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熱情地投入到宇宙自習室的清潔工作中。
同時不忘和蘇映的約定,上課、作業(yè)、實驗,全都完成得一絲不茍——他人生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干勁十足。
可是壞事還是找上門來。
導火索是某個高中同學的到來。
對方不是來找他,而是和他同校的一位老鄉(xiāng)。但不知道怎么,消息傳到他們系,有人特地找到他那位高中同學,拉著打聽冰河高中的事。
冰河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但那天之后同學們看他的眼神愈發(fā)悉簌。每當和他們坐在同一個教室,或者在食堂遠遠地望見,他都能聽到那種悉悉簌簌的聲音。他們不會直接盯著他,但每次他視線挪開,他們的眼神就會像蒼蠅一樣追上來,悉悉簌簌,蒼蠅搓手一樣,不絕于耳、眼。
冰河很困擾,而且害怕。
尤其害怕自己會扛不住那種壓力,完不成和蘇映的約定。
蘇映從來沒說過那是約定,可在冰河看來,那就是只屬于他和蘇映的約定。他想把它完成得很好,非常好,比自己任何一門課、一次作業(yè)都更好。
可是那種悉悉簌簌讓他很崩潰。
他不是沒想過解決,他有去找他們解釋,可他們看著他解釋,眼神像看一只猴子在說人話——只有強忍住的笑意,和敷衍到他們自己都不信的“嗯,相信你”。
他們根本不信他。
甚至他越解釋,他們越覺得他在掩蓋。
冰河實在不知道怎么辦,只好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打工,和宇宙自習室上。他去宇宙自習室的頻率,比蘇映這個老板還高。因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收獲短暫的寧靜。
宇宙自習室,就像蘇映說的,是絕對獨立、無我的一個地方,就像圖書館里的夾層空間,是治愈他焦慮、安撫他恐懼的天籟之所。他不能不去那。
直到有一天,他在宇宙自習室睡著了。
偏偏那天,整個世界都在找他。
是蘇映把他叫醒的,時間已經(jīng)是后半夜,窗外燈光熄了大半,城市看起來奄奄一息。
昏暗的燈光里,蘇映溫柔地叫醒他。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西裝以外的蘇映,T恤外面直接套了件短款羽絨服,暗藍色,像中學男生穿的那種,冰河十四歲時有件類似的。
除此之外,素顏,睡褲,頭發(fā)烏黑蓬松,眉毛卻很淡,一副從睡夢中趕來的模樣。
手上卻替他拎了件外套。
不僅不責怪,反而心疼地搓著他肩膀說:“多冷啊?!?p> 冰河就是在那一刻哭出來的,披著蘇映的衣服,頭也不回地撲進她懷里哭——初時不敢出聲,咬著嘴唇,也不敢落淚;直到蘇映搓著他的后背,溫柔而有力……
她明明什么也沒說,可他哭得眼淚決堤一樣。
身體里積壓了二十年的委屈一朝噴薄,火山爆發(fā)似的。他簡直找不到自己,而完全變成釋放眼淚和委屈的水龍頭,不停地哭、抽搐,像下半輩子都不打算再見人那樣。
“我不是同性戀,沒有騙她?!?p> 非常無力的一句解釋,從來也沒被信過。
然而蘇映只是摸著他的頭說:“我知道?!?p> 她知道什么?
知道他不是同性戀,沒有騙過鄧鹿?
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跟我說過……”蘇映坦白。
冰河難以置信,也無比窒息:“你是說,鄧鹿找過你?”
鄧鹿就是冰河那個前女友,不知道因為什么,認定冰河是同性戀,而且不承認,無恥地欺騙了她的感情。但明明不是那樣,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喜歡她。
“嗯。”蘇映毫不掩飾地點頭,溫柔道:“她可能誤會了,以為你要釣我這個凱子,或者擔心我沉迷于你的美色,頭腦發(fā)昏,所以特地來提醒,免得我像她一樣上當,被欺騙感情。但我其實……”
她伸手,從披在冰河身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張紙。
“是給你的勞動合同,其實之前就擬好了,但因為宇宙自習室的公司還沒申請下來,沒法刻公章,所以才耽誤到現(xiàn)在。喏,現(xiàn)在好了,要不要簽你自己說了算。當然,不管怎樣,這幾天你替我打掃衛(wèi)生,這部分報酬我都會付……”
“我不是同性戀?!?p> “我知道?!?p> “你不信?”
“信?!?p> 冰河看著她,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不,你不相信。”冰河搖頭,做出自己的判斷。
蘇映終于低下頭,承認說:“其實,第一次在橋上見你時,我看出來你心情不好,說找不到地鐵站讓你帶路那些,確實是故意的,對不起——我說對不起是因為利用你的善良騙你離開那個環(huán)境,不是后悔我那天的行為?!?p> 她急于解釋,抬頭看著冰河的眼睛。
“我不否認自己對你心疼,畢竟前兩次相遇的情況,任何人,任何一個像我這樣年紀、從二十歲迷茫時期過來的人,都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這是人類或者女性的天性……”
“所以呢?”
冰河不懂她想表達什么。
“所以,不管你怎么樣,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冰河,在我這里,你都是一個可愛、善良的大男孩。你不是喜歡叫我蘇映姐嗎?我可以做你姐姐的……”
“我喜歡你。”
“嗯?”
蘇映的臉上閃過疑惑,隨后懂了似的繼續(xù)安撫他:“別這樣冰河,你不用為了讓我相信做到這種地步,我說過了,不管你怎么樣,都會是我的好朋友、好弟……”
冰河親了上去。
蘇映瞬間僵了。
“我說了,我喜歡你,是這種喜歡?!?p> 面對傻掉的蘇映,冰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他再也不要誤會,任何程度的誤會,都不要。
蘇映還在消化那個吻,冰河直接從地上起來,又彎腰拿走她手里的勞動合同,主動向外走,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故意說:“合同我會簽,但要先看過有沒有不合理的條款。”
快走到門口時回頭,猶豫要不要回去拉蘇映一把,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身,利落地向他這邊走來,藍色羽絨服上的熒光條閃閃發(fā)亮,像她的人一樣醒目。
“我覺得你有責任再找鄧鹿談談,她人不壞,之所以這么耿耿于懷,是因為還喜歡你,而且誤以為對你的喜歡被你辜負了。”
蘇映邊走邊說,冷靜得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冰河瞬間萎了,不安道:“那你呢?”
“我?”蘇映嘆了口氣,“我得想想?!?p> 隨后關門鎖門,動作一氣呵成,又變回那個利落的西裝酷姐蘇映——盡管穿著睡衣和中學男生才喜歡的暗藍色、帶熒光條的幼稚羽絨服。
冰河乖乖跟在后面,像犯了錯被班主任抓到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