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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間

第三十二章 落葉他鄉(xiāng)樹(二)

云泥間 張文澈 4884 2022-07-21 00:03:43

  底下的坐著鄉(xiāng)民起初還小聲的竊竊私語,聲音逐漸轉小,他們看著臺上的人,開始認真打量了起來。

  面前站著的不再是記憶里那個文弱畏縮的小女孩,而是不知何時起變得精明強干的女人。

  她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領導者的氣魄,說話的談吐得體,一字一句條理清晰。

  慢慢的村民們也被她的言辭感染了,認真思考后開始踴躍發(fā)問:“張書記,這瓜果咱們農民也種過,可是這樣大面積的搞,種好了,到時候賣給誰嘞?”

  張芳笑著點頭,從容的在袋子里抽出幾份文件,給每家發(fā)了一份。

  “這個是政府的助農政策方針,關于這一點,我已經(jīng)跟省城的單位申請了,咱們種好之后,外銷遇見難題,有政府合作的商貿來收購,只不過價格會比市面上低幾成。”

  “這只是一個備選方案,咱們既然要做事兒,肯定是奔著賺錢去的,我曾經(jīng)在全國連鎖的商超市場做過幾年,外銷的人脈和供應方式都清楚,到時候咱們的臨溪蜜柚如果能把控好品質,我來解決鄉(xiāng)親們的后顧之憂?!睆埛祭^續(xù)補充。

  張芳的話如平地驚雷,鼓舞了士氣,鄉(xiāng)親們心里也涌起了幾分干勁兒。

  可到底村子里沒有年輕勞動力,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沒有了創(chuàng)業(yè)的心氣兒,說干簡單,誰來干呢?

  人群中靜默了片刻,村長第一個舉了手,這個年近六十的老頭子身先士卒站了起來:“張書記,我報名?!?p>  村長是周老六,身形已經(jīng)佝僂,他曾經(jīng)是這里唯一的外鄉(xiāng)男人,前幾年被全票舉薦成為了村長。

  他為人淳樸、厚實、大方,教育的女兒也是出類拔萃,算的上人中龍鳳。

  他們這一代人,大都是文盲,最有學識的人莫過于老六,最具信服力的也非他莫屬。

  有了周老六帶頭,村里大部分人也都跟著一起報名了,僅有少數(shù)幾戶實在沒法勞作的老人沒有參加。

  這算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會議結束張芳收拾自己的東西,人散的差不多后,張芳跟周老六兩人留下商談,更詳細的聊了一下工作安排。

  張芳對著老六叔感謝:“六叔,謝謝您?!?p>  周老六的手里握著一份沉甸甸的報告,他語氣感慨:“傻孩子,是我們該感謝你才對。”

  張芳送走六叔后,門外還有一雙等著她的父母。

  芳妮兒爹娘熱情的拉著女兒回家吃飯,張芳知道她的工作還需要他們的支持,于是客氣的點頭跟著回了家。

  一家人不提錢的情況下,表面還是和和美美的。

  夫妻兩早些年家里為了幫軍子還債,把家底都掏干凈了,因此日子過的比較拮據(jù)。

  張芳看著端上桌的一碗白粥和著咸菜,心知這是給她看的,面不改色的吃完便打算離開。

  夫妻兩人支支吾吾的攔下了人,嘴里感慨著閨女兒如今的模樣的確是出息了,夫妻二人也積極參與支持女兒的種植項目,可是家里年景不好,手頭實在是拮據(jù)。

  張芳心里聽明白了意思,說自己來想辦法。

  夫妻兩人得了這句保證才心滿意足的放人,過了幾天也沒消息,兩人心癢難耐之際,收到了鎮(zhèn)上捎來的一封書信。

  夫妻二人不識字,請周老六幫忙看了之后,臉色有些掛不住。

  這是一張農村合作社的貸款申請書,除了條款以外,還特意圈出了一段文字注釋:家中的情況參與政府扶持項目可以獲得小額低息貸款。

  他們知道張芳如今是鎮(zhèn)黨委副書記,在鎮(zhèn)政府上班,夫妻二人厚著臉皮跑了幾趟去找人,都沒碰上。

  于是夫妻兩干脆賴在鎮(zhèn)政府門口,碰見有人進出就開始打聽張芳。

  整個單位只有一個女人,長沙城里調下來的,怎么會是窮鄉(xiāng)僻壤里飛出的金鳳凰呢?

  夫妻兩言之鑿鑿的拿出照片,幾個同事面面相覷,這才確認是同一個人。

  這場風波直到張芳做完幾個村子的動員會才知曉,她風塵仆仆的騎著自行車,嘴上也磨出了幾個水泡,老遠就看到了單位門口等候她的夫妻兩。

  經(jīng)歷了一個多禮拜的唇槍舌戰(zhàn),張芳精神有些疲憊,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二人。

  她心力交猝,溝通許久無果,知道他們是鐵了心來要錢的,張芳直接喊門口的安保把人拉走。

  半天的功夫,旁邊進進出出的同事,余光撇著偷偷打量情況。

  這件事后,張芳敏感的發(fā)現(xiàn),單位的同事對她的態(tài)度跟從前不一樣了。

  人是多么現(xiàn)實的一種動物,當他們知曉你的出生,你的條件,從前和藹的表情也轉變成幾分訕笑和鄙夷。

  說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肯定是假的,張芳只能盡量忽略這種不適,她已不是從前那個強烈渴望自尊心得到滿足的小女孩兒了,心里更在意的是手里的工作能不能辦好。

  因此她強打精神,面對同事們暗中打量的目光,她只專心忙碌著自己的事情。

  可夫妻二人并未善罷甘休,天天在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時不時來政府門口哀嚎,造成的影響十分不好。

  再三警告后,張芳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領導要求停職。

  一家人干脆撕破了臉面,在面子上鬧得很難看。

  夫妻兩帶頭撂挑子不配合政府推進的工作進度,農村的流言蜚語多,四里八鄉(xiāng)的傳播開來。

  村頭的長舌婦們七嘴八舌的閑聊著那位書記表里不一,不盡孝道,表情繪聲繪色。

  張芳一如既往的下鄉(xiāng)視察,雖然在政府的工作被停職了,但她依舊關心四處走訪,關注著山上的蜜柚種植情況。

  如果有太過年邁的老人家里缺少勞動力,張芳便扛著鋤頭去幫忙,于是她在機關的工作慢慢變成了鄉(xiāng)間的勞作。

  年邁乏力的白發(fā)老頭看著一顆顆種起的樹苗,不禁感慨:“書記,你跟人家嘴里說的不一樣嘞?!?p>  炎熱的夏天,一輛滿是泥土的大巴車在鎮(zhèn)上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的男人身姿魁梧,結實的臂膀上背著一個諾大的軍旅包,他的眼睛被太陽刺得微微瞇著。

  下車后站在路口打量了片刻,看著一片連綿的青山,萬物欣欣向榮的風光,他不禁錯愕了片刻。

  路口經(jīng)過一輛騎著摩托車的老鄉(xiāng),男人攔住問道:“老哥,燈芯橋在哪個方向?”

  騎著摩托車的老鄉(xiāng)也打量了他幾眼。這個背著行囊遠道而來的男人面容剛毅,身姿挺拔,說話的語氣也渾厚有力,身上大包小包背著,估摸是個外鄉(xiāng)人。

  老鄉(xiāng)看著他:“你來這兒探親?”

  男人聽完這話,他愣了片刻,用當?shù)卦捫Φ溃骸拔一丶亦??!?p>  張家祥在軍旅八年,兩年才有一次探親的假期。

  基本都是在冬天,每年回家的風景都是寒風蕭索的一片。

  如今看到綠樹成蔭、生機勃勃,倒叫他十分陌生。

  已然記不清回家的路了。

  其中心酸滋味不言而喻,鄉(xiāng)親聽了也忍不住一笑:“上車,順路捎你一程?!?p>  張家祥道了謝,大馬金刀的坐在后面。

  鄉(xiāng)間的路凹凸不平,摩托車行駛的過程有些顛簸,夾雜著稻香的風在兩人耳旁吹過。

  路邊經(jīng)過的山坡上,是一排排整齊的樹苗,枝干纖細,枝丫上冒著稀疏的綠葉。

  “才半年吧,這樹長得精神,叫人看著心里敞亮?!睆埣蚁槿滩蛔「锌?。

  鄉(xiāng)親的聲音順著摩托帶起的風飄來:“鎮(zhèn)上來了位女書記,說要帶領大家奔小康呢。女人想的就是簡單,咱們農村連年輕人都沒幾個了,還能咋奔小康吶?”

  “老鄉(xiāng),你回來待多久?”男人問他。

  張家祥扶著摩托車后座解釋:“剛當完兵回來,以后留下找個工作,不走了。”

  “不走了?”鄉(xiāng)親問他

  “我家種了兩座山頭的蜜柚,以后得留下來,看看再找份工作。”

  “年輕不去外面闖闖,以后可得后悔,聽說外面錢好掙多了,城里的房子還有電梯嘞?!?p>  “哈哈哈……千好萬好不如家里好?!?p>  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打趣了起來,對于奔小康這事兒,誰也不知道怎么個走向。

  但張家祥心里明白,家鄉(xiāng)的建設,少不了年輕人的力量與支持。

  總得有人身先士卒,作為第一批響應政府號召的對象。

  張家祥在一堆往外奔波的人群里,毅然的逆流選擇回到了家鄉(xiāng)。

  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后,張家祥憑著自己退役軍人的身份。

  在鎮(zhèn)上的派出所找了一份輔警的工作,輔警的工資不高,而且日曬雨淋十分辛苦。

  工作內容也大都是解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晚上他在值班室休息,又幾個鄉(xiāng)民鬧到了派出所,聽說是家庭矛盾。

  家庭矛盾是最難調和的,有理也說不清,還容易惹得一身騷。

  于是調解的民警一般也就是在其中周旋一下,當個和事佬。

  張家祥聽口音有些熟悉,像是燈芯橋的人,于是便向辦案的同事詢問了幾句。

  同事無奈道:“這夫妻兩隔三岔五來派出所鬧,說是閨女兒不贍養(yǎng)老人,這案子難辦?!?p>  “咋還難辦?”

  “上次調解了大半個月,又鬧起來了。”同事司空見過說:“對錢不滿意唄?!?p>  夫妻兩在辦事兒廳里哭天搶地,直呼自己命苦。

  張芳在山上視察了一天,大半夜被民警傳喚了過來。她此時眼睛里有些疲憊充血,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有幾分憔悴。

  辦案的民警夾在中間勸說,兩邊不討好。

  夫妻兩的意思就是上次商量的錢太少了,家里困難的揭不開鍋,一家老小要餓死了諸如此類的話。

  張芳坐在一旁,神情有些麻木。調解那么多回,她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爭執(zhí)的心力。

  張家祥手里拿著副鐐銬推開門走了進去,先打了聲招呼:“叔叔,嬸子?!?p>  夫妻兩難得在此見到熟人,聽見他主動打招呼,兩人像看到救兵似的。

  已經(jīng)在心里把他劃為自己人了,夫妻兩又開始按著套路跟張家祥哭訴。

  張家祥沒有表現(xiàn)不耐煩,倒是笑了:“積點德吧。”

  這句話讓夫妻兩人都愣住了。

  張家祥把手里的鐐銬拍在桌上,一字一句道:

  “張副書記是國家公職人員,因為你們的多次惡意干擾嚴重影響了工作,甚至停薪留職,你們這是妨礙公務,情節(jié)嚴重是要坐牢的?!?p>  角落里的張芳神色終于有些異動,她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眼前著裝筆挺的男人,他站在通明的白炙燈下,張芳眼眶濕潤了。

  張家祥知道,這種家長里短的事兒,有理也講不清,干脆就把事情往大了說。

  涉及到政策和國家大事,情節(jié)就不一樣了。

  張家祥繼續(xù)說道:“家庭糾紛是民事責任,妨礙公務要負法律責任,除非當事人不追究,不然......”

  張芳回應:“我追究。”她的聲音雖干啞,卻堅定。

  把案件手續(xù)登記齊全后,張家祥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夫妻,兩人欺軟怕硬,這下老實了,不再吱聲。

  張家祥把檔案封好給同事,拿了把手電筒,一路把張芳安全送回了單位宿舍。

  “大祥哥,你什么時候回的?”張芳主動問。

  “一個多月了。”張家祥回來之后,還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朋友。

  張家祥把她送到住處就打算回去了,張芳主動開口邀請:“大祥哥,上去坐會兒吧。”

  兩人多年未見,伴隨著長大成人,早已隔著些許生疏和距離。

  她喊了一句大祥哥,仿佛又把他的記憶拉回了小時候。

  張芳有自己的單人宿舍,房間不大,布置十分整齊。

  窗子邊上還有一支玻璃花瓶,里面插著幾朵鄉(xiāng)野間尋常不過的鮮花。

  唯一有些凌亂的就是她的書桌,上面一堆材料和筆記,張家祥看了一眼,大都跟蜜柚政策和扶貧相關的文件。

  張芳有些手忙腳亂的把桌面收拾好,倒了一杯水給張家祥。

  “大祥哥,謝謝你?!睆埛嫉姆块g只有一張凳子,她坐在床沿:“沒想到長大了,還能有你護著,像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不管誰受欺負了,張家祥都是一個站出來主持公道的,因為他是大哥,是孩子王。

  張家祥喝了一口水,他看著眼前的姑娘跟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模樣,忍不住感嘆時間的神奇:“你倒是不一樣了,跟以前一點也不像。”

  張芳忍不住笑了:“你也不像以前呢。”

  “嗯?”

  她看著眼前身形矯健、鋼鐵如松的人,夸贊道:“更像個男人?!?p>  張家祥也笑了,他皮膚黑,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邊關的風雪真是強悍,吹走了曾經(jīng)的稚嫩青澀,把這個男人打磨的凜然正氣。

  兩人聊了一會兒后,張家祥起身告辭了。

  張家祥還在軍營就已經(jīng)聽說了鎮(zhèn)上來了位女書記的事跡,他父母在電話里有幾分猶豫,這蜜柚是種還是不種?

  種,當然種,而且要把整個山頭種滿。

  錢?這個不是問題。

  張家祥把自己退役的獎金和工資全數(shù)拿了出來投入進去。

  所以他們家是最配合政府工作推進的,家里兩座山頭都種滿了蜜柚的樹苗,這是村里最大的一片種植地。

  但張家祥明白一點,如今當兵可不比從前光榮,和昔日的伙伴相比,自己混的挺一般。

  這次跟張芳的相遇是他始料未及,看著這個姑娘,他不禁為她的成長而心生佩服,也因為她的經(jīng)歷而感到心酸。

  作為大哥,總得為她做些什么才好。

  張芳一如既往的在各個山丘的果樹之間穿梭視察,如果發(fā)現(xiàn)病蟲害她第一時間記錄下來,然后立刻想辦法弄清楚原委和治蟲方案。

  如果哪座丘陵的果樹苗大面積長得不好,她就翻越種植書籍手冊,或向臨省有經(jīng)驗的果農請教,問問情況和成因。

  張芳儼然已算得上果樹種植的半個專家,這段時間她那糟心的爹娘倒是沒來煩她了。

  沒過幾天,張芳恢復了原職,連帶著單位的同事也對有幾分她刮目相看。

  原來,臨溪鎮(zhèn)各個村子的鄉(xiāng)民聯(lián)名上書,洋洋灑灑一百多個名字和紅手印兒,都是為了感謝張副書記這段時間的辛苦工作。

  張芳在辦公室看到這封信,她的心性也不算高潔到淡泊名利的程度。

  她熱淚盈眶,這張黃色的信紙握在手里雖然輕飄飄,但看在她眼里卻是沉甸甸的。

  “張芳同志,不好意思,你受委屈了。”單位領導特意站在一旁拍著肩膀安慰:“我們也收到派出所的通知了,這事兒不怪你?!?p>  張芳的爹娘此時正在派出所接受思想教育,兩人因為散布謠言和惡意擾亂政府政策,罰款以外還要被拘留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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