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陳明伸手扒住我的方向盤，一副故作鎮(zhèn)定的樣子。
但在我看來，他胸腔中氣不穩(wěn)，兩眼淚汪汪的，臉蛋憋的通紅。
我沖他大吼：“陳狗子，你他媽瘋了？我在開車！”但見他神色反常，我又問道：“陳明……你咋啦？”
后面的車察覺到了我們的異象，紛紛急剎車躲避，不斷狂按喇叭，超車時還不忘問候我的家人。
陳明兩眼發(fā)直的望著前方，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說：“咱們改道，走西源大道，去汶川！”
“你是不是瘋了??？”
過了不一會兒，時不時有余震傳來。
我急的不行，說：“你是不是被震傻了？人們逃都來不及呢，現(xiàn)在去那干嘛？”
陳明扭過頭來，目光堅定地望著我，在我的印象中，從未見他有過那么認真的眼神，自那次事件之后的十幾年里，再也沒有過。我偶爾問他幾次，他總是拿“身為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信條”這種話來搪塞我。
他一臉哭相，認真地說：“趕去救人，快點！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有大雨，再晚點，死的人會越來越多?！?p> 我只是一介平民，我只求父母安康，家庭美滿就行了，不求什么大富大貴，更不想當一個出盡風頭的大英雄。
小時候看過武俠片后，夢想自己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那些大俠一樣行俠仗義。但真到了那個時刻，我連街邊的打架斗毆都不敢攔，只能冷眼旁觀，何況是這種山崩地裂的天災，因為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市民，僅此而已。
當時，我是真的生氣，朝他大吼：“你想沒想過，這萬一不是主震怎么辦？大災大難面前，國家會統(tǒng)一調(diào)度救援力量，你去添什么亂？”
說到這，陳明臉色陰沉下來，開始變得沉默，這不是他的性格。
我能清楚感覺到，他心里是非常害怕的，凡是常人，哪能不怕。
我知道剛才的語氣有點重，就想著安慰他一下：“咱們趕緊回去吧，省得爸媽擔心?！?p> 卻沒想他跟我說：“趙銳，你先回去吧，把車留給我，我自己去汶川。這車算我欠你的，回去我到4S店給你買輛新款的?！?p> 陳明說的格外冷靜，讓我覺得很意外，這不像他。
我咬咬嘴唇，回想小時候曾夢想行俠仗義，真到了抉擇關(guān)頭，連這點膽量都沒有。
他有家有口都不怕，我怕什么？
當時腦子一熱，毅然決定陪他走一遭，我提起手剎，將方向盤反打。
那一刻，陳明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他知道我做出了怎樣的決定，這就是朋友之間的心靈默契。
一路上擁堵異常，我憑借出色的車技，輾轉(zhuǎn)幾十分鐘，總算駛出市區(qū)。我們在國道口加滿油箱，用礦泉水和方便面填滿后備箱。
去往汶川的前半段路較為順利，收音機里嘰哩哇啦的報道著地震詳情，因為要專心駕駛，我沒怎么聽清，陳明耳朵緊貼喇叭，面色陰沉。
夜幕降臨，這段時間我倆的話都很少，我開口道：“陳明，你為啥非去汶川不可？咱們只是小民，勢單力薄不說，沒準還會給救援隊添麻煩。”
陳明神色堅定的說：“肯定不會添麻煩的，國家需要咱們！”
“得了吧！你根本就是一腔熱血無處撒。”
陳明的頭一歪，輕描淡寫的說：“我小時候特別愛聽爺爺講的故事，講他父母年代的故事。那時候沒有這么多的顧慮，看見日本鬼子，幾個素不相識的中國人瞬間就能擰成一股繩，你不打，你的兄弟姐妹和妻兒老小說不定哪天就會被鬼子禍害了?！?p> 我點了點頭，說：“是啊，那個時候打不打都由不得你。但現(xiàn)在不同了，國家會統(tǒng)一動員有經(jīng)驗的救援力量，秩序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陳明的一句話，讓我啞口無言，他說：“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有人在為你負重前行罷了。76年的那場唐山大地震，我爺爺跟著部隊趕去救援，只恨當時人手不夠，多少條鮮活的生命沒能救下來。爺爺跟我說，當時足有五人高的水泥墻板下面，壓著十幾個瀕臨窒息的遇難者，像這樣的情況數(shù)不勝數(shù)。搬不動不說，任意挪動都可能會把人碾成肉泥，救援軍人不時還要面臨余震帶來的危險?！?p> 聽到這，我一陣心酸。
陳明繼續(xù)說：“我喜歡聽爺爺講這些過去的故事，但他每次都是一邊講一邊流淚。爺爺年紀大了，經(jīng)常琢磨這些傷心事對身體不好，懂事以后，我就不再鬧著讓他講給我聽了?！?p> 我一邊專注著前方路況，一邊說：“爺爺就是最可愛的人?！?p> 陳明說：“爺爺對我說，每個人生來平等，沒人有義務(wù)為他人而活。但五星紅旗是由千千萬萬個人民的鮮血染成的，無數(shù)中華兒女為其奉獻生命，沒有這些人，哪有現(xiàn)在的安穩(wěn)日子？”
我笑了笑，說：“以前你吊了郎當?shù)模鏇]看出來，你還挺愛國?！?p> 經(jīng)過短暫的沉思，陳明突兀地來了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咱們的家鄉(xiāng)受到天災，肯定也會有千千萬萬的人民同胞來幫咱們?！?p> 聽他這么一說，我再也說不出話來，關(guān)于這一點，我和他一樣。
深信不疑。
一路上，余震不斷，我的精神開始變得敏感緊張起來，在副駕駛座上打盹的陳明經(jīng)常被震醒，而后再睡去，然后再醒，如此反復不停。
天色霧氣蒙蒙，車子的擋風玻璃上開始綻放出雨花，不一會就下起了小雨。
路上過往的車輛不少，大多都是往外跑，車開到一條不太寬敞的路段，突然前方躥出一輛打著遠光的SUV，司機像發(fā)了瘋似的，在濕滑的道路上肆意操縱著方向盤。
此時一場余震傳來，烏漆麻黑的路面突然斷裂，豁口撅起，將那輛SUV猛的挑了起來，四只輪胎不受控制地向我們撞來。
車速飛快，一旦發(fā)生碰撞，多半是車毀人亡。
我頓時打個冷顫，方向盤擰緊，一頭扎進旁邊的水溝里。
而那輛SUV啥事沒有，頭也不回的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