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二月朔日,北國雍州白銀郡會寧縣外。
空中飄落著幾朵雪花,洋洋灑灑,自十一月望日之后,雪一直時下時不下,北國算是進入了真正意義上的冬天,寒冷降臨之時,北國人對新一年的盼望也燃燒到最高潮。
二喜知道梁羽這幾天的心情并不好。自從梁羽知道北國慘敗豫州后,她便消沉了許多,常常撐著下巴望向窗外,美食也無法提起她的興趣,以至于染上了輕微的風寒。
梁羽心里明白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可能就是生活在平淡無奇的時候突然被一個人掀起了一陣漣漪,當她產(chǎn)生好奇逐漸迷戀生活來之不易的浪花時,有人告訴她那個掀起漣漪的人不會再回來了。
可她依舊不顧風雪,堅持在朔日這一天來到會寧縣外,在一個依山坡而建的亭子里,極目遠眺,等待著那個人歸來。
因為在一片黑暗的時候,在安躺病床的時候,二喜告訴她說會寧的輔兵十二月初就會回到會寧來了。僅是一句話,僅是殘存的一絲希望,梁羽便心生熊熊燃燒的火光,執(zhí)意來到會寧城外,等待著。
路青山又何嘗不是呢?在合陽領(lǐng)完軍法官下發(fā)的軍餉后,他便歸心似箭,一路上催促虞慶等人早日回去。如果不是帶著老鐵一個老人還有雷二磊等戰(zhàn)友的骨灰,路青山本可以更快地回到會寧。
他發(fā)誓他從未有如此想念會寧,明明只是一座帶了不過三四個月的小縣城,只因一個人,就讓他產(chǎn)生了思鄉(xiāng)的情懷。
一股淋漓的寒風穿透官道向兩邊散開,直朝半山坡上的小亭吹來,凍得梁羽身子一晃。
身后的二喜看不過去了,有些強硬地把白色狐裘給梁羽披上,憤憤不平地說,“小姐咱回吧。這會兒風疾,再不走待會兒回去時難免下大雪。小姐你本就身子弱,又得了輕微的風寒,要是病情加重了該如何是好?”
梁羽嘴唇微微發(fā)紫,卻執(zhí)拗地搖了搖頭,“不急,再等等,我相信今天會等到的?!?p> 二喜見自家小姐執(zhí)意如此,也不好再勸,在一旁嘟囔道,“那家伙可真是好命!竟能讓小姐在這冰天雪地里等他?!?p> 梁羽有些羞惱地笑了笑,不答話。
不出二喜所料,狂風過后果真是下了一場大暴雪,漫天雪花飛揚,遮蔽了梁羽望向遠方的視線。
風雪之中,雪來雪往,遠處似乎走來了幾個黑衣身影,他們衣衫襤褸、步伐緩慢,卻說說笑笑,仿佛對這凜冽的寒冬毫不在意。
梁羽的視線穿過雪幕鎖定了一個挺拔的家伙,風雪太重,距離太遠,梁羽看不清,可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就是那個人。
有些天生注定,有些久別重逢,有些緣起緣滅,有些不離不棄,便寫在無邊無垠的雪天中,一個人站在遠處的亭中癡癡地望,另一個仿佛心有所感,停止嘴里的話語,放下耳邊的歡鬧,驀然扭頭,一眼望去,四目相對,多少話語憋在心中卻無言以對,多少思念藏在心頭可相逢一笑。
路青山把老鐵交給虞慶,語氣有些急促地說道,“老虞,麻煩你幫我把老鐵帶到鐵匠鋪去,這是鐵匠鋪的鑰匙。我有些急事,不跟你們進城了?!?p> 一行人愣了愣,爭先恐后地詢問路青山要去哪,路青山只是緊了緊背在身后的木匣子,輕描淡寫地回答道,“千里相會?!?p> 路青山從緩步靠近,到大步流星,到快速奔跑,一股腦地朝山坡上的亭子發(fā)起沖鋒,只為沖破茫茫一派的雪天,來到思思念念的人的身邊。
二喜揉了揉眼睛,注意到一個黑衣青年朝她們快速趕來,有些疑惑地說道,“小姐,是不是那個打鐵的?。克ε艿媚敲纯??”
梁羽勾了勾嘴角,感覺最近積攢在身體里的病氣一掃而空,聲調(diào)輕快地回答道,“是啊?!?p> 不出一刻,路青山便來到了山坡腳下,到達了目的地路青山反而慢了下來,微微喘口氣平復(fù)自己激動的心,一抬頭便看見那個眉眼如畫的女孩一身素白,站在亭子里望著他。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可在路青山的世界里,只有這個女孩才是最耀眼、最純潔的一抹亮色。
一步一步,路青山笑著看梁羽,梁羽笑著看路青山,知道二人四目相對,才有些尷尬與不知所措,一下子不知道說些什么。
梁羽暗惱自己不聽母親的話在這里私見外男,路青山則是被與自己一尺之間的這個女孩深深折服。
兩人均是鬧了個大紅臉,梁羽率先打破沉默,把手里的暖爐塞到路青山生了凍瘡的手中,“外面天冷,拿著暖爐別凍著?!?p> 路青山?jīng)]有推辭,握住暖爐,香香的,暖暖的,暖的不僅是身體,還暖到了這個冬天,暖到了路青山的心頭。
“外面風大,在下送小姐回府吧,生了病就不美了?!?p> 梁羽有些不想這么快就結(jié)束和路青山相處的時間,可又不能直言自己想和他多待一會兒,只好點了點小腦袋答應(yīng)了下來。
走在漫天風雪中,路青山把暖爐還到了梁羽手中,自己撐了一把二喜遞過來的油紙傘,傘下梁羽和路青山比肩而立。
二喜另外撐了一把傘,看著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臉紅,一個比一個沉默,不禁有些想笑。
梁羽木訥了半天又扯出來一個話頭,“你……你寫的那些信我都看了……”話到此處又不知道怎么接著說,梁羽只覺得自己說這些好像特別在意路青山寫給她的信似的。
路青山低頭就看到梁羽紅撲撲的臉龐,一瞬間覺得自己在豫州睜著了兩個月或許就是為了此刻,就為了回來之時能有一個人不顧風急雪大,站在亭內(nèi)等他。
“豫州那地方風景還是蠻不錯的,小姐估計還沒去過。等什么時候戰(zhàn)爭沒了,風雪止了,在下便架一馬車,自會寧出,走雍州道,帶著小姐一路上領(lǐng)略這九州的山山水水,到了豫州,我們便漫步高河叢林,然后在絳河租一游船,走長江到洞庭湖,見識見識江南風光?!?p> 梁羽露出一個心馳神往的笑容,也不在意路青山怎么就把自己和她帶入到未來,只是細聲說,“那你可不要食言,我等你帶我去游歷九州?!?p> 路青山笑著點頭答應(yīng),“一言為定?!?p> 一雙人走進風雪中,風俞大,雪俞急,風雪漸漸模糊了兩人越走越遠的身影。
如果有一天,九州大地上戰(zhàn)火不再,敵對不再,陰謀不再,分裂不再,是不是每個人就都能如愿,結(jié)伴而行踏遍九州的大好河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