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目光重新回到會堂,當下的伙計是個伶牙俐齒,有些小聰明的家伙。
平日里有許多小消息,算是在這會堂里八面玲瓏,財運亨通的人,
顧寒特意把書冊拿到他身旁,也是想看看這小子有沒有主意。
“郎君?您這是要賣書啊。”
檢查顧寒書籍的伙計一邊鑒定,一邊和顧寒搭話。
左右環(huán)顧了片刻之后,慢慢湊身過來,眉頭揚起。
顧寒只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來對了,這般眉飛色舞,定是有什么小道消息等著呢,果不其然伙計當下開口。
“我這兒有個極靠譜的消息,可把郎君今夜賺的翻上幾十番,郎君可要聽?”
顧寒笑笑,毫不吝嗇掏出口袋碎銀塞在這伙計手里?!敖o家中孩子買些早茶。”
伙計在袖口里掂量了下銀子分量,眼睛半瞇著?!澳@書啊,一時半會兒可別賣出去了,不論出價多高,您都揣手里?!?p> “再多的不能說。您可記著兩個時辰之后,您這書就比金子還金貴了。”
顧寒點頭記一下,隨后伙計再不多說。
一行有一行的規(guī)矩,顧寒自然不能刨根問底,只能選擇信與不信。
只是顧寒仔細琢磨伙計的話。
這人之前跟顧寒打過幾次交道,有個弟弟在羽林軍中當值。
若是有什么消息,那就是御林軍中傳出來的,不過也不能算什么罪過,御林軍知道的不過是皇宮當中已經(jīng)頒發(fā)的詔令。
在這交通閉塞的年代,消息傳播總是有時效,有些門路的人得到消息自然快一些。
消息快代表著,來錢快。
到底是什么樣的詔令?能讓自己手里的書價格翻倍。
顧寒仔細算了算,只有一種可能。
只能是皇帝不允許商人和士子有任何交割,如此一來,讀書人不再敢給商人提筆寫字,也不會買賣書本一類東西給商人。
那自己這書冊不就成了絕本,自然價格應聲上漲。
但顧寒也不敢確定。
換了其他年代,顧寒當下定然覺得八九不離十,只是朱元璋這皇帝心思實在難猜。
就且等倆個時辰后見分曉。
幾個呼吸的時間,顧寒手中書冊便從伙計手里重新歸還,書面上有輕輕細微的折痕。尤其是宋濂和劉伯溫合錄的那一本,折痕明顯。
顧寒猜測,折痕應代表是這東西珍貴程度。
這倒是不假,只在這站了一會兒,已經(jīng)有七八個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顧寒手里的東西。
這是顧寒看著面生,幾人只是看卻也不上來問價。
隔著不遠處,朱樉一行倒是看著生意紅火。
這小子也不傻,雇了幾個商戶中臉熟的替他賣書,幾人腳下,兩人合抱大小的籮筐整整齊齊擺了四大筐。
一本書一兩銀子,在外算得上天價,可在這田文會館卻也只是不起眼的小銀。
只消了三炷香的時間,朱樉幾籮筐的書被賣得干干凈凈,腰間兩大錢袋鼓鼓囊囊。
連帶笑意,春風拂面,昂首闊步的朱樉正朝著顧寒走來。
“兄長,我就說這些賤民不見得辨識真假,瞧瞧,外邊書攤?cè)腻X一本轉(zhuǎn)手我翻了幾十番。”
“不知兄長利是幾何?”
顧寒笑笑,指了指自己錢袋,比他來之前還扁了一些。
“負賬一兩。”
“現(xiàn)在還未開張,雇了些人手,花了些錢,不過買了條消息是大頭?!?p> 朱樉表情怪異,“兄長攏共就四本書還要雇人手?”
”還有……消息也要花銀子去買么?”
“都說了我朱樉花錢大手大腳,今日見得哪比上兄長。”
只顯擺了幾句,朱樉反應過來,當下收掉了自己的性子。
”不過到底是兄長教的是,要是光憑我個人哪能想到這等賺錢的路子。
誰知這些商賈竟真這么有錢?!?p> “不過先前的賭約兄長可不能忘了,當下兄長可是欠我一個人情?!?p> 顧寒勾住朱樉肩膀,眼神里多了一絲意味深長。
“且再等等?!?p> “如此這般吧。如果三柱香之后,我手里的銀子沒有你賺的多,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百個,我也應你?!?p> “我且只有一個要求?!?p> “若是等我科舉罷了,你向皇上求情,讓我到你府上去做個屬官,這事應是不難為你的?!?p> 朱樉拍著自己胸膛,微微撇嘴,
“兄長這叫什么話?這哪是兄長的要求,我求之不得才對。”
“只是要我看兄長去我府上做屬官,那豈不是缺了大才?”
”就兄長今日所言,想當個狀元郎也不為過?!?p> “只是兄長這般說了,等科舉罷了我便去求父皇?!?p> 顧寒點頭一下,不再應聲。
會試是顧寒準備的十分充裕,想來不會名列前茅,也不會落在谷底。
在朝中謀個官職是簡單,只是先前顧寒一直顧慮。
在這洪武年間當官風險極大,棄官不做怕是當下就有殺頭的危險。
但入職如何在官場上周旋是個大問題,更何況當了官,要賺起錢來就被束縛住了手腳。
但凡一言兩句說不清,怕是活著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現(xiàn)在正好碰上朱樉加上兩人投緣。去他府上當官也樂得清閑,不用勾心斗角。
“砰!砰!砰!”
三聲銅鑼響斷了顧寒的思緒,穿著布衫的長者站到了高臺之上。
“各位,當下里京兆府發(fā)了黃榜?!?p> “凡商賈不得與士子有染,詩人文策一律不與賣與商賈。”
“會堂里的書冊生意怕是要停上一陣,各位爺可要小心這些行事,莫要在家中再養(yǎng)些士子,被官府發(fā)現(xiàn)重責!”
會堂里當下亂作一團。
大家多是抱怨卻沒聽見罵娘的,這些商賈一向小心謹慎。哪怕被逼到這個份上,也沒見幾個敢罵朝廷的。
只是四下里,泛泛不平。
商人連讀書識字的權利都不予了嗎?
“那這些書冊,該如何處置?”
帶頭說話的是一個穿著藍色長衫的士子,想來是被哪家富商老爺一直養(yǎng)著。
手里舉著的書冊看起來有些年頭應是古本。
“這些可都是珍稀物件,總不能現(xiàn)在就一把火燒了?!?p> “誰要買,我低價售了!”
當下聽見這詔令,賣書的自然不感把書砸在手里。趁著詔令剛發(fā),官府管的不慎,說不定還有些挽回的余地。
這是許多商賈眼睛里喜歡的冒火。卻無人敢站出。
當下這位皇爺對商人的記恨可是算在了骨子里,若誰敢買被人告發(fā)了,舉家處死都不一定。
“嘖!”
朱樉聽著一嘖舌,右拳打在左掌上,頗十幾分可惜。
“兄長。這消息是不是你買的?”
“既然知道有這道詔令,那你何不早早就把它賣了?!?p> “現(xiàn)在想來應是無人敢買了?!?p> 沒有再繼續(xù)顯擺,朱樉心想自己賺這多銀子,顧寒卻非但沒有賣出還把手砸在手里,心里定是不好受。
“兄長也莫惱,只是今日事不逢時,誰知父皇突然停下的這道詔令。”
“既如此,不如我們就此離去?!?p> “不過兄長放心,兄長先前所說,我已記在心里,到時等科舉罷了,定然求父皇讓兄長到我府上?!?p> “嘶?!?p> 顧寒倒吸一口涼氣,先前那伙計所說竟是這等消息。
當下便明令禁止了,難不成是那孫子故意坑自己,讓自己遲賣了兩個時辰。
應也不該,顧寒記著平日對他也算闊綽自己也和善,沒有什么得罪過他的地方。
“如此詔令嘛?”
臺上長者聽到不斷有賣書的說話,輕微咳嗽一聲。
表情悲憫頗是一副長者的姿態(tài)。
“大家手里拿的,想來也都頗為珍貴。不管是自己抄錄還是重金買下,就是這般砸在手里,老夫也于心不忍?!?p> “且如此吧,照先前價格的一半。老夫?qū)⑦@些書冊可全部收在手中?!?p> “不過諸位不用有顧慮,老夫前些日子入了農(nóng)籍,算不得商賈,自然也違背不了這詔令?!?p> “本事不愿意做這等虧本生意的,只是實在看見不了好東西被糟蹋?!?p> “田老!”
當下邊有人感激的不由豎起大拇哥,也有不少賣書的投去欽佩目光。
這些人走的都是私下的門道,專門買一些宮廷書賣與商國賺的中間差價。
這一番集會。大家手里書冊都不少,自然是花了不少本金。
可當下的詔令便是讓他們血本無歸,甚至有人要傾家蕩產(chǎn)。
突然出現(xiàn)一位長者愿做接盤俠,誰人行中能不感動。
“田老慷慨!”
“田老!”
“田老!”
朱樉也跟著瞥了一眼臺上老者。
“兄長,不曾想商賈正中也有如此重情義的,寧愿自己虧本,也要護全小輩?!?p> “他倒是有幾分長者的風范,正好兄長這手中幾本,也都給了他吧還能換些銀子?!?p> 顧寒笑的前仰后合。
一把扶著朱樉的肩膀,甚至有些停不下來的意思。
原本顧寒以為在這會場里只有自己找了托來烘托氣氛。
沒想到這田老才是裝糊涂的高手。這些人里應有一半都不是買書的。
手中拿著的不過是些隨便賬冊,根本不值什么錢。
原本顧寒也被這老家伙迷惑了幾分,只是聽他說,這老小子居然從商籍改成農(nóng)籍。
當下便知道純粹胡說八道,他所說的詔令也是與原本詔令有些出入的。
“殿下叫幾個衛(wèi)士進來,將這老小子逮住。”
“???“
朱樉愣了一下,當下他還覺得這老先生頗有風骨,怎么顧寒反倒是。
“我且問你,作為大明皇子,你可熟知大明律令?”
朱樉不敢確信,但是也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你父皇制定的戶籍制度你可熟悉?”
“士農(nóng)工商四階層,階級分明。
由士籍轉(zhuǎn)農(nóng)籍可以,由農(nóng)籍轉(zhuǎn)商籍可以,你何曾聽過由商籍轉(zhuǎn)成農(nóng)籍的?”
“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你覺得。哪個掌管戶籍的官吏,敢給他冒這個險?”
朱樉恍然大悟。狠狠地給了自己腦袋一巴掌,天天學的這些個玩意兒,怎么臨到用時他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竟然跟這些傻蛋一起還覺得有滋有味兒。
“對呀,這老王八蛋怎么可能從商籍轉(zhuǎn)到農(nóng)籍!”
“要是他真轉(zhuǎn)了,給他辦事的官員全都得掉腦袋!”
“該抓!”
朱樉對著身邊衛(wèi)士使了個眼色,那一人匆匆向外跑去,不由得片刻,七八人穿甲進門。
商賈平日里最怕的便是當兵的,自覺是讓成兩旁,隔著好幾米遠給這幾人讓出一條道來。
朱樉也在此刻站了出去。
“臺上站著的,你是哪里的混球,將你魚麟黃策拿出?!?p> “我倒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籍貫?!?p> 田老看見朱樉,身子向后退上半步,哪怕再有眼拙,也看得出朱樉身上穿的布料不是凡品。
“小人……小人是商籍……”
臺下一陣子唏噓,余下大眾,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到底發(fā)生何事。
“皇爺不是都發(fā)了詔令,商賈不允許買賣書冊不允許與士子有染?”
“怎么著田老隱瞞身份,也要將書冊買下,難不成是想掉腦袋?”
“田老,解釋解釋……”
“對啊,田老,你這是?”
就算在這個功夫,朱樉已經(jīng)走上臺去接過老者魚鱗黃策陵查看。
果然和顧寒說的一般無二,這老小子從頭到尾就在扯謊。
虧他剛才還信了幾分,反手一耳根甩在老者臉上,將其打得踉蹌。
“狗日的,你得了天大的膽子,私編戶籍!”
“說,為何哄騙諸人!”
當下老者遭被嚇得瑟瑟發(fā)抖,不敢言語,也是朱樉為身邊衛(wèi)士過來提醒。
“王爺,皇上確實頒發(fā)了這道詔令,不過是在五日之后實行?!?p> “過了五日,便不允許商賈在買賣書冊了。”
“五日!”
臺下掀起軒然大波來。
“王八蛋,虧我們叫你一聲田老還有五日才進行這詔令,你這狗東西就想吞了我等書冊!”
“還有五日,我等手里書冊便都成了絕版,價格漲十倍也不過分,你這王八蛋居然想要半價買下!”
“打他!”
“打他!”
一群人一擁而上,算是窮情奮起。
只余得的片刻時間,田老已被揍得鼻青臉腫。
眾人把揭穿真相的朱樉圍在一起,高聲歡呼齊喝。
“多虧了公子慧眼!”
”對啊,要不是郎君我等必然被豺狼虎豹騙去家財?!?p> “公子威武!”
“公子威武!”
你可能想象不到,一向以臉皮厚度稱的朱樉竟然在人群的夸耀下羞紅雙臉了,一遍遍的解釋。
“不是……不是,我是我家兄長?!?p> “他就在那,誒,他剛剛還在那呢?!?p> 當下里顧寒沒了身影,會館因詔令比先前更加要熱鬧上百倍,
還有五日實行詔令,但凡手中有握書冊的都成了絕版,
反正至少皇宮里是不會再流露出東西了,就算現(xiàn)在要抄錄,區(qū)區(qū)五日時間也超不出什么好書冊來。
當下這些人手里的書冊,變成了全應天府最值錢的。
有人開出十倍高價,買者都趨之若鶩,當下商賈門也明白,這五日便是皇帝留給他們的最后期限。
錯了這機會,以后怕是連戲本都買不到了。
“這里有本翰林院士子手抄的論語,一口價三十兩白銀?!?p> “我要!”
“給我!”
“拿予我!”
一堆人擠在一起,手掌向上。手里捧著銀子甚至送不出去。
朱樉迷惑的歪著頭,有些神色迷茫的轉(zhuǎn)向自己身邊衛(wèi)士。
“賣多少?”
“回王爺三十兩銀子?!?p> “我們賣多少?!?p> “一兩。”
“他是誰抄錄的?!?p> “一個不知名的五品翰林院學士?!?p> “我的呢?”
“工部尚書親自抄的?!?p> 朱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