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遺命
來的人正是仲子,平心而論,她是姬息姑最不愿見到的人,根據(jù)史書的記載,眼前這位嬌媚的人兒本該是自己的妻子,最后卻被父親娶為夫人。
當(dāng)年讀史的時候,姬息姑就不愿相信這種狗血的記載。如今,當(dāng)她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時,他更不愿接受這個事實。
姬息姑與仲子對望,竟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面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母親”這個詞是很難說出口的。
但按照禮法,姬息姑不得不稱呼她“母親”。
兩人四目相對,竟都沉默不語。
仲子率先打破了這沉默,“公子的身體無恙,是天佑魯國?!?p> 姬息姑硬擠出一絲微笑,“息姑只是一介庶子,于魯國可有可無。魯國的社稷,最終還在公子允身上?!?p> 仲子聞言,淡淡一笑,“若無周公輔佐,哪會有成康盛世。作為周公之后,難道公子就沒有效法周公的心思?”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奔⒐脹_口說了一句后世的諺語,才意識到仲子不一定能聽得懂,“能做一個富貴閑公子,息姑已如愿。”
姬息姑知道,仲子極有可能在試探自己,越是這樣,越不能吐露心聲。其實,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命運,會順利地攝政,會被自己的弟弟殺掉。效法周公,攝政輔佐年幼的公子允是他愿意做的,但決不能接受被弟弟殺掉的命運。
“難道公子愿意看到魯國的大權(quán)被卿大夫們把持?”仲子悻悻地問。
“太子允雖年幼,難道母親不能在幕后籌劃?”
“哼,是我錯看你了。你如若有心,就快去覲見魯公?!闭f著,仲子竟氣沖沖地走了。
這讓姬息姑大感意外,難道自己的推測都是真的?難道時間真的不多了?
這樣想著,姬息姑要掙扎著起床。兩個小內(nèi)侍見狀,快步趨了過來,“公子,你的身體……”
姬息姑知道,如果今天見不到父親,可能會錯過攝政魯國的機會,就算爬,也要爬到父親身邊去。
“快扶我去見魯公。”姬息姑的語氣不容商議。
兩個內(nèi)侍對視一下,才猶猶豫豫地伸手去扶姬息姑。這讓姬息姑心中起疑,看起來,眼前這兩個小廝也不簡單,或許是什么人派來監(jiān)視自己的。
雖然有人攙扶,姬息姑也覺得用盡了平生的力氣,才終于來到了一處巍峨的宮門外,門口的衛(wèi)兵衣甲鮮明,不時有侍女從門口進(jìn)進(jìn)出出。
并沒有人來盤問姬息姑,他很容易地就進(jìn)入了寢門。
室內(nèi)帷幕重重,香氣陣陣,一群大臣模樣的人正在門口恭候。
“沒有魯公命令,誰也不準(zhǔn)進(jìn)入內(nèi)室。”一個侍女厲聲說道。
“公子息姑!你沒死?”這句話在肅穆的正寢內(nèi)顯得格格不入,周圍老成持重的人紛紛皺眉搖頭。
姬息姑循聲望去,看到一個與自己年紀(jì)相仿的人正在對自己微笑,搜索遍記憶,也不知道那人是誰,只好報之以禮貌的微笑。
“喂,公子息姑,你昏迷一次,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么?”那年輕人仍喋喋不休。
昏迷!姬息姑心頭大震,難道真的有人看重我?難道庶子也有這么高的政治價值?想到這里,不禁一陣眩暈,幸好有侍女搬來一張幾床,讓姬息姑憑幾而坐,才使他有了喘息的機會。
“我怎能不認(rèn)識公子呢?我知道公子不是下毒害我的那個人?!奔⒐糜眯U不在乎的語氣說,只是氣息有些微弱。
“你不能和我們這樣在外面等,你要進(jìn)去看看魯侯?!蹦俏荒贻p人提醒姬息姑。
旁邊已經(jīng)有大臣開始不耐煩地咳嗽了。
“我父親怎樣?”
“魯公自有上天眷顧,定能恢復(fù)康健?!币粋€上了年紀(jì)的大臣說。
“魯公有令,傳長庶子姬息姑?!眲偛拍俏皇膛舐暫暗?。
姬息姑在內(nèi)侍們的幫助下,努力站了起來,朝各位大臣們拱了拱手,掙脫內(nèi)侍的扶持,自己一步一晃地隨著侍女走向內(nèi)室。
不知過了多少道簾幕,姬息姑只覺得光線越來越昏暗,藥香味越來越濃重。
到了,借著燈火,姬息姑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就是那位執(zhí)掌魯國四十余年的魯惠公?
“息兒,來?!?p> 在侍女的扶持下,姬息姑跪坐在父親的窗前。
“當(dāng)年都是父親不對,不該去搶一個女人?!?p> “父親……”
“愿我兒能夠以國事為重,你也看到了,父親我已時日無多,太子年幼,如若無人輔助太子,魯國的社稷就有傾覆的危險?!?p> 聽到這里,姬息姑明白,自己表達(dá)忠心的時候到了。既然父親已經(jīng)在強娶仲子一事上讓了步,自己就不要揪著不放。并且,眼下并不是解決這種父子恩怨的時候。
“父親!息兒愿效法先祖周公,盡心竭力輔佐太子允,保我魯國社稷?!?p> “很好,這才是我兒?!闭f著,伸手從枕頭下抽出一張白絹和一個印綬來,“這是我的臨終遺命,這是魯國國君印信,如若允兒賢明,則輔之;如若不可,則取而代之,定要以魯國社稷為重。”
“父親,宗法制是我大周立國之根基,息姑萬萬不敢取而代之,如此,則會動搖國家根本?!?p> “息兒,天下早不是武王時的天下了,人心也不再是王朝初創(chuàng)時的樣子了。東遷以來,天下紛擾,人人都以利益為重,所謂禮樂,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p> 出乎姬息姑意料的是,父親竟看得如此通透,“兒子定會盡心竭力輔佐太子允,殞身不恤?!奔⒐弥?,此時只能這么說,誰能保證父親真實的想法是什么?誰能保證帷幕之后是不是有人在偷聽。
“唉,不光天下紛擾,我們魯國也暗流涌動。卿大夫們的私兵越發(fā)強大,相互之間虎視眈眈。如若把一個孺子推上君位,無疑是羊入虎口。作為兄長,你要把這份責(zé)任承擔(dān)下來?!?p> “是?!奔⒐霉Ь吹匦辛艘粋€頓首禮。
“都出來吧。”魯公姬弗湟望向帷幕后的屏風(fēng)處。
屏風(fēng)后果然有人!這讓姬息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看到從屏風(fēng)后陸續(xù)轉(zhuǎn)出三人,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應(yīng)該是太子允了。一個是已經(jīng)見過面的仲子,也即自己的嫡母。一個須發(fā)斑白的老臣。
“記住,如有人不服,子臧是你最值得信賴的人?!?p> 子臧?公子彄?臧僖伯?就是那個后來勸我不要去觀魚的那個?姬息姑收回心緒,恭敬地朝子臧行了一個空首禮。
“公子不必多禮,眼下最要緊的是把外面的那些人打發(fā)出去?!?p> “他們?不也是來探望父親的?”
“哼,他們是來打探消息的,一有風(fēng)吹草動,定會擾亂魯國?!?p> 說著,子臧大步而出,姬息姑看了一眼仲子,也隨著子臧走出內(nèi)室。他明白,魯國的朝堂上就要迎來一場暴風(fēng)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