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府的寶藏謠言一事,林郁溪給季滟滟出了一個主意。
這日清早,閻府內(nèi)宅丫頭婆子、各處大小管事,百余人眾,陸陸續(xù)續(xù)全被傳到了季滟滟的院中,摩肩擦背,站滿了一個大院。眾人起先不知出了何事,在那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等閻西水冷著臉,將事情說了一遍,命揪出始傳謠言者,院子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謠言本就是你傳我,我傳你,誰會肯承認?被點到名字的,也是相互指認攀咬,更有平日不和的奴仆,借機挾私報復。被指認的也是死活不肯認的,喊冤辯白,又要牽扯出別人來。這事一直審到傍晚,最后剩下十三個人有重大嫌疑,季滟滟命閻西水連夜審訊,務必問出結(jié)果。
季滟滟和林郁溪先離開了,林郁溪說:“經(jīng)過這一天,閻府內(nèi)宅這些仆人的品行、脾氣,人際關(guān)系,你大概也清楚一二了,你正好借謠言這事著手整治府務,調(diào)整人事。”
季滟滟面露微微難色,“我知道是夫君想讓我當家理事,你們想出了這么個主意,幫我立威,可是我從未學過這些,真怕做不來呢?!?p> 林郁溪鼓勵她說:“你冰雪聰明,且莫妄自菲薄?!?p> 季滟滟道:“小溪,我看你的言談舉止倒像是個大家閨秀?!?p> 林郁溪略為不自在的別過了臉,說道:“我只是在大戶人家當過丫環(huán)而已?!?p> 第二天早上,季滟滟得知消息,閻西水說是查出來了,那個最先散播謠言的,是一個做雜役的老婆子。
季滟滟再次將全部下人召集過來,當眾命人將那老婆子拖了出來,打了二十大板,然后攆出閻府。有些丫頭婆子前一日已經(jīng)吃過苦頭,此刻大氣都不敢喘,個個噤若寒蟬。
季滟滟從未想過真的能揪出那個始傳謠言者,這個老婆子平日里最喜嚼舌根,搬弄是非,她不過是“殺雞儆猴”的那個“雞”而已。鬧騰這一出,要的就是剎住府里的歪風邪氣,打消這波流言蜚語的風勢,同時也表明季滟滟她這位即將上任的當家主母的態(tài)度,讓所有人知道她可以平易近人,但也可以殺伐決斷。就在之前,下人口中各種傳言都有,不過這一天一夜的時間,丫頭婆子再無人敢造謠傳謠,整個閻府徹底消停下來。
馬車外風雨交加,雨滴打在車頂上,“噼哩啪啦”,讓車廂內(nèi)又增添了些許的壓抑。馬車經(jīng)過橫飛山,車內(nèi)漸漸亮堂起來,這時候雨也停了,季滟滟掀開車窗簾布向外看去,天空的深處有一道光正在慢慢的擴大。
這兩天,季滟滟一直在想,卻怎么也想不明白,好朋友田曦曦才十七歲,還那么年輕,她愛笑、愛說、愛鬧,她人緣好、性格好、心腸好,是季滟滟見過最富有活力的女孩子,她怎么會死呢?這世上那么多壞人,傷天害理,違法亂紀,無惡不作,他們沒有死,為什么那么好的田曦曦會死?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幻想,這只是一個噩夢,她渴求著趕緊從夢中醒過來,渴望夢醒后就能看到田曦曦站在她面前,咧著嘴朝她笑著說:“滟滟,我是逗你玩呢。”
季滟滟哭紅了眼睛,默默抹著眼淚,她曾給田曦曦起了一個外號,叫甜兮兮,因為田曦曦的人和她的名一樣的甜,她眼睛甜甜的,聲音甜甜的,笑容甜甜的,酒窩甜甜的,只要你見到她由不得你心頭涌上一絲甜蜜的感覺。人人都愛她,因為她是最可愛,最甜蜜的姑娘。
季滟滟想起最后一次見田曦曦,那時候她已經(jīng)生病了,臉色蒼白像一張紙,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她偷偷的把一本冊子交給季滟滟,她悄悄對季滟滟說:“滟滟,我有一個秘密,誰都沒有說,現(xiàn)在我把這個秘密交給你?!彼龘崦潜緝宰?,嘆息一聲,她的聲音輕飄飄的,“我希望你,我最好的朋友幫我保存這個?!彼褍宰舆f到季滟滟手里,“滟滟,答應我,等我死了,你再看?!?p> 她對季滟滟微笑,那微笑那么美,那么可愛,那么動人,季滟滟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微笑。
季滟滟從懷里的掏出那本冊子,她翻開第一頁,上面寫著,“假使千百劫,所作業(yè)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p> 大道上還帶著雨后的濕潤氣息,明媚的陽光穿過樹葉,在泥地上投下光影。林郁溪打開了窗簾,朝馬車外張望,不承想一匹黑馬打著響鼻冷不丁的把漆黑的馬臉湊到她眼前,嚇了林郁溪一跳,李佳的腦袋緊接著探了過來,對著坐在另一邊軟墊上的季滟滟,說:“師姐,大概還有兩天就能到淦洲府了?!?p> 季滟滟點了一下頭,李佳打著馬屁股趕去前面與關(guān)之并轡而行,偶爾湊到關(guān)之耳邊與他說幾句悄悄話,惹得關(guān)之耳朵發(fā)燒通紅。林郁溪放下車窗簾子,看向季滟滟,她撫著手中的冊子,仿佛是陷入了一種回憶里,她緩緩說道:“曦曦的父親田谷輿當年高中狀元,被平陽王看中,招為女婿,曦曦的母親是平陽王的獨女,美麗又溫柔,她生曦曦時受了苦,后來身體就不太好了。我遇見曦曦是十年前,平陽王聽聞我的師傅妙法神尼醫(yī)術(shù)高超,請我?guī)煾等胪醺t(yī)治曦曦的母親,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曦曦的?!?p> “曦曦是一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子,陽光,善良,不做作,不矯情,我們很快就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可惜曦曦的母親,盡管我?guī)煾迪氡M辦法,但僅僅只能為她續(xù)命一年,第二年曦曦的母親還是去了,平陽王痛失愛女,郁郁寡歡,又不幸感染了風寒,不久之后也過世了。后來,曦曦的父親被皇帝任命為淦洲府太守,曦曦就隨她父親來到了淦洲,我每年有時間就會去看看她,雖然沒有了母親和外公,但她依然是樂觀的,她跟我說,她還有父親啊,她不能讓父親難過?!?p> 季滟滟撫著田曦曦留給她的冊子,嘆了口氣,繼續(xù)道:“曦曦兩年前成親了,她的丈夫叫蔡啟,是位武狀元,本來是可以留在皇城任職,他卻主動要求來位于邊境的淦洲府歷練,人人都說他年輕有為,又踏實肯干,曦曦的父親很欣賞蔡啟,便將曦曦許配給了蔡啟,曦曦與他真的是郎才女貌,一對佳偶,二人站在一起都是一幅讓人賞心悅目的畫。成親后一開始的時候曦曦是幸福的,我看得出來她是心悅蔡啟的??墒亲詮年仃氐母赣H又娶妻,那個胡氏進門之后,慢慢的,曦曦就越來越不開心了,雖然她見了我還是會強顏歡笑,但我感覺得到她的不快樂。”
林郁溪問:“她不愿意她父親再娶別的女人?”
季滟滟搖頭,“曦曦不是那樣的人,她很支持她父親續(xù)弦,胡氏剛進門時她還很高興,雖然那個胡氏與她年齡相仿,但對后母應盡的禮數(shù)她從來不敷衍,對胡氏很尊敬。可是后來……”季滟滟握著那冊子,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咬了咬牙關(guān),又說道:“雖然曦曦沒有明說,但從她這日記的字里行間我可以猜測出來,她的不快樂就是因為蔡啟和胡氏,她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他們二人之間有什么不倫之事,她的死也一定是與那對狗男女有關(guān)。”
林郁溪困惑的蹙了蹙眉頭,“可是我不明白,她為何要忍氣吞聲替那兩個人隱瞞?為何要說這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呢?”
季滟滟低頭看了看那冊子,又抬頭看看林郁溪,她一臉茫然,搖搖頭,說:“坦白說,我也不明白這是為何,我更不明白,她為何不早一些告訴我?為何偏偏要我等她去了才能看這個?”
林郁溪只好安慰她說:“你放心吧,我兄長去蔡啟的老家一定會查出真相的?!?p> 田曦曦的父親田谷輿是個可憐人,年少喪母,年輕喪妻,如今又失去了獨女,他傷心過度,短短幾日人就蒼老了許多,聽到季滟滟等人來了,他強撐著走出來,看見蔡啟與胡氏已在演武廳內(nèi),蔡啟低垂著頭,一幅灰心喪氣的模樣,胡氏則是緊繃著臉怒瞪著季滟滟。
季滟滟正沉聲說道:“料到你們不會認,我請石大俠到你們的故鄉(xiāng)調(diào)查過了,蔡啟你自幼喪父,由母親一手養(yǎng)大,胡氏是你家的鄰居,與你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個是非卿不娶,一個是非君不嫁,可是后來蔡啟娶了曦曦,胡氏嫁給了曦曦的父親,你們二人若說這其中沒有古怪,我怎么就不信了呢?”季滟滟回身看到了田谷輿,她行禮之后,說:“田叔叔,請您原諒,未經(jīng)您的允許,調(diào)查您家里的事,我想請您坐下來聽聽蔡啟和胡氏要如何解釋此事。”
田谷輿抬眼看看蔡啟,又看看胡氏,兩人年紀相仿,并肩而立,倒像是一對十分般配的年輕夫妻,他怔愣片刻,手臂顫抖撐著桌子,默默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蔡啟嗓音沙啞,他說道:“我與胡氏她的確是鄰居,也的確是一起長大的,別人說我們倆人是一對兒,我也沒有辦法,我總不能堵住別人的嘴不讓別人說話吧。而我娶了曦曦,是因為我真的中意她……”
“你莫再胡說八道了!”胡氏臉色猙獰,尖聲叫道:“你娶她明明就是貪圖富貴,你拋棄了我,你背信棄義!”
蔡啟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你設計嫁給我的岳父就是為了報復我們,你耍手段,讓曦曦誤會我,讓曦曦以為是她搶了原本屬于你的幸福,讓她心懷愧疚,讓她不能安心,你知道曦曦善良,會自責,你殺人誅心,就是你殺了曦曦?!?p> 胡氏冷笑著,“你在怪我嘍?”她突然怒吼道:“你讓我變得不幸,我怎么可能看著你幸福!”
蔡啟被激怒了,氣急敗壞,沖到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利劍,抵住胡氏的喉頭,“你這個惡婦,你就是個禍害,我真不該心慈手軟,我早該殺了你!”
胡氏仰起臉,迎著劍鋒慢慢向前,蔡啟驚懼的縮了縮手,胡氏慘笑道:“你殺啊,你殺得了我這個人,你殺得了你心中那個虛偽的自己嗎?”她努力抑制眼中的淚水,“鄰里們?yōu)槭裁匆詾槲覀儌z是一對兒?不是你讓大家誤會的嗎?你堵不住別人的嘴嗎?你有澄清過我們倆的關(guān)系嗎?你的夫人田曦曦因為你和我難過傷心的時候,你又做了什么呢?你什么都不做!你這個人向來如此,什么都不敢做!”她猛得抓住蔡啟的手,鋒利的長劍從她好看的脖子上抹過。
眼淚從她閉上的雙眼中流下。
一個人傷害了你,你卻還舍不得放棄,是可以說明你很喜歡他。直到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你的傷口已經(jīng)潰爛,你才明白,你的堅持是多么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