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胖子

　　大傻告辭之后，我馬上在心里琢磨應(yīng)該找誰趕緊把這件燙手的古玉出手，當(dāng)然，出手之前得先給古玉估個價兒。

　　我坐在茶幾前，慢條斯理地泡上一壺?zé)崞v騰的龍井，然后捧起那塊玉詳細(xì)研究。

　　這一天，我一門心思撲在這塊奇特的古玉之上，完全失去了平日里招呼上門客人的那種閑情與熱情，幸而今天是周六，學(xué)校放假，進(jìn)門買書的客人寥寥無幾，剛好省去我的一心二用，時間過得飛快，直到太陽偏西，皎兔東升，我依舊沒研究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由急得兩眼冒火，大唱空城計的五臟廟也開始忍不住暴力抗議。我不得不放下手上的玉，打電話叫披薩店送了外賣上門，然后打開電腦，一邊吃披薩，一邊從網(wǎng)上查資料。不慌不忙直到晚上九點(diǎn)半，查閱了數(shù)十頁的文字資料，同時對比了上百幅的圖片，終于隱約確認(rèn)這塊女首蛇身的古玉極有可能出自于距今一千一百年以前的契丹時期。當(dāng)時的契丹與北宋、西夏鼎足而立，出土的文物隨便拎一件出來都是國寶。

　　倒賣文物可是重罪！

　　我喃喃罵了一聲，心說大傻這狗日的孫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知道他究竟用什么辦法，又是從何得來這塊千年古玉？

　　家里的古董生意，我從來沒有插手過。和我老爹來往的人都是古董生意行里的人精兒，也是經(jīng)常在各種古董拍賣會露臉坐第一排的?？?，身家過億的大拿，一個賽一個牛皮。憑我淺薄的道行，絕對應(yīng)付不了這些大咖，再說老爹是老爹，我是我，讓他們跟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輩打交道，也太跌份兒了。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這些眼高手低的大老板做慣了大手筆買賣，壓根瞧不上一塊小玉佩。

　　老趙叔倒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他是BJ總店的掌眼，是佟家經(jīng)營古董生意除了老爹之外最重要的一位老伙計，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掌眼，古時也叫朝奉，其職能是專門在當(dāng)鋪柜臺收東西，同時給典當(dāng)物品掌眼并估值。掌眼是一份需要同時兼具眼力、見識和世故的細(xì)心活計，三者缺一不可，掌眼不單單要鑒別物品的真?zhèn)?，預(yù)估物品的價值和價錢，甚至要準(zhǔn)確道出物品的年代與出處，尤其是首當(dāng)其沖排在第一位的眼力，可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老趙叔的父親英年早逝，起小兒就跟在祖父身邊歷練，他的祖父百年后，老趙叔順理成章的繼承了掌眼的位置。老趙叔干掌眼這份活超過三十年，經(jīng)他手的寶貝不老少，從沒聽說他看漏過一件假貨，收錯過一件贗品，其掌眼的功力真可稱得上爐火純青，登峰造極，是業(yè)內(nèi)頂尖的老人之一。當(dāng)然，老趙叔結(jié)識的朋友更多，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只要他發(fā)個話或者招個手，有的是前赴后繼上趕著巴結(jié)拍馬屁的人。不幸的是，老趙叔再好，于我而言卻有個致命的問題，他見天兒跟我老爹呆在一塊兒，恐怕我這一回去還沒見到趙叔的面兒，就先被老爹抓去訓(xùn)話了。

　　不同于往日的那些小打小鬧，這塊造型奇特的契丹古玉非同不可，只要在黑市里放出風(fēng)，分分鐘成為搶手貨。我越想越煩惱，真想撂挑子不干，可前頭已經(jīng)在大傻面前夸下海口，打下包票，豈能中途反悔，再為難也只能硬著頭皮干下去。

　　冥思苦想到下半夜，我終于想出個人來。外人不熟，熟人又怕，我只能找個半生不熟的人來辦這件事兒。翻出手機(jī)通訊錄，按下號碼撥出去，一首彩鈴都快唱完了，電話那頭才響起個呼哧呼哧的聲音：“大半夜的，哪個孫子撒癔癥打擾老子的好事兒……”

　　我說：“丫罵誰呢，我是佟年……”

　　短暫的靜了半秒，話筒那端的燒餅立刻換上一種狗腿的巴結(jié)語氣，連道幾個對不?。骸鞍パ剑?，原來是您呀？我還以為是足浴城的按摩小姐打的騷擾電話呢，對不住對不住，我才是那撒癔癥的孫子……”

　　燒餅是本地土生土長的街溜子，常在三教九流的地兒混，認(rèn)識的也全是不太入流的地痞無賴。我懶得聽他廢話，一下打斷他：“你……現(xiàn)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方便。哥，您找我啥事呀？不是我吹，只要您發(fā)句話兒，我上山刀下油鍋，在所不辭……”他正滿嘴跑火車，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忽然非常突兀的罵了一句：“丫邊兒去，別吵老娘睡覺?！?p>　　燒餅迅速穿好褲子，從床上一躍而下：“哥，您別掛，我出去陽臺跟你說?！?p>　　我也沒跟他客氣，開門見山的說最近手頭有點(diǎn)兒緊，想出件好東西，但是不想讓家里人知道。燒餅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大致問了問東西的情況，又讓我拍了幾張照片傳過去，末了兒，他拍著胸脯保證說給他兩天時間，一定痛痛快快的給我搞定。

　　在家等了兩天，果然燒餅?zāi)切∽咏o我回了電話。

　　“哥，買家找到了，不過他們要上你那兒驗驗貨?！?p>　　“上門驗貨？”我不由起了疑心，“你小子別是走嘴，把我身份告訴人了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燒餅信誓旦旦，“做我們這一行最重要就是把緊嘴。哥，您放一百個心，那位主兒就是個拉皮條的?！彼俸僖恍?，“您甭嫌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要想見到幕后的金主兒，可沒那么容易?！?p>　　我問他價錢怎么樣？

　　燒餅笑嘻嘻的說：“包您滿意！”

　　此事最好速戰(zhàn)速決，以免夜長夢多。我當(dāng)場跟燒餅約定好時間，讓那個拉皮條的明兒上門來看貨。第二天過了晌午，燒餅就帶著個油光滿面的胖子上門來了。

　　我特別淡定從容的接待了他們，為了彰顯我的待客之道，我還特意泡上了一壺武夷山的大紅袍。不料，那胖子壓根沒品茶的心思，屁股還沒在凳子上捂熱便心急火燎地催促我趕緊把貨拿出來瞅瞅。自打進(jìn)了門，他的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在我店里轉(zhuǎn)個不停，又往我身上溜了兩遍，知道他是個跑慣江湖的老油條，我也懶得賣關(guān)子，直接進(jìn)去里屋，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塊人首蛇身的古玉，輕輕放在桌上。

　　胖子外表看著不靠譜，說話也咋咋呼呼的，掌眼卻絲毫不含糊，他也不伸手去拿玉，而是背著手圍著桌360度轉(zhuǎn)圈，末了兒才又捧起來細(xì)細(xì)研究，將古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瞅了個遍兒，過了好半天，他才重新放下那玉，抬起頭嘻皮笑臉的套近乎，“小哥，坐下來咱好好說，東西是好東西，價錢嘛當(dāng)然也是好價錢。”

　　我對他說道：“您別兜圈子，給個實價兒就行?！?p>　　胖子嘿嘿一笑，舉手毫不含糊地朝我比了個數(shù)字。

　　三萬？

　　我真沒料到面前這個其貌不揚(yáng)的胖子是個出手大方的闊綽人物，頓時心下暗喜，暗想大傻走了二十幾年的背運(yùn)，今年總算時來運(yùn)轉(zhuǎn)，天降橫財。不過，和人談生意，最忌諱把喜怒哀樂直接一覽無遺的在臉上表露出來。這會讓對方一下抓住你的弱點(diǎn)與喜好，借此猛砍你的價。于是，我壓下心中的喜悅，竭力把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擰眉深思半晌，然后故作高深地朝胖子搖了搖頭。

　　胖子眸色一暗，臉上則還是笑呵呵的：“做生意一回生，二回熟。說句不中聽的，小哥，你的東西來歷不明，我給的價兒絕對公道，你掂量掂量差不多得了。我么……我在行內(nèi)是出了名的公道人，不信你去外頭打聽打聽，是不是，小兄弟？”

　　燒餅似是而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狐疑的打量著這個油嘴滑舌的胖子，心想：誰跟你一回生，二回熟，丫出了這門兒，以后咱倆就八竿子打不著，誰還認(rèn)識誰。

　　胖子見我不接他的茬兒，眼珠子使壞似的骨碌碌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他干咳兩聲，伸出一根食指往杯內(nèi)輕輕一點(diǎn)，沾上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數(shù)字：“那個……我再讓讓利，給你加點(diǎn)兒，算我的見面禮，怎么樣？”

　　我瞄了一眼寫在桌上的數(shù)字，面無表情，不置可否，胖子垂下那雙賊眼睛，假意唉嘆了一聲：“小哥，我跟您交個底。今兒這樁買賣我就賺個跑腿錢，您看外面的天這么熱，我走那么長的路連冰棍都舍不得買一根，這個數(shù)兒你要還不滿意，那就找別人去吧，蝕本生意不做也罷?！闭f完拔腿就往外走。

　　胖子這招叫欲擒故縱，他連底價兒都交了，分明是很看中這塊契丹古玉的潛力。我不動聲色，等他前腳跨出門檻才看準(zhǔn)時機(jī)叫住他。

　　一枚遼代古玉，換來面前碼得整整齊齊的四沓鈔票。

　　我不是沒見過大錢，也早知道古董生意是個十足暴利的行業(yè)，可也實在沒料到一枚小小巧巧的古玉竟然輕而易舉換來了面前的四萬塊錢。往回倒二十年，這四沓鮮紅的百元大票抵得上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在田地干上大半輩子的苦活。

　　從古到今，被人類埋藏在地下的寶貝實在太多了，多到讓人兩眼發(fā)紅，頭腦發(fā)熱，心臟發(fā)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無可厚非。這一刻，我終于明白倒斗行業(yè)為什么可以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延續(xù)千年之久，至今不死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