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小姐愿以誠相待,越已知足。”嬴越堅強(qiáng)得令人心疼,即便已經(jīng)如此,卻依舊硬擺出僵硬的笑容論道,“二位可是住在越國賓樓?”
“哦?”侍女驚道,“公子怎么知道我們從越國來?”
嬴越笑道:“世人皆知,越女玉面嬌容,輕裙羅襪……”
他并沒有注意到,他剛說出“越女”這個詞的時候,青衫小姐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檀纓連忙上前搶過話頭:“氣質(zhì),是氣質(zhì),越人特有的才氣?!?p> 嬴越也才覺出不妥,隨之點頭道:“對對對,木秀于林,一眼便知?!?p> 檀纓難免翻他白眼。
啊對對對,我就糧中鼠屎,她就木秀于林。
不過單說“木秀于林”,是真的順耳,小姐可見地滿意了一些,羞答答藏回去。
但還是沖侍女搖了搖頭。
侍女當(dāng)即沖嬴越推辭道:“搭車就不必了,公子告訴我們哪邊是東就可以了?!?p> 就好像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的人,給他加多少年刑期,剝奪多少權(quán)力也都不疼不癢一樣。
事已至此,拒絕搭車這件事,嬴越反倒一點也不失落了。
可他剛要指路,卻聽一個飄揚高亢的男聲傳來。
“日出自東,日落于西,哪邊是東,抬頭不就知道了?”
循聲望去,一身著白底紅繡長袍,頭束銀色高簪的玉面尖臉青年,正挽著寬袖闊步湊來。
年齡氣質(zhì)上看,應(yīng)該也是剛剛參加完道選學(xué)士,只是這口音和吐字過于明亢了,必定不是本地人。
順著他的話,侍女還真的遮目抬頭,想看看太陽在哪邊。
可她很快就沒好氣地瞪向了青年:“誰不知道東起西落,可現(xiàn)在是正午,叫人怎么看?”
“怎么不能看?”男子吧唧著嘴讓出一步,望著侍女身后的小姐,指著地面道,“無論何時,影子都是偏北的,正午的短影,剛好指向正北,繼而左西右東,這還不明白么?”
話罷,男子高高揚手,指向了右邊。
“啊?是么?”侍女一臉不可思議,瞅了眼地上的短影后,便又望向了看上去更值得信任的嬴越,“那邊真的是東?”
“是的。”嬴越跟著抬起右臂道,“除此之外,各國宮門都是朝南開的,今后你只需記得,面對宮門時,右手為東就對了?!?p> 侍女不禁張圓了嘴:“這倒是個好辦法。”
銀簪青年隨之一挽長袖,斗技一般上前與侍女和小姐說道:“也可以看樹冠,濃密為南?!?p> “這個……有點麻煩了……”侍女茫然撓頭。
嬴越低調(diào)歸低調(diào),但眼見銀簪男子擋來身前,又豈能容異國人在咸京叫囂?
他當(dāng)即便也邁上一步,壓過銀簪男子半個身位側(cè)目說道:“照這么說,看青苔也可以,色深為北。”
銀簪男子揚袖一笑:“郊外蟻穴朝南?!?p> 嬴越抬手朝天一指:“山巔積雪在北。”
兩個人就這么你來我往斗了起來。
只顧著裝逼斗技的他們并不知道,對于路癡這種生物,根本不是講道理的事。
他們越顯得才高八斗,侍女和小姐就越像一對臥龍鳳雛。
侍女倒是無所謂,就當(dāng)是看斗雞了,你一嘴我一嘴的,還挺興奮。
小姐卻自知受辱,悶頭拉起侍女就要開溜。
可她們剛走兩步,卻正聽到了檀纓一聲憂郁的低吟:
“可是為什么呢?”
嬴越和銀簪斗得興起,眼里只有對方,別說檀纓低吟,連小姐走了都不知道。
小姐卻把這聲低吟的每個字都聽清了,難免心生好奇。
她這便揪了揪侍女。
侍女會意,湊到檀纓身旁論道:“喂,伴讀的,什么為什么?”
檀纓眉頭一蹙。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
算了,這梗她們接不住。
檀纓就此一嘆道:“我在想,為什么影子會偏北呢?”
小姐聞言一滯,瞬間生出了更大的好奇。
是啊,為什么影子會偏北呢?
這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也正好映襯了今年道選的主題。
直觀上說,影子偏北,自然是因為太陽偏南。
可天圓地方,我朝居正中,四方皆蠻夷,為什么如此重要的太陽,偏要偏南一些呢?
青衫小姐剛想至此,便聽檀纓拳掌相擊,興奮大笑:“原來如此,懂了?!?p> 其實影子偏北,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很普通的常識,地理課也講過,只是檀纓早就忘了。
但這不是問題。
他有九年的義務(wù)教育打底,九年的高等教育拔高。
結(jié)合一些中小學(xué)知識,想通這個問題只消片刻。
一旦想明白了,便是一陣學(xué)以致用,融會貫通的至尊爽感。
尤其是這拳掌一擊,更是將學(xué)習(xí)之爽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而這位越國小姐,亦是百里挑一的學(xué)子,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溢出的快感?
眼見檀纓如此之爽,她頓時心癢難耐,趕忙又推了推侍女。
侍女有些煩:“小姐你自己說吧,我口干了……”
又被捶了一下后,侍女才無奈又無趣地論道:“所以到底是為什么啊,為什么影子偏北啊?”
卻見檀纓一笑,側(cè)目瞥道:“我辛辛苦苦想出來的,干嘛告訴你們?!?p> “?。俊笔膛畧A嘴。
“?!”小姐炸毛。
檀纓也感覺這么說話不太客氣,忙又解釋道:“關(guān)于天文,我有一些小想法,只是現(xiàn)在還不太成熟,準(zhǔn)備整理完備后,再向?qū)W宮老師請教,這里先容在下敝帚自珍了。”
卻見小姐哼哼一笑,湊到侍女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侍女只嗯嗯點頭,愣了一會兒才驚道:“???這次不是悄悄話,是要說給他聽的啊?”
小姐盯著檀纓重重頷首,滿眼都是不好惹。
侍女又確定了一下,這才不好意思地朝檀纓說道:“小姐說,天文之道,百家諸子尚無定論,你一介徒有其表的小小伴讀臆想出的道理,誰要聽似的~~哎呀……失敬了失敬了……是小姐要我這么說的……”
此時的檀纓,看著那位傲慢而又不屑的小姐,頓覺一陣索然。
“唉……久聞越人尚文知禮,到頭來也不過是以貌取人罷了?!碧蠢t這便擺手相送道,“你要擺出謙虛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我心情好還會傳授一二??涩F(xiàn)在,你僅僅因為我的相貌,就否定了我的學(xué)識,既然如此,我這徒有其表的知識,不談也罷?!?p> 話罷,他便回過身,準(zhǔn)備去給嬴越助陣。
咚!
卻只聽身后一聲悶悶的跺腳聲,接著是一陣清脆又氣憤的女聲。
“別走!你……你說清楚,言之有理我自會誠心求教。”
這個極具穿透力的清脆嗓音,瞬間驚醒了沉浸憨斗的嬴越與銀簪。
二人齊齊轉(zhuǎn)過頭,正看見青衫女子不甘而又羞恥地拉住了檀纓。
這個瞬間,他們的頭雖還抬著,卻感覺自己已經(jīng)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