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遼州北部,漫天寒風蕭瑟的平原風景中,一條筆直平坦的官道如利劍般插了進來。官道的一端匍匐著一座雄偉堅實的城池,另一端與天邊相連,將無盡的荒草一分為二。
此時的官道上,有一隊人馬在趕路。前面五人騎著六匹馬快速行進,后邊四人則全力倒騰著自己的兩條腿。
原來,抓了田痦子后,第二天誰也不想背著他趕路,推來推去,最后還是余淵出了一個主意:他們在興安府驛館租了六匹馬,幾個老的一人一匹,再把他扔在馬背上馱著。至于四個小的,就在后面跟著鍛煉腳力。
高在洲對此第一個表示不同意:又不是沒錢,憑什么你們坐著我們跑著?甚至還不如那個被綁在麻袋里的狗官田痦子。當即便要沖去搶余淵的那匹馬,不料孟窈淑卻一巴掌將他打了下去。
既然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過,只好乖乖認命。華知仇卻對此無所謂,他的腳力本就夠,一路賞景過來,并不覺得累。
遠處落蠻城逐漸顯現,估摸著一個時辰便能到。余淵等人便下了馬,對幾個少年道:“我們先去探探路,看看南宮仁怎么樣了。你們這幾天表現不錯,上馬吧!跟著孟掌柜走?!?p> 說完,高君逑、余淵、范擇亦、孫若笑四人便下了馬向前繼續(xù)趕路,眨眼間身形便已遠去。
“不如……咱們再比上一場吧?”待幾人都上了馬,高在洲眼睛滴溜一轉,提議道。
“可以啊?!绷t東欣然同意,補充道:“那就以一刻鐘為限,看誰在這條路上跑的更遠?!?p> 隨后二人便將目光轉移到華知仇和肖星雨身上。肖星雨斷然拒絕:“我可沒那么無聊,你們去吧,我陪著伯母在后面慢慢走。”
華知仇頭一次坐上馬背,雙腳騰空的感覺卻令他很是激動,當即便答應道:“來啊,誰怕誰?”
“嘿,這回你可使不上勁嘍。星雨,還是你來喊開始!”看來高在洲企圖為上次賽跑輸掉的事扳回一城。
待幾人將馬頭調轉到同一起跑線上,肖星雨便下令道:“三……二……一……出發(fā)!”
高在洲手上鞭子一抽,大喊道:“駕!”便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
卻不知柳詔東手上如何使力,胯下駿馬竟然高高站起,嘶鳴一聲,繼而后腿一蹬,登時便竄了出去,后發(fā)先至地趕上了他的身影。
華知仇沒有二人那樣熟悉騎馬,只能裝模作樣地學著也將鞭子一抽,嘴里喊著“駕、駕”,可馱著自己的馬卻只是慢悠悠地起步,慢悠悠地跑著。
這一幕逗笑了后面的婆媳二人。孟窈淑大聲傳授著經驗:“趴下身子,站起來,腿夾住馬肚子?;ㄐ∽樱佑桶?!”
華知仇試著照做,屁股下的馬果然提起速度來,心中興奮不已。待適應了那種律動的感覺后,干脆放開韁繩,雙手輕輕扶住馬脖子,喊道:“駕、駕!沖?。 ?p> 那是一種與自己全力奔跑時完全不同的感覺。感受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頭發(fā)瘋狂在腦后舞動的肆意,只覺酣暢淋漓,不禁長嘯一聲,此刻他早已忘了這是一場比賽,只想隨著這個生靈一起融入風中。
……
落蠻城是遼州第一堅城。
由遼北特有的黑土壤混合石塊夯實而立的城墻,顏色渾厚深邃,墻角下擺著一排閑置的拒馬等守城器械,更為這座大嵐王朝最北的軍事重鎮(zhèn)添上一筆莊嚴肅殺的氣氛。
華知仇同幾人緩緩而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高足六丈、寬近兩丈的巨型城墻,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令其滿心震撼。
城門口處的人群往來絡繹不絕,門口站著一小隊身著鎧甲、手持兵刃的士兵負責維持秩序。幾人隨即下了馬,牽著韁繩步行走向城門。
在城門守衛(wèi)隊外,另有一名行伍之人,筆直地站著,皮膚呈現出常年曬成的小麥色,身著帶有蓮花紋樣的閃亮鎧甲,肩頭扛著兩只張著血盆大口的虎頭肩甲,氣勢逼人。
從其他士兵艷羨崇拜的眼神中便知,此人正是最精銳的部隊——蓮花軍中的一名虎頭將軍!
這名將軍已在城門外站了一炷香的時間,不時地張望著,似是在等人。見到華知仇等人牽馬走來,他立即上前詢問:“打擾幾位,請問你們可是余淵老先生的同伴?”
“對,我們就是?!弊咴谧钋懊娴拿像菏绱鸬?。
“太好了!”虎頭將軍十分高興,抱拳道:“我叫王文猛,各位直呼大名即可。張將軍派我來此等候諸位,那就請隨我入城吧!”
“有勞了?!?p> 進了城門,王文猛解開拴在駐馬處的坐騎,騎上馬帶頭向城內走去。
王文猛的馬長著一身棗紅色光滑油亮的皮毛,身型更是大了華知仇他們的馬一圈不止,體態(tài)勻稱,馬蹄粗壯有力,看著便是匹百里挑一的駿馬。
高在洲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匹馬,眼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不禁捅了捅身邊的柳詔東,低聲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駒千里馬吧?”
柳詔東打量了一眼:“確實是一匹少見的上等駿馬,草料喂足,日行數百里不在話下,不過要說神駒還算不上?!?p> “嘁……就你見多識廣,早知道不問了?!备咴谥薹藗€白眼。
聽到二人的對話,王文猛笑著解圍:“兩位小兄弟見笑了,我這匹馬確實算不上千里馬。千里馬數量太少,可遇不可求,作為行伍軍馬實在是太奢侈了。我們兩千蓮花軍,規(guī)定所有馬的大小和腳力相似,這樣沖起陣來隊型才能保持得住?!?p> “不瞞你們說,遼州平原甚廣,水草豐美,天然適合建立養(yǎng)馬場,如此才能供得起這么多的軍馬。不過,終究只是一州之地,養(yǎng)馬場出來的馬大部分都進了軍營,僅剩些良駒也幾乎被朝廷征收干凈?!?p> ……
談話間,眾人便已來到城中心指揮塔的門口。
這幢指揮塔共有七層,十余丈高,是全城最高的建筑,頂層便是天然的瞭望臺,保證了指揮將領能夠第一時間看到城外敵情,從而快速做出反應,傳令大軍。
在門口下了馬,王文猛吩咐站崗的幾名衛(wèi)兵將華知仇等人的馬牽去驛館還了,又差了一人扛起裝著田閻的麻袋,便率先踏入大門。
走進指揮塔一樓,最顯眼的是一個大型沙盤,上面囊括了整個遼州、大半個洋州甚至小部分雪州的全部地形和城池位置。后面墻上掛著一張地圖,看樣子是將領們討論作戰(zhàn)計劃的地方。
王文猛帶著幾人直奔樓梯,走上第六層。
第六層看起來更像一個家。
樓梯口立著一套厚重的蓮花獅頭鎧甲和一柄極長的獅頭吞月大刀,旁邊案幾上擱著一把佩劍。再往里走是三排書架,密密麻麻的各類書簡上千余本。穿過書架,便來到內部區(qū)域,里面一張不大的木板床,還有一張看起來比床還要大的案幾。
此時的案幾周圍正坐著六個年齡不一的男人在交談著什么。
其中有五個華知仇都認識,便是高君逑、余淵、范擇亦、孫若笑,還有已經在落蠻府度過了數月近百個晝夜的南宮仁。
剩余一人坐在主位上。此人身型高大健碩,面容剛毅,神情坦然自若,雖著一身便衣,也將身上的威勢幾盡收斂,但舉手投足間不經意透露出的氣勢,卻讓任何人都不敢小覷。
雖然素未謀面,但華知仇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便頓生熟悉之感。
他明白,這個人,就是他的親舅舅——張長青。
張長青也感應到什么,在華知仇剛出現的時候便迅速望了過來,二人眼神交匯的剎那,種種復雜情緒噴涌而出。
“將軍,客人都接來了,還有一個麻……”王文猛準備行禮匯報,卻看到張長青擺了擺手,立刻心領神會地不再說話,示意衛(wèi)兵將田閻放在地上,便與其一同退下。
張長青起身一步步走向華知仇,神色動容,滿室皆靜。
站著看了半晌,他語氣顫抖地道:“像,太像了……鼻子嘴巴,還有耳朵……和長雨一樣……眉毛眼睛,還有臉型,跟迎樽一樣……好,好啊……”
張長青一連說了幾個“好”,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溫情。
華知仇輕輕地叫了一聲:“舅舅……”
“誒!花寶,好外甥!”聽到舅舅兩個字,張長青再也忍不住,流下兩滴眼淚,將其緊緊抱在懷里,惹得華知仇也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待情緒有所平復,張長青才松開臂膀,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有些害羞地說道:“沒想到我都這個歲數了,眼窩子反而變得淺了起來?!?p> 滿心都是見到外甥的喜悅,張長青轉過身向余淵道:“老余,你幫我培養(yǎng)了一個好外甥,這份恩情,張某沒齒難忘!”
“哎~張小子,說這個就外道了不是?”余淵頂著自己一張老臉倚老賣老:“花小子,他不光是你的外甥,我從小把他養(yǎng)到大,那就和我親孫子一樣……不,他就是我親孫子!”
聽到這番話,張長青也瀟灑一笑:“好!花寶就是你孫子,我也愿意給你當侄子!”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讓我盡一次地主之誼。來人!”
王文猛循聲而來。
“你去一趟遼江烈,定下他們最大的房間。好酒好菜都給備上,一樣也別落下。銀子從我那里拿?!?p> 王文猛又領命而去。
“不急,張小子。還有件事,等辦完了再去喝酒也不遲?!庇鄿Y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努了努嘴,將其疑惑的眼神引向地上的麻袋。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