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衿和岳當(dāng)空回到金州時正值七月,這本應(yīng)是金州一年中最好的時節(jié),以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卻人跡稀落。
岳當(dāng)空攔住一位婦人問道:“大姐,街上的人為何如此少?”
婦人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猛然大聲說道,“哎喲,岳門主你怎么才回來?羅斯人都快打過來了,我兒子不知何時就要上戰(zhàn)場……”
沐子衿聞言朝岳當(dāng)空點了點頭,快馬加鞭趕往鎮(zhèn)北將軍府。
到了將軍府前,沐子衿翻身下馬。只見大門緊閉,守衛(wèi)比平常更多了一些。沐子衿走上前去,“我找……”
“沐大小姐?你是沐大小姐!”一個守衛(wèi)一臉激動地朝她跑來,但其他幾個守衛(wèi)沒認(rèn)出她。他們看見自己的同袍忽然狀若癲狂,立刻緊張地拔出兵器。
沐子衿正要說明自己的身份,大門忽然緩緩打開。一個英氣逼人的女子腰佩長劍,堵在門口朝她看來。沐子衿心想,不愧是天意劍傳人、岳當(dāng)空的姑姑岳靈楠,氣勢果然不同凡響。不過對沐子衿而言,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
“媽媽!”沐子衿飛也似地奔過去,撲入女子懷中。
“孩子,”岳靈楠雙手捧起她的臉,兩行眼淚順著臉頰簌簌流下,“快讓媽媽看看。孩子瘦了,也黑了。但你這也太黑了!”她一臉嫌棄地皺起了眉毛,“我不是跟你說過一定不要讓陽光直射皮膚嗎?會長皺紋的!太陽大的時候要用紗巾遮著臉,實在沒有的話戴帽子也行啊?!闭f著她把沐子衿背上的草帽戴到她頭上,退后一步端詳,“嗯…還是算了?!?p> 母親挑她的刺,若在以前沐子衿總是避之不及,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過她那雙溫柔的手了。她再次撲入媽媽懷里,正想久違地撒個嬌,卻看到跟她母親一同出來的還有兩個少年。其中一個她認(rèn)得,是林煜的弟弟林炫,另一個她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皇嫂,你果真還活著!”炫兒的眼睛笑成了彎月的形狀。
另一個少年向她深深一禮道,“臣翰林院學(xué)士童童·達(dá)摩爾,見過皇后殿下?!痹瓉硭褪钦旄艃阂黄鹜鎯旱哪莻€孩子,一年沒見個子倒是長了不少。
“我爹呢?”沐子衿問岳靈楠。
“他……”岳靈楠看了一眼府外空無一人的大街,“咱們進(jìn)屋再說?!?p> 到了將軍府的書房,岳靈楠才把現(xiàn)在的情況仔細(xì)講給沐子衿聽。原來羅斯國軍隊一個月前就已陳兵邊境,剛開始他們打著護(hù)送軒王回國的旗號,但等到軒王和童童學(xué)士回到了金州,他們卻仍沒有撤兵的意思,反而調(diào)集全國兵力壓向邊境,并對外宣稱:愿助華夏歸于正統(tǒng)。
此后,鎮(zhèn)北軍就在邊境各關(guān)口嚴(yán)陣以待。沐遠(yuǎn)洲曾要求與羅斯國交涉,但被拒絕,如今他長期駐扎在白馬關(guān)指揮軍隊,隨時準(zhǔn)備投入戰(zhàn)斗。
“如今南方各州都有朱雀軍作亂,西域戰(zhàn)火隨時可能點燃,要想朝廷派兵支援大概是無望了?!痹漓`楠不無埋怨地說道。
沐子衿皺了皺眉,轉(zhuǎn)頭看向林炫,“如果羅斯國要全面開戰(zhàn),為何會放你們一行回來?”
童童學(xué)士微微一笑,“殿下是想問,羅斯國所說的正統(tǒng)乃是何人?”
“正是?!便遄玉瓶聪蛲?,目光沒有絲毫躲閃。
“羅斯國所指之人,我自是不知。但中原現(xiàn)下卻有一人以正統(tǒng)自居,自稱先帝嫡長子丹朱,言曰:‘今皇非嫡,帝辛轉(zhuǎn)世,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恢屎蟮钕驴勺R此人?”
沐子衿知道他所說的就是朱雀教圣主楊柒瀟。她和岳當(dāng)空趕回金州為避人耳目一路走的都是山野小路,但偶爾也會聽到有關(guān)朱雀軍的傳聞,只是礙于時間急迫,沒來得及詳細(xì)打聽。
“我與他相識一場,只當(dāng)他是朋友,沒料到他與皇家竟有如此淵源?!?p> “如此一來,皇后殿下想必知道羅斯國放軒王殿下返回大禹的用意了吧?”
沐子衿看著童童學(xué)士,心想這少年年紀(jì)不大,城府竟如此深沉。不過罷了,既然他是軒王好友,此時宜用不宜疑。她坦然說道:“如若羅斯國與朱雀教以及頁利可汗早有勾結(jié),同時出兵便不是巧合。羅斯國料定此時大禹兵力必定吃緊,朝廷無力派兵支援北境,而林炫又剛好人在金州,他們便可順利制造出林煜與林炫兄弟不和的流言?!?p> “皇嫂……”林炫想要辯解,但被沐子衿制止。“此前在噶烏旗神山上羅斯人制造的事件就是這個計劃的第一步:讓北地百姓對軒王心生好感。不,不對……”
她突然恍然大悟,“這件事的關(guān)鍵并非金州對軒王的好感,而是北地軍民對朝廷和林煜的恨意。所以,至少在一年前他們就已啟動了這個計劃,而我的假死也是其中一步?!?p> “殿下英明?!蓖Σ[瞇地說道。
“不過,”沐子衿突然緊張起來,“他們這一招還有一個更可怕的作用?!?p> 一個仆人急匆匆地跑進(jìn)來,“大事不好了…”他氣喘吁吁地說道,“吳刺史正在府衙門口動員百姓和軍士立軒王為帝!”
沐子衿和童童交換了一下眼色。
“母親,你同軒王一行留在府中,千萬不要出去,尤其是軒王?!彼聪蛄朱?,安慰他道:“這件事我來處理。”
沐子衿騎馬來到府衙門口。與街上的冷清景象截然相反,這里聚集了很多人。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中有人是尋常百姓,有人一身軍士打扮,看樣子這些人原本是來維持秩序的,但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吳竭的發(fā)言所吸引,駐足傾聽起來。
“……金州歷史悠遠(yuǎn),地杰人靈,與鄰國向來親善。如今羅斯國卻威脅要將金州化為焦土,是何道理?是我金州百姓不仁,還是我鎮(zhèn)北軍不義?”
人群中噓聲此起彼伏,吳竭眼光一閃,大聲說道:“正是如何!金州百姓和鎮(zhèn)北軍皆無過錯,那錯的究竟是誰?”
“是皇帝?!钡紫掠腥诵÷曊f道。接著沐子衿周圍響起了各種聲音:“就是他,沐大小姐才娶過去幾年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京城……”
“沐大公子也蒙冤被流放到了西域……”
“當(dāng)年朝廷就姑息養(yǎng)奸、殘害忠良,害死了沐老將軍。”
“對啊,錯的是他們!”
吳竭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此次羅斯國出兵的理由是助華夏歸于正統(tǒng)??梢姡缃癯⒉⒎钦y(tǒng)的事情連羅斯人都知道。難道金州男兒的鮮血要為這樣的朝廷而流嗎?”
反對聲驟起。
吳竭等人群的騷動平息后,繼續(xù)說道:“但是還有這樣一個人,他不僅得到了神山的祝福,而且身負(fù)皇家血脈……”
“是軒王!”有人喊道,其他人也跟著附和:“是啊,他不光取回了冰芝還救了好多人的命?。 ?p> 這時突然有人說道:“可當(dāng)今皇帝不也曾取回過冰芝,得到神山祝福了嗎?”
眾人看向吳竭,只見他捻須一笑,“當(dāng)今皇帝確實取回過冰芝不假,但根據(jù)我掌握的情報,那卻不是他第一次進(jìn)山。他幼年時就已經(jīng)進(jìn)山取得過圣物,但卻不知滿足,屢次對神山不敬。試問,你們是愿意支持神山降福之人,還是愿意支持褻瀆神山之人?”
“支持軒王?!辈恢l起的頭,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的行列,齊聲喊著:“軒王!”
一個金色的影子飛過眾人,站到了吳竭身邊,“吳刺史,你膽子很大嘛。你說的那個人雖然我也不喜歡,但你在這個時候煽風(fēng)點火,恐怕是別有用心。”
剛剛沐子衿呆在人群中一邊聽吳竭講話,一邊盤算著自己的出場時機(jī)。但既然岳當(dāng)空已經(jīng)來了,她如果再不干預(yù),事情恐怕會越鬧越亂,吳竭也可能性命不保。
“表弟,莫要沖動?!便遄玉瞥喇?dāng)空大聲喊道。旁邊的人紛紛朝她看來,想知道這個稱呼岳門主為表弟的人究竟是誰。
沐子衿等他們看得差不多了,腳尖一點,一躍飛到吳大人身邊。吳竭的親衛(wèi)見不明人士接近主人,正打算將她拿下,但被岳當(dāng)空搶先一步封住了經(jīng)脈,一個個動彈不得。
沐子衿面對眾人摘掉了頭上的草帽,露出自己的面孔。
“是沐二公子!”永坊酒樓的小二指著她大聲喊道,其他曾見過這位鮮衣少年在金州街頭策馬飲酒的人也認(rèn)出了她。
“你真的是沐大小姐?”一位大嬸問道,眼含熱淚。
“承蒙家鄉(xiāng)父老厚愛,我沐子衿還活著?!甭犕晁脑?,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喝彩。沐子衿對吳竭笑了笑,他則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剛剛吳刺史說的我都聽到了,很有道理。我金州男兒的血已經(jīng)流得夠多了,為了遠(yuǎn)在京城的朝廷犧牲自己的性命實在不值?!?p> 吳竭一臉驚訝地望著她,沐子衿繼續(xù)說道,“但我要說的是,無論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叫金州,還是金國,都不容許任何人踐踏??赡苡腥藭f,羅斯國不過是借道而行,他們的目標(biāo)是推翻大禹的朝廷。但這就如同在說,讓豺狼經(jīng)過你家房舍去咬你的鄰人,一旦豺狼在你家橫行無阻,它傷害的又豈止是鄰人?”
“就是!吾非豺狼,豺狼怎會與吾輩為伍?”人群中有不少人表示贊同。
沐子衿說道:“剛剛有人提到朝廷姑息養(yǎng)奸,害死了我祖父沐成晚。但殺死我祖父的究竟是什么,是朝廷的旨意,還是朝廷的刀劍?”
沒有人說話,全場一片寂靜。沐子衿沉默片刻后,大聲說道:“我祖父死于羅斯人的弓箭。他身中四十一箭,戰(zhàn)死沙場!”
聽了她的話,老婦人一臉憤怒、少年人握緊了拳頭,而士兵們則把手中的長槍抓得更緊了。
“所以金州的百姓們,你們怎么說?我們是戰(zhàn)是和?”
“戰(zhàn)!”所有人群情激奮,齊聲怒吼。
沐子衿眼角瞥見吳刺史蜷縮起身體,正一點點退出眾人的視線,但被岳當(dāng)空一把抓了回來。
“吳大人別急著走啊?!便遄玉婆闹募绨?,小聲說道,“你的命,我還有大用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