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息姑言出驚人，眾人陷入沉默，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這樣，因循守舊的人多，銳意創(chuàng)新的人少。
對姬息姑來說，改革井田制，按照土地面積和質(zhì)量來征收賦稅，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物，因為，這種做法在后世已司空見慣。
眼前的沉默，反而是一次機會，姬息姑正色道：“我先祖文王創(chuàng)制周易，究天人之際，其核心便是周流變化。世上本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唯一不變的只有變化。諸位，眼下是一個激變的時代，我們再不能死守舊法了?！?p> 眾人仍舊沉默不語……
姬息姑突然意識到身份問題，在這里，自己是君主，大家是臣子。即使再鼓勵眾人發(fā)表看法，最終的結(jié)局也極可能是，君主的意見就是大家的意見。
這樣的氛圍，真的是太熟悉了，千百年之后，當領導向下屬征求意見時，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
“諸位，我們今日只是商議，心里想什么，盡管說什么，不要君臣之別?！奔⒐霉膭畋娙?。
可是，仍沒有人說話，誰也弄不清楚，姬息姑是出于真心還是故作姿態(tài)。
這一刻，姬息姑感到悲涼，既然如此，只好端起君主的架子，搞一言堂了。
“諸位不說話，那么息姑就默認大家都同意了?！奔⒐脪咭暼珗觯澳敲?，我就再強調(diào)一遍，如今我們有兩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是獎勵軍功，二是鼓勵墾荒?！?p> 說著，姬息姑從袖袍中掏出一卷帛書，那是自己新修改的改革措施。
“諸位，請傳看一下，假若沒有異議，我們吃完飯就去田家看一看。”姬息姑把帛書交到子榮手里，示意他傳給在座的縣人。
“君主，小臣有一言，敢陳說于君主及諸位前輩面前?！?p> 竟然有人主動說話，姬息姑大感意外，循聲望去，竟是陪坐在末座的那位年輕的縣人。
“今日誰都可以暢所欲言，但說無妨?！奔⒐霉膭畹馈?p> “小臣擔任縣人一年有余，資歷尚淺，如若說得不好，還請諸位包涵?！蹦贻p人向眾人行拱手禮，“以小臣看來，居住在鄉(xiāng)遂之間的百姓急需要一場革新，如今的魯國，貴族永遠是貴族，野人永遠是野人，工匠永遠是工匠。即便野人和工匠之中有過人之才，也會被埋沒與草萊之間，這是魯國的一大損失?！?p> “小臣以為，上下階層之間，要有一個合理的流動渠道，這樣才能保證出身于卑微，卻身懷大才之人為國所用。君主說要獎勵軍功，小臣以為這不失為一個為國家獲得人才的途徑。如果君主想網(wǎng)羅更多的人才，臣以為，還可以建立一個選拔人才的制度?！?p> “正是因為小臣出身于公族，才被任命為縣人。但小臣更希望看到，魯國以后在選拔官員時，先看有沒有才能，而不是看血統(tǒng)出身。”
“做縣人以來，小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有負于一縣百姓。隨著小臣對百姓生活的深入了解，才意識到，百姓的生活有多艱難。他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他們需要的是更先進的農(nóng)具，更多的土地，更少的賦稅?！?p> “想必各位也有所耳聞，百姓們已經(jīng)不樂于耕種公田。這又是為何？他們真的是想和貴族對抗么？不是的，諸位，是農(nóng)時?。∫N公田，就會耽誤私田的農(nóng)時，要耕種私田，就會耽誤公田的農(nóng)時。”
“請問，諸位，假若你是百姓，你會如何選？與其眼睜睜地看著公田被拋荒，不如改革井田制，把土地分給百姓，讓他們各盡其力去耕種，我們收取一部分田稅就可以了。因此，我支持改革井田制。”
年輕的縣人侃侃而談，眾人側(cè)耳傾聽，竟無一人插言……
姬息姑看著眼前這位年輕人從容不迫的談吐，心生敬意，“原來你也是公族之后，敢問你的表字？”
“小臣姬雨，忝列公族之中?！蹦贻p人恭敬地說。
姬雨……
姬息姑記住了這個名字，準備以后重用他。
“說得好啊，能有如此見識的年輕人，魯國何愁不興旺呢？”姬息姑贊道。
“為君主賀！”邑大夫舉起酒爵，滿臉堆笑。
“為君主賀——”眾人舉起酒爵。
姬息姑舉酒回禮……
“諸位，當今之時，只有革新才有出路。我姬息姑不講虛言，給諸位一年的時間，在各自的縣中推行革新，墾荒地，薦人才。屆時我親自考核諸位的政績！”
眾人頷首……
“今日之事，事關魯國興衰。當立誓以表，以示敬重?！弊訕s高聲說道。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姬息姑，見姬息姑沒有表示異議。
菟裘的邑大夫見機最快，搶先說道：“如此最好，我這就命人殺牛取血?！?p> “不必了?！奔⒐脜拹旱卣f，“只要心中有誠意，又何必殺牲呢？”
姬息姑知道，在座的眾人都是父親生前任命的官員，他們都曾向父親委質(zhì)為臣。說到底，他們效忠的對象是父親，而不是自己。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個攝政國君，眾人會不會真心聽命，還真不好說。
于是，姬息姑希望能與眾人立誓結(jié)盟。
于此同時，姬息姑想推行牛耕，他知道牛的重要性。雖然要歃血立誓，也不能殺牛。
兩相權(quán)衡之下，姬息姑抽出腰間的青銅劍，劃破自己的手指，讓血滴進酒爵中……
就這樣，姬息姑走到每一個人面前，在每一個人的酒爵中都滴了一滴血……
“如有不推行革新者，天雷殛之！”
姬息姑說得慷慨激昂，一口喝干了酒爵中的酒。
眾人神色肅穆，也都舉起酒爵，喝干了杯中的酒。
“諸位，息姑雖然只是攝政國君，但絕對不會辜負諸位。革新如果成功，功在諸位；革新如果失敗，罪在息姑。我發(fā)誓，絕不會讓革新影響到諸位的仕途?！?p> “我等并不是瞻前顧后之人，愿與君主共進退，愿與君主共同苦辛……”那些一直沒有開口的縣人紛擾道……
一時間，姬息姑眼中泛起了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