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我又接到了莫嵐的電話。
“阿其來看我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盤越縣城？”
“可以啊?！蔽艺f。
直到坐上前往盤越縣城的車，莫嵐才告訴我，要我給她媽媽打個電話，讓我說我有事讓她陪我去縣城一晚。
“好吧。”我只能這么說，也只能這么做了。
莫嵐的媽媽不大情愿，也許因為我是莫嵐相熟很久的朋友，也許因為我一直以來給他們的印象就是除了讀書不會做出格的事，她還是答應了。
來到縣城的莫嵐仿佛出了籠子的小鳥。
“我最近在咳嗽，會吵到阿其的吧，你陪我去買個茴香片?！?p> “我們晚上住一個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吧，阿其雖然每次都說他無所謂，但我本能感覺他還是一個挑剔的人的。”
“阿其晚上十點到，我們先去飯店點好菜，他來該餓著了。”
……
莫嵐喋喋不休，我依然是高中時代那個極好的傾聽者。
晚上十點，和我一起站在旅游客運站外的莫嵐一下興奮起來，她揮舞著雙手，很明顯那是談其到了。夜色籠罩中他身上穿著白花花的T恤，T恤上科比的面容清晰且扎眼。背著個雙肩包，走得風風火火。
去到早訂下的飯店，飯店老板說廚子家里有事，不能給我們做飯了。略略客套一番之后，店家友好地把我們請出了門。盤越縣城可能會缺任何一種東西，但是不會缺街尾巷口亮上一盞昏黃燈光的夜宵攤，那成了我們晚餐的必然選擇。
莫嵐訂下了兩個房間，我和莫嵐住這頭，談其住那頭。吃完飯回來已經(jīng)是12點，我躺在床上，拿起kindle打算來個睡前閱讀。那是網(wǎng)文大行其道的時代，每個人似乎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精神的角落。我至今還記得那段時間舍友給我推薦的是《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異國他鄉(xiāng)，一個不那么成功的男人花光全身力氣去愛一個女大學生的故事。男主死的時候我哭得稀里嘩啦，似乎也是那個時候，我突然理解了那種女性對蓋世英雄與生俱來的渴望。
“我去陪陪阿其?！蹦獚拱盐依亓爽F(xiàn)實。
“好?！蔽艺f。然后，她輕輕帶上了房間的門。
莫嵐再次出現(xiàn)在這個房間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的9點。
“我們?nèi)コ渣c東西吧，昨晚吃太隨意了?！蹦獚购苁桥d奮。但真正坐到了火鍋面前，莫嵐又顯得有些局促。
“我去買點牛奶。”莫嵐說完，然后匆匆離開。
盤越9點，陽光已經(jīng)足夠明亮，我看了看坐在我對面的這個人，不帶侮辱性的客觀反映：真丑。他的臉是不規(guī)則的六邊形，皮膚粗糙，毛孔很大，眉毛濃密，眉尾的地方翹起，是電視上曾經(jīng)見過的某位叱咤風云的政壇人物的同款，隱隱有武將之風。許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談其張口打破沉默
“你就是阿嵐經(jīng)常提起的高材生啊！”談其笑了笑，一口整齊的牙白得耀眼，“久仰久仰?！?p> “過獎了，青年才俊。”我打趣了一下。莫嵐買牛奶也回來了，坐到談其的身邊。三角結(jié)構(gòu)在幾何上是最穩(wěn)定的結(jié)構(gòu)，而在此時，也是打破僵局讓我舒心的結(jié)構(gòu)。
“阿嵐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榮幸?！闭勂洳]有結(jié)束之前的話題，“她身邊的人厲害說明她也是厲害的。我相信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闭勂浒涯獚雇约荷磉厯Я藫?，我才發(fā)現(xiàn)談其身上的閃光點——一副及其勻稱的身材。
“不過我不需要她厲害，她是小女孩，應該永遠天真爛漫。畢竟人民幣的符號反過來就是夫字，那才是我發(fā)揮作用的地方。”談其說完，搞怪看了莫嵐一眼，莫嵐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莫嵐說得沒錯，你是她的蓋世英雄?！币呀?jīng)到了這種程度，雖然渾身發(fā)麻快要起雞皮疙瘩，但我不評價一句似乎也是不合禮儀的。那天的火鍋吃了些什么，味道怎么樣我是什么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整個過程我在努力平衡內(nèi)心的不適。匆匆結(jié)束，我就去買了練字用的紙和筆。那是我面對即將到來的實習，最后的一點掙扎。
“嵐，你看看你的丑字，什么時候能像高材生一樣上進點?！?p> 這是那次見面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離開盤越縣城回到老家，日子變得像一萬個昨天一樣平淡無聊。晚上刷朋友圈，看到了莫嵐和談其在溫暾古鎮(zhèn)的合影。野鴨湖一片碧藍，莫嵐緊緊偎倚在談其身邊，笑得很燦爛。沒有了身臨其境的不適感，這樣的照片似乎還變成了想象中愛情的模樣。猛然間，第二天是小姨家采煙的日子的念頭冒出腦海里，想起自己是要清早起床去幫忙的。于是乎收起手機，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安然入眠。
鄉(xiāng)村生活總是那么規(guī)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和鍋碗瓢盆激戰(zhàn)兩小時后，我坐在小姨家的院子里，悠悠刷起手機。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過來，顯示歸屬地是雅岐。
我遲疑了一下，接了起來。
“您好，您是？”
“我是談其?！彪娫捘穷^聲音沉重穩(wěn)健，是典型的北方人的口音。
“簡直太扯了?！睕]等我開口問，談其就已經(jīng)進入狀態(tài)，滔滔不絕，“昨天在溫暾古鎮(zhèn)，我和阿嵐遇到白術(shù)。”
“白術(shù)似乎是打電話給了阿嵐的媽媽，阿嵐父母直接來了縣城，把阿嵐接走了?！?p> “那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問。
“我一路跟著他們，她父母似乎知道的。他們沒有回家，直接去了白術(shù)家的賓館。我就在白術(shù)家賓館外面的樹下淋雨等著，一直到了十二點多，我都在看著白術(shù)一家和阿嵐一家圍著暖爐有說有笑。”
“今早，有個陌生的號碼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是你的名字和電話，我猜應該是阿嵐偷拿了誰的手機發(fā)的，所以我打電話給你了?！?p> “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又問了一遍。
“我在回雅岐的大巴車上了。夏季是一年唯一的菌菇旺季，松茸廠離不開人，我得回去?！?p> “嗯?！?p> “昨晚淋雨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家在盤越，我家人絕不會讓我受這樣的委屈。即墨不大，但一個公安廳長想要在自己的地盤上保護自己的家人，還是綽綽有余的。”我怔了一怔，明白了莫嵐所謂的“家庭背景復雜”。
之于莫嵐我是極好的傾聽者，之于談其，我也是。
“不過這件事我也發(fā)現(xiàn)了，白術(shù)真是窩囊，要是他帶著我女朋友在我家的地盤上晃蕩，他就別想完好無損地離開?！?p> “你都回去了，就不用再說這些事了。”我確定的是，在我這里，離開就是認輸了，談其仿佛是懂我在說什么的。
“認輸不是我的個性，我打電話給你只想請你幫個忙?！彼D了頓，“你有空幫我去陪陪她，和她聊聊天。我知道她愛我有多深，我也知道我愛她有多深。只是她家里沒有一個人支持我們，她容易胡思亂想。所以我需要的是暑假結(jié)束她安然回到雅岐，那樣我就有辦法讓她全心全意地跟我在一起。”
“陪她不用你多說我也會的，她是你女朋友，但也是我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p> “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我會幫她好好珍惜你的。”他說。
自此而后的每一天，于我而言就多了一項活動，那就是每晚8:00到9：00談其一定會打電話過來。而且似乎每天都是同樣的公式，一開始他會表示對我?guī)兔Φ母兄x，然后問一問莫嵐最近怎么樣了，家里有沒有人為難她，最后就拋開莫嵐談天說地。談完杰克遜說科比，談完科比說三國。日子久了這似乎也變成了一種刻在基因里的生理習慣，要是哪天他的電話晚了一會兒，我都會有點焦躁不安。
“劉備偽君子，曹操真小人。小人不光彩，但有血有肉，所以我更喜歡曹操?！彼f。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里的故事發(fā)生在雅岐，主角似乎有我，還有談其，但是沒有莫嵐。清早的雞叫把我嚇了個激靈，罪過，罪過。帶著對莫嵐的愧疚，我踏上了去看她路。
莫嵐的母親并不那么歡迎我，但是她還是裝作很熱情的樣子跟我聊天。
“昨天白術(shù)給小嵐送來了一對玉石手鐲，我看了一下，蠻漂亮的?！蹦獚沟哪赣H臉上有掩不住的愉悅，“我說這才談戀愛呢，就送這么重的禮。白術(shù)說，畢業(yè)了他就過來迎娶小嵐，送點禮物是應該的。還沒結(jié)婚就對她這么好，我都羨慕。閨女能有這樣的歸宿，我也滿足了。”她抬頭看了看遠方的天，仿佛那里有莫嵐未來的幸福的模樣。
“你們?nèi)タh城那次，我見到了談其，天吶，兇神惡煞。他嘛，肯定只想騙騙我家小嵐的身子，和白術(shù)差太遠了?！?p> “阿筱，你是小嵐最好的朋友，看到她有這樣的歸宿，你也應該開心的吧?！蹦獚鼓赣H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
莫嵐抬著剛洗好的菜走了進來，迎上自己母親熱烈的眼光，她似乎也不太習慣。
“小嵐，昨晚我想了一晚，一畢業(yè)我們就幫你和白術(shù)把婚禮辦了吧?！蹦獚贡荛_了母親的眼光，并沒有回應。
莫嵐依然是那個漠然的莫嵐，一言不發(fā)。
我走了過去，和莫嵐一起進了廚房。那是莫嵐家采煙的日子，莫嵐在幫家里干活。
我把手機遞給她，“談其說讓我給你買個新手機，方便你們聯(lián)系。我覺得有點浪費，就把我高考結(jié)束用的舊手機帶過來給你了，不要嫌棄?！?p> 莫嵐歪頭看看外面，她的母親正在對著十字繡一針一線地繡著，那是身體不好干不了重活的她能做的為數(shù)不多的事?？粗赣H如此專注，她開心地對著我使了個鬼臉，悄咪咪把手機收了起來。
回到家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就在我和鄰居莉姐站在路邊聊天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我看了看，歸屬地在盤越。
“喂?！?p> “宋青筱，我有話也就直接說了?！笔悄獚鼓赣H的聲音，冷冰冰有些不客氣的味道“你要是還想和我家小嵐做朋友的話，就要講點真話?！彼€有要說的，但我沒聽完，直接掛了電話。
“是誰？”莉姐問我。
“一個瘋子。”我異常平靜。