐子衿的話,琦瑱的氣勢陡然消失。
沐子衿轉(zhuǎn)頭看向胡悠,只見他輕輕搖頭,面露無奈。
她徑直奔向石門。門內(nèi)地上放著幾只大壇子,大部分壇子上都蓋著蓋子,唯有一只僅蓋了一半。她走過去朝下一看,只見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女孩坐在壇中。她滿是傷痕的身體上趴伏著上百種奇蟲,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啃噬得千瘡百孔。
她空洞無神的眼睛朝向沐子衿的方向,嘴唇開闔幾下后依稀發(fā)出了聲音:“媽媽?!?p> 跟沐子衿一起進來的李思摩轉(zhuǎn)過臉干嘔起來。沐子衿一把拔出李思摩身上的劈柴刀,沖出去將刀尖抵在琦瑱的咽喉上。
“給我一個讓你活下來的理由?!?p> “如果現(xiàn)在把她取出來,她馬上就會死。但如果一年之后金蠶天蠱能夠煉成的話,她還有活命的機會。”面對威脅,琦瑱反而恢復了平靜,“現(xiàn)在的方法根據(jù)過去九次煉制經(jīng)驗改良而成,耗費了我琦家九個人的性命,是五十年來最接近成功的一次?!?p>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此刻是想活,還是想死?”
琦瑱直視著沐子衿的眼睛答道:“你聽見她的話了吧?”
沐子衿眼前浮現(xiàn)起小女孩叫“媽媽”時臉上若隱若現(xiàn)的微笑。雖然她是那么弱小,但她體內(nèi)的那股生命力卻是如此強大。沐子衿放下了刀。
“既然那場交易發(fā)生在五十年前,你為何如今仍要履約?”胡悠問道。
“五十年前因為仙人的救命之恩,赤水村的老老小小都對琦家感恩戴德,對那位仙人更是禮拜有加。但自從二十多年前先帝赦免了赤水村后,村里的年輕人就開始去外面找生計,搬離這里的人越來越多。如今在赤水村中,知道那件事的只有一兩位將死的老人,年輕人甚至不知連煉蠱為何物,又怎會感念我們琦家的恩情?”
“但仙人就是仙人?!辩檻K白的臉上忽然有了光輝,“據(jù)我母親說,從她兒時第一次見他,到她垂垂老矣之時,仙人的容顏從未改變。每年七月半他都會如約現(xiàn)身,過問天蠱是否完成。只要我能完成祖母和母親的夙愿做出金蠶天蠱,仙人就會一直庇佑我們琦家,我的妹妹們就沒有白死,我的女兒也不會白白犧牲?!?p> 聽到“仙人”二字,沐子衿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楊柒瀟曾說他師父邢元真人初入地仙境界,雖然已有一百三十二歲,但外貌卻與壯年人無異。當時沐子衿為了躲避他特意繞了個遠路,但這次她倒要親自問問這個可能是她師公的人,他不惜殺死小女孩也要救的究竟是何人。
“從這里怎么出去?”胡悠問琦瑱。
她帶他們走進一條密道。密道之中陰暗狹窄,路口眾多,若不是有琦瑱領路,恐怕很難自己走得出去。但胡悠卻仿佛對這條密道頗為熟悉,哪怕在某處逗留片刻后也能追上他們。
終于,他們回到了地面上,沐子衿久違地吸入一口新鮮的空氣。
“媽媽!”琦玗一邊叫著一邊跑了過來。看著她們母女相擁,無論未來如何,至少今日沐子衿不后悔自己做的決定。
一轉(zhuǎn)頭,她看到胡悠又要開溜,“你要去哪?”
“回……山上采藥。”
“既然你在山上,為什么要突然回來?”
胡悠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就轉(zhuǎn)過身去,“好藥不等人,兩天后我再回來?!痹捯粑绰?,他的身影便倏地在她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