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蓉蓉停止呼吸的那一瞬,宋漪漣完全呆住了。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事情怎么就變成這樣......”他驚慌地自言自語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打濕了她蒼白的臉和烏黑的發(fā)。他像一個后知后覺自己闖下彌天大禍的孩童一樣,懊悔不已卻又手足無措。
“我錯了,都怪我,我不該糾纏你,更不該追你到那么危險的地方,對不起,我真的錯了?!彼麩o力地喃喃著,用顫抖著的雙手捧住她的臉龐,為她拭去嘴角的血跡,而后又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悔恨地痛哭道:“蓉蓉,你別死,你死了我怎么辦,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我求求你,能不能別死……”
簌簌風聲在他耳邊響起,回應他的,只有沉默。她手上的余溫漸漸消散,他能感覺到她的手正在一點一點地慢慢變涼。
宋漪漣由痛哭轉(zhuǎn)為嗚咽,暗夜已至,他就那樣跪在地上抱著她,任由夜風將他的心吹得冷冷的。
他不記得那一夜他是如何熬過去的,只記得那天晚上冷得刺骨——分明已是暮春時節(jié),而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在黎明時分,他想起他應該送她回到狐族,就像落葉始終要歸根,妖也一樣,不管死在哪里,都是要回家的。
回到狐族,當成翊問及此事的前因后果時,宋漪漣并未將實情告知于他,而是選擇在已有的謊言之上,編造出另外一個謊言。
他之所以這么做,只是不想讓翊兒恨他罷了。如若翊兒得知事情的真相,那他就再也不是一個好父親了,翊兒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原諒他,他們兩個的父子情分也就到頭了。他已經(jīng)失去了妻子,他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在蓉蓉的喪事處理妥善之后,成翊成為新一任狐王。宋漪漣在他身邊輔佐了一年的時間,見他已能精準地掌握治國之道與馭人之術(shù),便孤身一人離開了狐族。
他離開狐族,原因有三:其一,是為了圓住他身患怪疾的謊言;其二,這狐族承載了他與蓉蓉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身處于此,難免傷懷更甚;其三,妖死后亦會輪回轉(zhuǎn)世,他想與她再續(xù)前緣。
他并不知曉她何時才能轉(zhuǎn)世,更不知她會投生為何種生靈,要想找到她,無異于大海撈針。不過好在,他早有準備——在蓉蓉的魂魄尚未離體之時,他以心頭之血煉成絲丹,將其注入她的體內(nèi)。這樣,無論她以后投生在哪里,憑著絲丹與他的感應,他都能找到她。
不管她投生為人還是妖,亦或者是動物,也不管投生后她的性別是否會變更,這一次,他都不會再讓自己失去她。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突然失去了與絲丹之間的感應。他不知為何會這樣,沮喪、焦躁又難過的情緒令他食不下咽,坐臥不安。最后,他也只能在蕓蕓眾生之中不停地尋找她。
流年似水,日月如梭,轉(zhuǎn)眼間八十多年已然過去,他為尋她踏遍了天涯海角,卻仍舊未果。
宋漪漣并不氣餒,只是飽受思念煎熬,難免心焦。若繼續(xù)這樣無頭蒼蠅一般地找下去,還不知要找多久,雖然他有的是時間,但他不想再做無用功。于是,他冒險進入冥界,欲從黑白無常那里打探蓉蓉的消息。
宋漪漣來到冥界時,黑白無常正在翻閱生死簿,見有人闖入,黑無常呵斥道:“什么人,竟敢擅闖冥界,找死呢?”
“陰差大人,小輩這廂有禮了?!彼武魸i躬身作揖,道,“小輩擅自前來,實屬不得已,只因小輩苦尋一位故人八十余年,至今仍未見其蹤,遂來此請求陰差大人指點一二?!?p> “你這后生,好不懂規(guī)矩!每年七月半,本官自會在半步多與爾等癡愚者交易,你又何須擅闖冥界?若被閻王發(fā)現(xiàn),不僅是你,就連我們倆也得跟著遭殃!今日已是七月初一,難道你連半個月的時間都等不了,竟如此急不可耐?”白無常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上前訓斥道。
宋漪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懇求道:“陰差大人,抱歉,是小輩莽撞了。但是,這八十多年以來,小輩每天度日如年,實在辛苦,還請大人可憐小輩,行個方便。”
白無常居高臨下地將他打量一番,見他眼神誠懇,便也不再為難,只道:“你欲得知此人下落,那你可有寶物來交換?我這里可不做慈善?!?p> 在冥界,隨意透露亡魂的消息是不被允許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將受嚴懲。然而,當一件事的風險越大,往往越有人想從中獲利。靠著兜售亡魂的去向,白無常得了不少好處,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黑無常的掩護與助力,所以每次交易,二人都各收一份好處。
宋漪漣早有準備,自然不會空手而來。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形似鵝蛋的靈石,將其奉予白無常。白無常接過靈石,拿在手上端詳,只見那靈石五彩斑斕,晶瑩剔透,縱使在冥界這種暗無天日之地,竟也熠熠生輝。
“這......這是......女媧石?”白無常微微一怔,雙眼發(fā)亮,驚喜地問道。
“大人慧眼識珠,此物正是女媧石?!彼武魸i微笑著說。
“好,好??!本差老早就饞這女媧石,奈何尋而不得,哎呀,沒想到,今日竟喜從天降。你小子,可以?。∥胰デ懊姘扬L,老黑,你來告訴他吧。”白無常喜滋滋地將靈石收好,說完便把風去了。
宋漪漣看著他的背影,緊緊握起拳頭,手背上的青筋像是一條條憤怒的蛇。原來,利用過去鏡,宋漪漣得知,當初是白無常取出了蓉蓉攜帶的絲丹,并將絲丹與多種天材地寶一同煉化,只為增強自己的法力。若不是急于得知蓉蓉的下落,他才不會與他虛與委蛇,他恨不得殺了他。不過這也只能想想——白無常是陰差,自然有冥界的庇護,他根本對付不了他。
這白無常得了夢寐以求的寶貝,自是喜不自勝,可黑無常卻沒有收到寶物額,他又豈肯輕易幫助宋漪漣?
“我說,你小子送禮不會只送一份吧,我們可是兩個人,即便老白答應幫你,若你拿不出好物來孝敬本差,本差照樣不干?!焙跓o常黑著臉道。
“大人,您說笑了。既然您二位共同當差,小輩又怎么可能只送一份禮,這不是厚此薄彼嘛。小輩就算再蠢,也做不出如此腦殘之事?!彼武魸i作了個揖,恭敬地說。
聞言,黑無常的臉色和緩了幾分,道:“那你有何寶物孝敬本差?快獻上來讓本差瞧瞧?!?p> “是?!彼武魸i答應著,從袖中取出一面鏡子,雙手遞與對方。
黑無常見是面鏡子,不禁有些詫異,遲疑了一下才接過來。他拿著鏡子看了看,發(fā)現(xiàn)并未有什么特別,分明與一般銅鏡無二,便生氣地說:“大膽,竟送本差不值錢的破鏡子!本差又不是涂脂抹粉的女人,要它何用?你是在戲弄本差嗎?!”
宋漪漣低眉道:“小輩不敢。大人,這可不是普通的鏡子。您當真不識這過去鏡?”
“你說,這是過去鏡?”黑無常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問。
“正是。您若不信,便將鏡子背面的陰陽魚轉(zhuǎn)動一下試試。”
黑無常轉(zhuǎn)了一下陰陽魚,鏡面便散發(fā)出陣陣金光,透過金光,他看到自己曾經(jīng)作為凡人的樣子。他先是一驚,而后立刻又轉(zhuǎn)了一下陰陽魚,金光瞬間消失,鏡面又恢復了正常。
黑無常心中甚喜,他高興地把鏡子收好,道:“不錯,本差甚是滿意。說吧,你要找的是哪一個?”
宋漪漣離開冥界時,心情十分沉重。
黑無常告訴他,蓉蓉的怨念太重,渡不了忘川河,所以至今仍在河邊徘徊,無法轉(zhuǎn)生。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由于她生前并未做下大惡,且結(jié)過一些善緣,所以下一世可以投為凡人。這也算是一個好消息吧。
“具體什么時候能夠轉(zhuǎn)生,這很難說,得看她自己。本差估計,至少還得再等兩百年——大概吧。你小子也別難過,該干嘛干嘛,你一個蛇妖,兩百年又不是等不起。”黑無常的話在他腦海中回響著,他望著遠山,失落又心酸。
思量片刻,他決定回到自己的洞府,因為那是他的家。他要在家里默默等待蓉蓉的新生。
當宋漪漣來到洞府時,他驚愕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竟然被偷了——一群豬妖霸占了他的洞府。原本干凈、整潔有格調(diào)的洞府,被這群生性邋遢的豬妖硬是糟蹋成了豬窩,不僅臟亂差,還散發(fā)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氣味。
宋漪漣簡直要氣炸了。他有著好幾百年的道行,論法力與修為,在同類中怎么也算得上是條蟒王,如今竟被野豬偷家,簡直是奇恥大辱!他正欲將這群豬妖趕走,可轉(zhuǎn)念一想,洞府已經(jīng)被糟蹋成這樣,即便趕走他們,自己也是住不成了。罷了罷了,大象豈可與螻蟻計較,最終他狠心舍下洞府,轉(zhuǎn)身離開了。
之后,他索性顯出真身,以蛇的形態(tài)躲進深山老林,一邊修煉一邊等待。直至一百多年以后,他為救落水孩童被村民誤會,在眾人的攻擊下傷到內(nèi)丹,后又在幻化為幼蛇之時被盜獵者販賣到寵物店,這才與轉(zhuǎn)生后的蓉蓉相遇。
這,就是宋漪漣與蓉蓉的前世今生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