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嗎?有人要跳樓!”
寒冬深夜,喧囂漸褪,偌大的F城復歸寧靜。然而此時,城東一所醫(yī)院卻發(fā)生一起突發(fā)事件,引起周圍人群的一陣騷動。
住院部大樓門前的空地上,人群聚集,有好奇的路人,也有醫(y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他們都仰著脖子,齊刷刷望向樓頂,等待著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
七層高的樓頂天臺上,一個年約三十的瘦高男子,神情恍惚,危坐在石圍欄上,雙腿懸空,左手打著石膏,胸前掛著繃帶。寒風中,他穿著單薄的病號服,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或是因為冷,或是因為緊張,又或者兩者兼有。
樓下的人都替他捏一把汗。他看起來如此虛弱,似乎一陣狂風就能將他吹落。
幾分鐘后,民警接報到場,迅速分成兩隊行動,一隊負責維持地面秩序,疏散圍觀人群至安全區(qū)域,另一隊直奔樓頂天臺,準備展開救援。另一邊廂,同步到場的消防人員,迅速布置救生氣墊,做好應急準備。
一名警員手持喇叭,向天臺上的男子高聲喊話,試圖說服他退回安全區(qū)域。
男子毫無反應,他茫然地凝視著遠方,從醫(yī)院的天臺俯瞰整座城。
這座城市幾乎每條街道,每個巷口,他都曾走過。只是過去腳下的每一步路,都是被時間推著往前跑。他好久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沒有目的地,不慌不忙地,靜靜地看一眼這座城市的風景。
負責天臺營救任務的四名警員中,領頭的是副隊長韓警官。他帶小分隊坐電梯前往醫(yī)院樓頂。
“風信子,”韓警官詢問身旁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輕女警:“聯(lián)系到你們教官了嗎?他什么時候能到?”
被稱作“風信子”的女警,本名豐信梓,是局里新成立的談判小組的首批成員。
“畢教授在路上了,十分鐘內到。”
韓警官想了想,說:“時間不等人,一會你先上吧。”
“是!”風信子雖然應承,但內心有些忐忑。她加入談判小組不過兩個月,還沒學成就出師,“出師”不成很容易變“出事”。但不管怎樣,遇事不能慫,該上就得上。
電梯無法直達七樓頂層,小分隊在六樓下了電梯,改走樓梯。
六樓電梯口,韓警官吩咐一名寸頭圓臉的警員:“彈殼,你留下來等,一會給畢教授引路?!闭f完,他讓院方人員繼續(xù)帶路前往天臺。
“門被他反鎖了,進不去?!痹悍饺藛T立刻告知。
韓警官看了一眼那扇堅固的鐵門,當即指揮身旁兩名隊員:“準備破門?!?p> 隨后他繼續(xù)向院方詢問天臺的結構,商討救援步驟。
“查到這輕生者的身份了嗎?知道是什么情況——”話音未落,韓警官聽到樓梯下傳來腳步聲。他循聲望去,看到“彈殼”和一位單眼皮寬肩膀、身穿便服的高個子男人。他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雖然體型精瘦,但腰板挺直,目光炯炯,給人一種剛毅的感覺。
豐信梓立刻上前:“教官?!?p> 韓警官認得此人就是局里新請來的談判專家畢夏河,來自香港,據(jù)說以前在香港也當過幾年警察。他們曾在局里有過一面之緣,但合作還是第一次。
畢夏河向眾人點了點頭,直接詢問豐信梓:“現(xiàn)在里面什么情況?”
“暫時還不清楚——”
韓警官接過話:“畢教授,辛苦你這么晚過來?,F(xiàn)在門被反鎖了,如你所見,我們的人正在破——”
話音未完,切割機的噪音突然停止,一名下屬報告:“門開了!”
韓警官和畢夏河對視一眼,默契地閉上嘴,悄聲進入天臺。
寬闊空曠的天臺,只有一盞孤燈,昏黃光線下,看不見任何人影。右前方圍欄后的一個角落,堆放著小山高的廢棄物品,約四十平米。
院方人員指了指那個角落,大家立刻明白,輕生者就在那堆廢棄物品后面。
走近后,發(fā)現(xiàn)廢棄物品和圍欄之間正好隔開形成了一條狹長的甬道,甬道盡頭,一名男子獨坐圍欄上,雙腿懸空,稍有不慎,便有墜樓危險。燈光昏暗,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警方和男子相隔十幾米。男子察覺到腳步聲,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有人接近,立刻警惕地把右手撐在圍欄上。
“站?。《紕e過來!”男子威脅道,“不然,我立馬跳下去!”
韓警官示意隊員們停下。
畢夏河舉起雙手,試圖安撫:“行,我們不過去,你別激動?!?p> 韓警官向畢夏河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繼續(xù)和男子對話,自己則帶隊設法尋找其他接近途徑。
畢夏河低聲吩咐站在身側的豐信梓:“讓醫(yī)院立刻清點病人名單,看是哪位失聯(lián),查清楚他的狀況。”
“是?!必S信梓領命而去。
現(xiàn)在,甬道里只有畢夏河跟輕生者單獨兩個人了。
畢夏河嘗試釋放善意:“先生你好,我叫畢夏河,我是來幫你的。”
“我不需要。誰都幫不了我。”
“你坐在那里很危險,不如你先下來,有什么事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碑呄暮舆呎f邊慢慢靠近。
男子覺察到,喊道:“我說了,你別過來!”
畢夏河臉上始終保持平和的微笑,雙手微舉示意:“別緊張,我不過去,我只是想靠近一點,跟你聊聊天。你聽這兒風聲大,隔這么遠,不好說話?!彼噶酥改凶尤淄獾臋跅U位置,“放心,我就站那兒不動。”
男子沒有反對。
一如所說,畢夏河走到三米處便停下。他迅速掃了一眼外墻評估環(huán)境。圍欄外沒有任何小平臺,地面也沒有緩沖物,跳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醫(yī)院對面有座大樓,樓頂外墻有個掛鐘,男子的目光不時盯向那面鐘,似乎對時間特別在意。
“感覺我們應該年齡相仿,我該怎么稱呼你呢?”畢夏河問。
男子不回答。
“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看時間,是在等什么嗎?等人?還是在等電話?”畢夏河的聲音磁性而緩和,似乎沒有因這突發(fā)事件亂了方寸,讓人感到安心。
可惜,對方依舊沒有回應。
畢夏河注意到男子懸空的雙腳光著腳丫,便開口道:“你在這兒坐多久了?今晚天氣這樣冷,你的腳肯定凍冰了吧?”
“……”
“我可以讓人給你送雙襪子上來嗎?”
“不必。”大概是感受到身旁人的善意,男子終于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沒這必要。”
短短一秒的眼神交匯,畢夏河已捕捉到他瞳孔的光暈顏色,心中不由得一凜——是紫色。
自從十歲那年重獲光明,他便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一種特殊異能。他能通過一個人瞳孔邊緣的光暈顏色來辨別對方的情緒能量,從高到低依次是紅色、橙色、黃色、藍色、黑色,排最末的是最少見的紫色。紫色是警告色,意味著一個人情緒已跌至谷底,其生存意志正在逐漸消逝。小時候他以為瞳孔外的那層光暈色彩所有人都能看見,但很快他發(fā)現(xiàn),原來世上只有他能看見。
“權叔,您這樣高興,今天是有什么好事發(fā)生嗎?”
畢夏河的管家陸德權微微一怔,他那素來沉穩(wěn)自持的面容漸漸露出了笑容:“小少爺,你如何曉得我心里是高興的?”
“因為你瞳孔的光暈變紅了呀?!?p> “小少爺真會說笑,我怎么聽不懂你的話?”管家蹲下來高興地向他解釋,“不過呀你的確猜對了,剛家里來電話,兒媳婦生了個大白胖小子,我當爺爺咯!你說,能不高興嗎?”
通常畢夏河處理的輕生個案中,十有八個瞳孔光暈呈黑色,雖然情緒低落,但并非徹底絕望,對世間仍有所留戀。而剩下的兩個則是危險的紫色,表明他們已生無可戀,決意要放棄生命。
遇到紫瞳人,需要更加謹慎地應對,激發(fā)他們傾訴的欲望是實施解救的第一步。
畢夏河問:“想必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讓你很煩心的事吧?你愿意跟我聊聊嗎?”
男子搖了搖頭,不愿意開口。
“有時候有些話壓在心里很沉重,說出來反而會輕松一些?!?p> “……”
“或許你可以試一試,把我當成樹洞,又或是情緒垃圾桶,跟我說說好嗎?我很樂意聽你訴說?!?p> 男子遲疑了兩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他甚至避免與畢夏河有眼神上的交流。
畢夏河微微蹙眉,對方正在關閉自己與外界的交流,情況很不理想。他瞥一眼身旁堆疊雜亂的廢棄品,為韓警官他們感到頭疼。除了這條狹窄的甬道,基本上很難從其他路徑接近事主。
畢夏河靜默了片刻,他重新調整狀態(tài),讓自己變得更加松弛。他收回直視男子的目光,對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沒想到,在醫(yī)院頂樓能看到這樣美的夜景?!碑呄暮釉匍_口時,聲音又放輕了些,像是自說自話,又像在跟一個朋友傾訴,“人們都說夏天星星最多,但其實冬天里看到的星星才是最亮的。今晚大概算很特別,你看,滿天的星星又多又亮。無論地球如何運轉,夜空還是會照亮你,這世界還是有可愛的一面,你說對嗎?”
“……”
“我忽然有個想法,我覺得醫(yī)院可以偶爾組織病人們辦個觀星活動。你知道嗎,外國有研究,說看星星真的會讓人產(chǎn)生幸福感——”
“在我們老家,夜里看到的星星更多。”男子終于打破了沉默。
畢夏河心中稍感寬慰,這是一個好的信號
“你們老家?”
“嗯,我們老家是藏在大山里的一個很小很窮的客家村落。我還記得爸媽把我領回家的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就特別多,而且特別亮,比現(xiàn)在要好看許多倍?!?p> 畢夏河靜靜地聆聽著,他知道自己打開了男子記憶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