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Alter Ego

　　韓木很少記得自己做過的夢，或者說他醒來的時候，他就開始遺忘。

　　但這一次，他確認(rèn)自己即使醒來，也不會忘記。

　　因?yàn)?，他又一次墜入了那個“幻境”中，在見完白華回去的晚上。

　　見到那個男人的場合，總是在天空的背景下。這讓韓木懷疑，對方本質(zhì)上其實(shí)是鳥人成精。

　　一望無際的云海，禮帽男人就翹著二郎腳，悠然地坐在云里垂釣。

　　下方是澄明萬里的湖水，波光隨著他拋竿的動作，一點(diǎn)點(diǎn)地擴(kuò)展開去。

　　水質(zhì)非常清澈，透過明亮的湖水，韓木能看到下方的……高樓林立和道路縱橫，道路上人如蟻車如流。

　　韓木在他的身后靜立了片刻。

　　“……你在看什么？”男人并未回頭，只淡淡地問道。

　　“在想你會釣起來什么?！?p>　　“當(dāng)然是這個世界萬物的命運(yùn)?！?p>　　禮帽男人話音落下的同時，他手中的魚竿頂端忽地向下一沉！

　　有什么東西上鉤了！

　　男人也不多說，輕描淡寫地提竿。他的身材瘦削，卻肌肉結(jié)實(shí)，繃緊的小臂勾勒出流暢的發(fā)力線條。

　　近乎透明的魚線，在空中劃出完滿的圓弧，末端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它遍體銀色，長成鯽魚的樣子，抖著身子，水花亂飛。

　　男人收著魚竿，把這條銀色小魚抓在手里。在陽光下，銀色的魚鱗上浮現(xiàn)一行又一行金色的小字。全然沒有在意韓木眼中的詫異，他自顧自地念著上面的字樣：

　　“公西遲，男，1945年1月31日生，幽冀人，1981年5月因工作調(diào)動，舉家遷來燕都……”

　　男人笑著抬頭，“不必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我知道你認(rèn)識。是你家樓下的老爺子，這條魚上，記錄的是他的生平，或者說，他的命運(yùn)?！?p>　　“命運(yùn)……”韓木喃喃地重復(fù)，詞語在他嘴里沉甸甸的。

　　男人繼續(xù)低頭念起來：“……死于，2023年2月28日19時08分……”

　　“你在故弄什么玄虛？”韓木皺眉，“不要說得你跟命運(yùn)女神莫伊萊一樣?！?p>　　“當(dāng)然不一樣?！倍Y帽男人微笑，“我是男神?！?p>　　韓木大口嘆氣，心想每次遇到這個神經(jīng)病，都讓他很無奈。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并不相信我說的。不過你大可以記住這個名字和他的死期，即使你再怎么試圖改變，哪怕泄露天機(jī)，他的命運(yùn)早已剪定。”

　　“所以你對我說這些，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只是在垂釣?！蹦腥擞朴迫坏匦?，“釣魚佬永不空軍?！?p>　　“煩請你在做這種森森然的事情的時候，不要套用網(wǎng)絡(luò)的口白可以嗎？”韓木看他慢條斯理地把魚扔回湖里，又一次拋竿，“還有，上一次也是，為何你一再在我夢里出現(xiàn)？”

　　“這個請容我解釋一下，我也不想沒事跑來你夢里，看你小子吹鼻涕泡?！蹦腥撕軣o辜地攤手，“只是邏輯、因果和命運(yùn)讓我不得已而為之，我是說，你的命運(yùn)……”

　　“說人話！”

　　“簡單來說，你的Alter Ego能力會讓你看到我。在上一次的幻境之后，你已經(jīng)體會到它的魔力了吧？是不是逐漸沉溺其中？我看看……你用它已經(jīng)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了，不愧是你……”

　　“Alter Ego……？”韓木下意識地重復(fù)，“另一個……自我？”

　　“構(gòu)成弗洛伊德所謂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理論里的第二元?！蹦腥溯p輕地笑，狼一樣地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是你的影子，你的鏡像，你的未來，以及……你的命運(yùn)?！?p>　　“過去的十八年里，你的Alter Ego一直在沉睡。但在某一天，某個恰到好處的時機(jī)里，它被喚醒了。你當(dāng)時看到的幻日凌空，其實(shí)只存在于你的意識當(dāng)中。那是這個世界對你的‘初召’?！倍Y帽男人緩緩而道，“……你也猜到了吧？這個幻境，與當(dāng)時的一樣，都是由你的思維構(gòu)筑的迷宮?！?p>　　“神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以其全知全能的偉力。但究竟何謂全知？從遙遠(yuǎn)的過去，到迷霧的未來，在時間這個軸線上，從負(fù)往正，一并貫穿。也就是，過去視、現(xiàn)在視、未來視，三位一體，即為全知之神。”

　　他嘴角的笑意多了一絲嘲諷的意味，“你擁有的，是現(xiàn)在視。只是，在初召里，你的能力覺醒是不完全的。你的能力，以Cheat Engine的修改數(shù)值來呈現(xiàn)。在最初你修改它時，它的值是2的16次方減1——雖然對很多古早的游戲來說，65535已經(jīng)是極限的最大值。但，韓木，世界比你想象得要宏大，所以其實(shí)這個值，還沒有到達(dá)溢出的邊界線啊。”

　　男人輕輕打了個響指，“現(xiàn)在，你擁有解鎖它的資格?！?p>　　“解鎖？”

　　“你修改完游戲的數(shù)值之后，不都會勾選一個鎖定的選項(xiàng)嗎？因?yàn)槟愕男薷?，并非游戲的預(yù)設(shè)。所以對于頻繁發(fā)生改變的數(shù)值，比如血量，是需要勾選鎖定，才可以穩(wěn)定保持的。穩(wěn)定沒有什么不好，但是，如果因此喪失了可成長性，那才是本末倒置的?！?p>　　他如此說道，同時安然地如韓木對視。

　　兩雙同樣流淌著火焰的眼睛。

　　“解鎖后會發(fā)生什么？”

　　“也許你的現(xiàn)在視會更進(jìn)一步吧？”男人不確定地說，“也可能運(yùn)轉(zhuǎn)起來，腦子會更疼。不過，想要獲取更多的信息量，總是有代價的?！?p>　　“你神神叨叨起來，很像賣大力丸的騙子知道嗎？”韓木搖了搖頭，“最后一個問題。”

　　“不愛。我取向很正常，也不自戀?！蹦腥撕苷J(rèn)真地說道，“就算是過去的自己，也不愛?！?p>　　“閉嘴。我不是問這個?！表n木面無表情，“老大……白華跟你，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你們不說人話的程度，簡直是如出一轍。而且，你總是在她見我之后的晚上出現(xiàn)。”

　　“那個小姑娘么？”男人輕輕地笑了笑。

　　“小姑娘？”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是小姑娘啊。”男人淡然說道。

　　無際的黑暗里，韓木緩緩睜開眼睛。

　　身下是柔軟的床鋪，耳邊是舍友的鼾聲。

　　口中傳來焦渴的感覺，神智卻異常的清晰。

　　習(xí)慣性地摸出眼鏡，看了眼手機(jī)，正是半夜三點(diǎn)，他在夢中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