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那些譏笑劉四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村民,一聽這話馬上笑不出來了,膽小的甚至逃也似地往山外跑。
“胡說!”老村長氣不打一處來,“青天白日哪來的鬼?分明是你心中有鬼,你不說實話還瞎編亂造說古墓有鬼。來人,把他捆起來送到公安局去,看他還裝不裝瘋賣不賣傻?!?p> 劉四使勁一哆嗦,蠻力掙開扭著他雙臂的兩個年輕人,失心瘋一般張嘴朝著周圍的人大喊大叫,“我看見鬼了,你們都是鬼,都是鬼!”
老村長一看,急聲道:“快!捂住他的嘴!”
那些村民們瞧著劉四瘋瘋癲癲的模樣,一下子猶疑不定,不敢靠近他。老村長重重一跺腳,“光天化日,哪來的鬼?你們不聽我的話,想造反不成?”
村民們相互對視著彼此惶恐的臉色,這時,人群中走出兩個膽大的年輕人,一把把滿嘴胡言亂語的劉四死死按住。
老村長拄著拐,附聲在他耳邊:“再不閉上你的臭嘴,我就叫人拿針線給你縫上!”
半瘋半傻的劉四似乎聽懂了老村長的威脅,乖乖閉上了嘴。
然而,老村長聽似強硬的話終究收效甚微,四周圍一心看熱鬧的村民早沒了新鮮勁兒,紛紛往山外撤。
劉四被捆住雙手后,扔在一塊草地上。周圍的人來來往往,愣是沒人搭理他。我偷偷在暗中觀察了半晌,劉四垂頭喪氣,兩眼無光,每當有人路過,他都會驚恐萬分地閉上雙眼,全身抖成一團,等人走遠,他又憨憨傻傻的咧開嘴直樂,分明是被嚇傻了。
我婉惜地直搖頭,心說那座古墓究竟藏著什么古怪,竟把一個堂堂七尺大漢嚇得癡癡呆呆,真是可憐,可恨。
那幾個混在村民中套瓷的外來人見老村長說一不二,其中領頭的暗暗朝身邊同伙一使眼色,不約而同圍著老村長套近乎,又遞煙又賠笑,你一言我一句,三句話不離古墓。
這時候,我基本已經確定他們的真實身份,要么是狼狽為奸的黑心二道販子,要么就是來拉線踩盤子的先鋒部隊。
胖子依舊是對誰都不在乎的一股勁兒,叼著狗尾巴草,自在的哼著BJ小曲兒。你別說,他那股愜意勁兒,仿佛就是來旅游的。
燒餅早躲到樹蔭下納涼去了,正和村子里的幾個半大小子侃大山。見我走近,燒餅三言兩語把那幾個少不更事的少年打發(fā)走了,顛顛兒的湊上前,手里使勁搖著風,說:“哥,要不咱也撤吧!那座古墓不吉利,咱就別湊熱鬧了。”
我聽他話里有話,問他是不是打聽到了什么消息?
根據(jù)當?shù)卮迕裢嘎?,牛頭溝這一帶很邪性。每年到了雨季,山洪暴發(fā)時都會從山里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若有值錢的金、銀、銅器之類的,很快會被村民一搶而空,當然陶罐、瓦片之類的東西更多,這些東西沒人收,容易破損,而且死沉死沉的,連路過的狗都不會多看一眼,自然更沒有人撿,久而久之,山溝下面的低洼處便漸漸形成了一個深潭。
我愈聽愈沒勁兒:“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燒餅神秘兮兮的對我賣關子:“哥,你猜猜那深潭底下有什么東西?”
我心頭一緊,沒吱聲。
去年夏天,當?shù)匾粋€十五、六歲的少年到山里放牛,那頭老牛在山溝里吃飽之后便跑到深潭里去洗澡,結果半天也沒浮上來。那頭老水牛足足有五、六百斤,是少年家里最值錢的牲口,萬一弄丟了,肯定少不得父母的一頓“藤條燜豬肉”,最重要的是,老牛陪伴少年走過了十年的風風雨雨,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少年在岸上焦急萬分的轉了半個小時,水底下愣是連串泡兒都沒浮上來,他越想越擔心,情急之下,再也顧不上害怕,脫掉上衣,一頭扎進深潭。結果你猜怎么著,水下連根牛毛也沒有,而水潭子底下積滿了成百上千的陶罐,陶罐上密密麻麻裝滿了陰森森的白骨!那可怕的一幕,當時把少年嚇得屁滾尿流爬上了岸,回家后便大病一場,從此之后,再也沒有村民敢靠近那個堆滿死人骨頭的深潭。
聽完這話,我忍不住環(huán)顧四周連綿不斷的宏偉山脈,心說如果村民的說詞沒有故意夸張,那么,牛頭溝深處的大山一定塵封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時候,小福子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說熱鬧瞧完了,該回去做午飯了。我從褲兜里摸出一張20元的人民幣遞給他,讓他先回村去。小福子歡天喜地地接過錢,美滋滋的和兩位年紀相仿的小伙伴一起出山去了。
中午一點,去而復返的村民挑著兩個大籮筐,裝了一些水果和干糧分給大家吃。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村長特意叫人去外面找來的人竟然是老??!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當時,我激動得差點就要上去和他相擁而泣了。
老丁一眼瞧見混在村民之中的我,一剎間,一種非常古怪的情緒自他眼中涌出,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非常令人費解。然而,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僅僅停留了半秒便迅速移開,三兩步走進村長休息的涼棚。我心想他沒有和我當眾相認,可能有什么難言之隱,于是也裝作若無其事繼續(xù)閑逛,等有機會再和他說話。
有人大聲招呼開飯。眾人都餓狠了,紛紛取了食物坐到空地或樹蔭下,不顧形象的狼吞虎咽。我伸手從蘿筐中撿了兩個玉米面窩頭,裝作無意地走到涼棚附近的一棵大樹下,慢慢吃著。
老丁來了之后,老村長那張心事重重的臉稍稍緩和,不再像之前凝重,他激動的和老丁說著長篇大論,三句不離死在古墓里的張材。
我怕別人發(fā)現(xiàn)我在偷聽他們說話,所以時不時也跟旁邊的鄉(xiāng)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幾句閑話。
填飽肚子后,村長便把當?shù)卮迕裾偌^去開會。
空地上漸漸只剩下我、燒餅、胖子和那伙不動聲色的四個外來人。吃飯以前,我悄悄指使燒餅跑去跟他們套近乎,結果人家根本不搭理燒餅。燒餅告訴我,聽那四個人的口音像是兩廣那邊的人,應該是那種常年到各地農村鄉(xiāng)下?lián)炻┑亩拦哦溩印?p> 這話倒提醒了我。在上世紀中葉到末期的那幾十年里,因為農村信息不發(fā)達,人們交流不順暢,很多鄉(xiāng)下人根本不認得祖上留下來或從土里刨出來的老物件,更不知道古玩的價值,故此,很多城里的古董販子便專門跑到偏僻的鄉(xiāng)下去四處撿漏,古董、字畫、花瓶、文房四寶、瓷片兒,煙袋嘴兒甚至上了年頭的老家具等等……反正只要是有利可圖的老物件兒,一律照收不誤,這行里流傳著一句話“只要是老的東西,除了老人之外,其余全收”,他們還有一個專門的稱號叫“鏟地皮”,鏟地皮常常以非常低廉的價格半哄半騙將村民家中的古董或文物買去,一轉手就能賣到超出原價幾倍、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大價錢,當然,有時候看走了眼,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寶貝成了高仿或贗品,那也只能心甘情愿的認倒霉,把貨砸在自個兒手里。
至于胖子,我一直以為他是和船老大一伙的,搞不懂他怎么一個人跑到山溝里來瞧熱鬧?莫非,他是替船老大來踩盤子的?
村長給村民們開完會之后,眾人一哄而散。我馬上吩咐燒餅去打聽打聽消息,沒想到村民竟然主動走過來,要求我們這些閑雜人等統(tǒng)統(tǒng)原路返回,不得在附近逗留。暴脾氣的胖子第一個跳起腳來抗議:“憑啥呀,腳生在我自個兒腿上,管得著嗎你?”
“這是村長的命令,你走得也走,不走也得走!”村民的態(tài)度非常強硬,根本不吃胖子耍無賴的那一套。
胖子再橫也明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道理,更何況對方人多勢眾,萬一動起手來,他一個人雙拳難敵百手,絕對要吃虧。
我一下也急了。一路爬山涉水,千辛萬苦的來到黃河邊上的深山僻壤,好死不死竟然撞見了老丁,這分明是天意,說什么小爺也不會輕易離開。這會子我也顧不上什么忌諱不忌諱了,直接朝涼棚里的老丁大叫起來。
“丁叔,這兒?!蔽蚁窕睦爢T,拼命揮舞雙臂,試圖吸引老丁的注意,“我在這兒,我是佟年。”
我大呼小叫的舉動,一下子把所有火力都吸引了過來。
那些村民看我的異樣眼光和看大街上耍把戲的猴子簡直沒任何區(qū)別。難怪說人要臉,樹要皮,樹要沒皮必死無疑,人要沒臉天下無敵,小爺我活了整整二十四年,追女朋友都沒有像今天這般拉下臉過,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最后連老村長也禁不住好奇探出臉來朝這邊不住的張望。
我一看這招有效果,馬上叫得更起勁兒了。不就是一張臉皮嘛,反正這深山老林的也碰不上熟人,不要臉就不要臉吧!
終于,老丁回頭瞧了我一眼,很快又無動于衷地把臉轉了回去。
靠!我心說丁老漢真夠倔的,我他娘的都把臉丟到地上摩擦了,他還能若無其事的擺出一副冷臉子,也不知道當年四叔是怎么和他相處的。
“瓜娃子,快走,別在這兒礙手礙腳,親戚豈是能亂認的?!?p> 燒餅不認識老丁,自然也不曉得他的身份,他看我不依不饒的與老丁拉關系,又見村民們都對我當笑話看,忍不住勸道:“人家讓咱走咱就走唄,親戚真不能瞎認?!?p> 我白他一眼,繼續(xù)我行我素。村民們見我糾纏不休,也不再廢話,揮手叫來兩個后生,架住我胳膊,拖死豬似的往外拖。燒餅想過來幫忙,可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眼瞅著我被人架著越走越遠,我一咬牙將殺手锏拋了出來。
“姓丁的,四叔知道你敢這樣對我,一定會找你算帳的?!?p> 話音剛落,兩脅一松,我一個踉蹌,險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