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望日,夜,武威號樓船。
十一月的絳河水雖還未結(jié)冰卻也是凍得人冰寒刺骨,從跳下臨夏艦到被搜救的鷹船打撈起來,臨夏艦的指揮校尉也是受了不少的罪,整個人裹在棉被里不停顫抖,嘴唇發(fā)紫。
火堆的另一邊是蘇廣忠和康鴻春。蘇廣忠找來了一張絳河豫州流域的詳細(xì)水文圖,正就著火光仔細(xì)思索,康鴻春則把校尉交出來的木碟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康鴻春神色緊張,又不死心地問了一遍校尉,“所以真的是佛朗機?你不會看錯吧?!?p> 蘇廣忠打了一下康鴻春,“看情況應(yīng)該是南國人研制出了佛朗機。佛郎機連續(xù)開火,彈射如火蛇,散熱快,與校尉的描述一致,錯不了?!?p> 康鴻春嘆了口氣,“幸虧那姜啟南沒有發(fā)了瘋地追擊,不然我們今夜都交代在這里了。臨夏艦沉了,秦山軍過了絳河被火攻,北涼軍的情況估計也不太好,這可如何是好?”
蘇廣忠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灰心,陛下交給我們的任務(wù)是阻擋荊州水師。秦山軍和北涼軍我們暫且自顧不暇,但這荊州水師咱們必須要碰上一碰?!?p> 康鴻春傻眼了,聲調(diào)不自覺地提高,“蘇哥,怎么碰???對面是荊州水師,我們是會架船的輔兵,對面有佛郎機,我們的火罐、弓弩還沒打到就被佛郎機轟沉了,蘇哥我們都是水師學(xué)堂出來的,我們知道火器有多么無解?!?p> 蘇廣忠深深看了一眼康鴻春,淡淡地開口道,“康鴻春,你怕了。”
康鴻春支吾了一下,又想要爭辯一番,可隨即氣勢弱了下去,“對,蘇哥,我怕了。這仗沒法打,我們沒有辦法搞掉佛郎機,我不想交代在這里。”
蘇廣忠拍了拍康鴻春,“我也怕,可我們是軍人,是將領(lǐng),沒有一往無前的勇氣,怎么帶動手下的兵?記不記得我們剛被發(fā)配到青海我跟你說的那首詩?”
康鴻春聲音低沉,“蘇哥我記得,是王昌齡的《從軍行》。蘇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說怎么打吧,我聽你的?!?p> 蘇廣忠把水文圖放在地上,邊指邊說,“對面有佛郎機不假,但我猜測只有福船上的兩座,而且彈藥肯定不充足。對面一艘福船,四艘海滄船,姜啟南帶的只是荊州水師的一個小編隊;我們從西寧船政局和天水船廠領(lǐng)到了一艘樓船、兩艘蜈蚣船和四艘海滄船,臨夏艦沉了,海滄船還有三艘。我們的主要目標(biāo)是搞定福船,如果讓福船啞火,荊州水師必大亂,那拿下剩余四艘海滄船不成問題。”
康鴻春跟著蘇廣忠的思路,“可是這福船最是難辦,我們的遠程攻擊根本對福船沒有效果,難道貼身碰撞嗎?可那是福船啊,目前最大型的戰(zhàn)艦。”
蘇廣忠沉思片刻,在水文圖上用力點了點,“就碰撞!我們把福船給它撞沉了?!?p> 康鴻春不可思議地把手貼到蘇廣忠的額頭,喃喃道,“蘇哥你傻了嗎?那是福船,就算拿樓船撞也不見得成功吧,況且姜啟南有佛郎機,怎么會眼睜睜看著我們撞上去?”
蘇廣忠難得露出笑容,“對方既然有了佛郎機,定然是研制出了黑火藥,我把武威號多余物資全部拋棄,潑上火油撞過去,難說不會引起福船爆炸。我估計再有一刻鐘水勢就會變?yōu)樽詵|向西,我們位于上游,借助水勢也許真的可行。如果撞沉福船,你再指揮蜈蚣船和海滄船趁亂猛攻,打敗荊州水師未嘗不可。”
康鴻春嘆了口氣,“蘇哥你真是瘋了,罷了,我康鴻春這條命都是你的,陪你瘋一回有何不可。蘇哥你去金昌艦吧,我來撞一撞這福船?!?p> 一刻鐘后,整艘武威艦都被清空,船身被潑滿了火油,船艙內(nèi)還有幾十罐火油等著備用。
蘇廣忠本不忍心讓康鴻春去,但康鴻春保證了自己會活著回來,終究是讓蘇廣忠依了他。
武威艦上除了康鴻春還剩下一曲水師官兵,協(xié)助康鴻春開動樓船以及點燃火油。
百夫長走到艦首的康鴻春旁邊,有些激動地抱拳道,“康將軍,水勢果然逆轉(zhuǎn)了!此刻水勢由東向西,利于我軍航行。”
康鴻春咧嘴大笑,“好!朝著荊州水師的福船開動!讓床弩準(zhǔn)備,對準(zhǔn)那兩個佛郎機炮口給我狠狠地打!別讓對面的佛郎機輕易開火。”
大和號上,姜啟南有些無聊,絳河另一側(cè)的大火逐漸弱勢起來,可能甲申營和津門營已經(jīng)被梁嘉軒的泰山軍全滅了,絳河上青海水師自臨夏艦沉沒后竟然將近一個時辰?jīng)]有動作,姜啟南真的要懷疑蘇廣忠是不是準(zhǔn)備做縮頭烏龜了。
鄭普走過來,有些疑惑地說道,“都督,青海水師動了,對面的樓船正全速朝我們沖過來?!?p> 姜啟南打起精神來,接過望鏡呵呵直笑,“哼!不過是困獸之斗罷了,下令佛郎機,給我擊沉那艘樓船。”
康鴻春此刻緊張不已,他通過望鏡看到大和號的艦首甲板拉開,佛郎機的炮口伸出欲要向武威號顯露獠牙。
“弓弩給我放!一定要減緩佛郎機的發(fā)射速度!”
佛郎機率先開火,“砰砰”兩聲打得武威號毫無脾氣,卻沒能阻擋武威號順流而下的沖勁。
百夫長努力在搖晃的船身上保持平衡,向康鴻春報告,“康將軍!船體被炸開了兩個大洞,武威號有沉沒之勢?!?p> 康鴻春神情緊張,咬了咬嘴唇,“不打緊!讓水手穩(wěn)住,不要讓武威號側(cè)翻了,馬上進入床弩的射程內(nèi)了,一定要打住佛郎機,一定要!”
武威號上不多的水軍在康鴻春的命令下努力調(diào)整角度朝大和號的佛郎機口發(fā)射弩箭,七八只兵部特制的大型弩箭在彈簧的推力下朝大和號飛去,漆暗的夜色為弩箭提供一分偽裝。
姜啟南抱著手看著搖搖晃晃朝他們奔來的武威號,嘖了一聲,“這樓船是想要擒賊先擒王,撞掉我們的大和號。鄭校尉,下令佛郎機,對準(zhǔn)樓船一側(cè)攻擊,我要讓它翻個跟頭。”
鄭普聽言馬不停蹄地讓號旗手下令,不出幾瞬一只火舌打中武威號左側(cè)船身,武威號的船身已經(jīng)逐漸開始向左側(cè)傾斜,可第二發(fā)火舌卻遲遲未動。
姜啟南搖晃著羽扇的手頓了頓,有些繃不住臉上的神情,剛要問鄭普出了什么事,“轟隆”一聲整座大和號左側(cè)船身被炸出了個大窟窿,姜啟南被沖擊波拍打到甲板上的桅桿上,整個人灰頭土臉,不復(fù)羽扇綸巾的英姿。
見大和號爆炸,武威號上康鴻春和百夫長激動地拍手稱快,百夫長情緒高昂地對康鴻春說,“將軍!我們的弩箭射到福船左側(cè)佛郎機的炮口,佛郎機炸膛了!福船左側(cè)炸出了個大窟窿,就連一旁的海滄船也被波及到了!”
康鴻春興奮不已,剛剛的恐懼已經(jīng)被他扔到一邊,此刻心里只覺得酣暢淋漓,“好!所有弩箭對準(zhǔn)右側(cè)佛郎機!給我狠狠地打!”
姜啟南努力爬了起來,見不遠處搖晃的樓船愈來愈近,右舷的佛郎機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開始連續(xù)朝樓船開炮,在樓船上打出好幾個大洞,卻無法阻擋樓船逼近的步伐。
武威號甲板上康鴻春眉開眼笑,他知道樓船即將沉沒,但他不在乎,他還給姜啟南準(zhǔn)備了一份大禮,“百夫長!火把給我!帶上你的人跳船吧!不必?fù)?dān)憂我,本將軍馬上隨你們而來!”
甲板上姜啟南已經(jīng)完全因爆炸失去了冷靜,出神地看著一兩里外的樓船甲板上一個灰頭土臉的漢子興沖沖地用火把點燃了樓船,接著整個樓船化身為赤紅的野獸,野獸頭頂站著一個瘋狂的男人,男人迎著風(fēng)高歌王昌齡的《從軍行》:“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guān)。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p> 鄭普起身拉過姜啟南往后跑,“都督!我們必須撤了!佛郎機擋不住這樓船了,這樓船要是撞上來大和號十有八九要沉??!”
姜啟南無神地被鄭普拉走,他依舊不死心地看著樓船甲板上那個高歌的男人,男人高歌完一個縱躍跳入絳河,放任樓船直愣愣地裝上大和號。
又是更為劇烈的“轟隆”聲,即將沉沒的武威號徑直撞上大和號右舷,大和號隨之燃燒起來,武威號船艙內(nèi)的火油加劇了燃燒的威勢,接著右舷的佛郎機及配備的火藥被點燃,更大的一聲“轟隆”響起,龐大的福船被爆炸撕裂得支離破碎,沖擊波推開左右兩側(cè)的海滄船。由于西南方向的大風(fēng),福船上的大火波及到左側(cè)的海滄船,不一會左側(cè)的海滄船也被火焰吞噬。
金昌號上蘇廣忠舉著望鏡看著荊州水師亂成一鍋粥,大喜過望,連忙下令,“金昌艦和西寧艦兩艘蜈蚣船前排,三艘海滄船后排,全速前進!弩箭火罐無限投擲!讓我們一舉擊垮荊州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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